今日樊奕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他季兰殊绝不甘休!
只是樊奕并不与季兰殊对视,而是将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季兰殊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他的手。
那双手指节分明,修长白净,右手上细看之下还能看到因常年执笔而磨出的薄茧。
樊奕看了一会儿,忽地轻笑出声,道:“王爷,你可知自我出生那一刻,即使是个哥儿,我父亲也费了大力气隐瞒了我的哥儿身份。我三岁时,父亲便给我启蒙,十多年来悉心教导于我,是为何?我只问你,若是答应当了你的王妃,我可否还能参加科举?”
季兰殊眉头一皱,大昭王朝风气再如何开明,也没有让王妃入朝为官的先例。
他已经知道樊奕要说什么了。
果然,樊奕接着道:“我父亲从来不觉得哥儿就该居于内宅,沦为生育工具,即使是哥儿,也不过是多了一种能力的男子,是男儿,就该顶天立地,不说造福一方,也该凭自身所能照顾家庭,安身立命!”
樊奕的视线往上,直视着季兰殊道:“我自幼受父亲教导,断不会让他失望,更何况父亲如今离世三年,而我却在孝期与你……我已是愧对父亲,若他在天之灵看到,不知有多失望!”
“这是其一。而你,季兰殊,你行事太过随心所欲,你可有尊重过我?也是,我不过是一介书生,身为王爷的你自然不会为个寒酸的书生就降低你那矜贵傲然的态度,认真询问过我的意愿。陆家对我们之间的纠葛毫不知情,不过是对我施以援手,就遭你如此手段,恕我实在是难以接受自己将来要共度的人,是这样的卑劣!”
樊奕说完,也不管季兰殊听了他这番话是何感想,就绕过他,朝门口走去。
一离开季兰殊的视线,樊奕的眼睛就泛起了红。他狠狠的眨了眨眼,将泪意压了下去。
其实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些,他想大声质问季兰殊,凭什么上辈子害了他的孩儿,害了他,还能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站在他面前要求自己答应进王府?
上辈子的季兰殊也曾说过会立他的娇儿为世子,也曾对他温柔体贴,爱语不断,可最后他依旧是下场凄凉!
季兰殊还有什么脸再出现在他面前!
那一场情、事,他起初挣扎过,季兰殊是怎么对他的?无视他的反抗,强硬逼他就范!最后他没有再挣扎,除了力量悬殊之外,也不过存了偿还的意思。
只是樊奕没想到这辈子的季兰殊会为他做到这样的地步,果然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樊奕简直恨极,忍不住在心里嗤笑。他大步朝外走去,就要跨出门槛,背后忽然季兰殊低低的声音。
“我已经着人放了那姓陆的。”
樊奕脚步一顿,站着没有回头。
背后的声音又起:“小樊,你若要考科举,我答应你,我们暂不成婚。我只是想你能和孩儿一同回王府,我也是小歆的父王,你不能让我见不到我的孩儿。”
樊奕放在腹前的手握成拳,脑中飞快思索着能拒绝的说辞。
不料季兰殊接着说:“小樊,我从来不曾看轻过你。不然,在得知你是哥儿时,我无需使任何手段就能轻易将你留下。你有抱负,便尽可放心去展现,我不拦你。我明明能让你和孩儿过得富庶,就不能眼看着你与孩儿吃不必要的苦头,别人觊觎你,更是不行!”
一番话说得真情实意,且挑不出错处。
樊奕心里的怒恨慢慢退去,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季兰殊的话给他提了个醒,另一个的念头忽然浮上心头。
在现代,有孩子的家庭,就算夫妻离婚了,也保有探视孩子的权利,在孩子成年之前,还要出赡养费。
别说季兰殊是小歆的爹,还是个有钱有势的爹!
先把上辈子的恩怨放一边,这辈子的季兰殊既然想养育小歆,他凭什么替小歆拒绝?
季兰殊答应让他继续读书走仕途这一条路,不着急要和他成亲,还能给小歆提供优渥的成长环境,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樊奕无声的笑了笑,自己被前世的恨意占据了太久,忘了季兰殊这样身份的人,放在现代,就是妥妥的金大腿!
之前是他想左了,这样送上门的好日子,他为何要拒绝?!
樊奕转身,对季兰殊道:“王爷所言可当真?”
季兰殊见他终于肯转身面对自己,立刻认真道:“小樊放心,我言出必行。”
樊奕点头,“王爷说的有理,小歆是您的骨肉,您要亲自抚养也无可厚非,是奕想岔了。只是奕寒窗苦读十余载,必不能辜负父亲,也不想自己有所遗憾。王爷大度,奕十分感激,奕愿带着小歆跟您回江城,只是奕不能与王爷结亲,不知奕是以何身份在王府进出?还有,奕刚刚听闻王爷曾说,已经向圣上请旨,钦定奕为王妃,这……”
季兰殊听着他缓和了态度,心中暗喜,虽遗憾他不与自己成亲,但只要人进了他的府中,还怕他跑了?
听了樊奕的未尽之意,他笑道:“无妨,若是别人,皇兄也许不能答应。你未与我成婚,又是皇兄的小师弟,才德兼备,他很是看好你,你尽可放心。”
樊奕这才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对他说了句:“我这就去收拾行李。”便转身出门,将季兰殊一人留在客厅中。
冬日的暖阳慢慢升至中天,樊奕走在院子里,看着那颗老槐树,呼出一口浊气。
他答应跟着季兰殊回府,不代表他接纳了季兰殊这个混蛋。
他现在有了小歆,不比只有他自己一人。为了小歆,他也不该执着与前世那些早已过去的仇恨。
樊奕低头轻笑了声,他恨也没用,当事人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恨又有何意义?
他回头看向客厅,透过窗子隐约看到季兰殊坐了下来,手里拿着个茶杯像是在喝茶。
放着季兰殊这么个现成的靠山不用,实在可惜。
至于感情这玩意儿?谁爱谈谁谈去。
他樊奕此生都不奉陪!
第61章 回江城
虽在庄子上住了一年多,樊奕自己的东西依旧不多,除了书籍,只几件御寒的衣物——当然,陆荣这些一年来给他置办的东西他自然不会带走。
陆荣家中财大气粗,给他送来的都是上好物什,他本就受陆家照拂颇多,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浅之人,怎会贪这些名贵物件?
樊奕让婢女退下,自己慢慢收拾了着行李。
只是收拾到一半,他的动作就停住了。
刚刚一时口快,答应了季兰殊会跟他回府,这会儿一个人的时候,他不免又有些后悔。
樊奕放下手里的书本,看着包袱静静地发呆,心里忽然不确定了,这样的选择到底是不是他想要的?
曾经在现代时,他不知父母是谁,从小就生活在孤儿院里,虽长相讨喜,性子却太过于执拗,总是吃亏。被大孩子抢东西,被护工老师们关过小黑屋,即使天天吃不饱饭,爱打受饿他依旧不改。
无论是在哪里,都会有刺头,他所在的孤儿院里自然也有。那几个刺头都是比他大不少,十几岁的年纪,偏偏无师自通的点亮了戏精技能。他们在园长与护工老师面前表现得乖巧懂事,对比他们小的孩子们看似十分爱护照顾,等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就使劲欺负——把看不顺眼的孩子拽到角落拳打脚踢,逼迫弱小的孩子们不准将分发下来零食吃完,要上交着给他们,甚至跑到院长那里自告奋勇说要在周末组织稍大一点的孩子们去玩,实际上他们逼着其他孩子捡瓶子,从早上捡到傍晚,卖了钱自己就收着,并威胁不准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不然就往死里打。
樊奕当时是被欺负得最惨的一个,因为他长得好,年纪不大,每次一有人来孤儿院想要领养孩子,首先挑的都是他,这让那几个刺头很是嫉妒愤恨,于是故意在想收养孩子的人家面前抹黑他的形象。
久而久之,樊奕清楚了自己的境地,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努力学习,盼着自己快点长大,然后离开。但他没想到在他初二时,有一天,这几个刺头的老大忽然将他堵住小巷子里,将他按在墙上,手伸到他的腰间,明确表示只要樊奕愿意听话,他不仅能吃好穿暖,还能让他上高中。
当时的孤儿院财务紧张,园长奶奶家里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一个处理不好,说不定他们会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樊奕的回答是蓄力一脚踢向那少年的脐下三寸,随后硬是搬出了孤儿院,靠着学校微薄的奖金与帮同学抄作业,在周末打零工,熬了下来。
那样苦的情况下,他都没有向人低头出卖自己,现在他有家有亲人,真要答应季兰殊,然后受他庇护?
前世的樊奕不谙世事,单纯好骗,只三言两语就能将心双手奉上。可有了现代经历的樊奕,见识过人情冷暖,又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滚过一回,说什么也不信情情爱爱这飘渺的虚物。
更别提有了上一世的前车之鉴,他如何会相信季兰殊的话?
在他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怎么会说变就变?
季兰殊早已风流成性,现在忽然就表现出对他痴心不改?
骗鬼呢?
当初那刺头还三番五次来找他的麻烦,要不是他够狠,即使打不过也要拼命咬下对方一块肉的打法逼退了那人,下场会怎么样都说不准。
季兰殊这样的人比那刺头又好到哪里去?一样的恶劣,一样的为所欲为。硬要说不同,季兰殊更有权势,长得更好罢了。
樊奕站在行李前,眼中闪过懊悔,他要真答应了季兰殊,就违背自己多年来坚持的底线,也对不起前世为情自尽的自己。
心里却有个不赞同的声音:可今生的季兰殊并没有对不起自己,反而不断帮了自己,就不应该再用前世的目光去批判今世的人。
樊奕皱眉,又说服自己——他已经委身于那个渣男一次,足以偿还。凭什么自己的人生要被别人握于掌中?
他的视线从行李移开,落在床榻边的摇篮上,瞳孔忽然一缩。
是了,今生与前两世是不同的。
他有宝宝,他的小樊歆才不到两个月。就是因为那渣男一副为孩子好的说辞,让他一时被蛊惑,才下了这样憋屈的决定。
心里暗叹一口气,忽然就明白何为求全。
他可以过得苦,却舍不得苦了孩子。
与曾经在现代不同,在这个时代,他有疼爱着他的爹娘,有懂事的妹妹,家里虽不富庶,却也其乐融融。父亲去世得突然,但对他的爱并没有少一分。
他有什么理由不让小歆在双亲俱在的陪伴中成长?
樊奕闭了闭眼,在心中告诫自己做人不能太自私,不能因着过去曾经发生,现在却丝毫没影的事,就让娇儿没了另一位父亲的陪伴。
只要到明年就好,等他参加了秋闱,成了举人,再考进士,来日某得一官半职,一切再从长计议。
樊奕压下不甘,微抖着手,很快将东西打包好拎在手上,想了想,又从一边的柜子里拿出几张纸,这才出了内室。
倚翠就等在门外,见樊奕提着个包袱,眼睛瞬间就泛起了泪,她小声又不舍得道:“小……公子,您就要走了吗?”
樊奕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声音轻缓:“这一年多来,多谢姑娘照顾我。”说着将手里的纸递给她:“这是你们的卖身契,当时初到庄子,陆兄就将你们送到这里,如今我要走了,这些你拿给她们,从此你们就是自由身,各自家去吧。”
倚翠摇头,却是不接。她抬头看樊奕,眼中有着不安和期待:“公子,日后奴婢可否继续服侍着您?”
樊奕一愣,没想到这姑娘会这样说,他沉吟片刻,道:“我要回江城,与这儿大不相同。姑娘可想好了?”
倚翠眼睛一亮,眼泪立时收了回去,破涕为笑:“多谢公子!公子去哪,奴婢就去哪!奴婢这就把卖身契给她们!”
于是伸手接过那几张卖身契,从中挑出自己的,又放回樊奕手里,转身就准备走,又被樊奕叫住。
樊奕问她:“我听闻陆家主已无事,现下已经回到家中,可有此事?”
倚翠笑道:“是的,公子。家主昨日就无罪开释了。具体的情形奴婢不甚清楚,只知家主并未受苦,且将事情都解决了。”
樊奕点头,让她走了。
看来季兰殊并没有骗他,但心中还是膈应。可毕竟这事的根源,是因他而起。他怎么能就这样不声不响走了?
想着又有些恼怒,季兰殊都办的什么事!
被樊奕埋怨的季兰殊坐在客厅里,猪猪喝了两盏茶,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心里一突,想到樊奕一年前的忽然离开,怕他又故伎重演,于是立刻坐不住了,起身大步往外走。
他急急往外赶,刚走出门口,就见樊奕怀里抱着小歆,旁边跟着个丫鬟和奶娘,正朝他走来。
季兰殊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一松,脸上止不住的笑了出来。他迎着樊奕走上前,拉起樊奕的手,温柔的低语:“我们回家。”
樊奕任他牵着自己的手,口中却说:“我想见见陆兄。”
第62章 跟踪
运河水汩汩流淌,官船行驶在其中,快而稳健。
季兰殊静静站在甲板上,看着橘红夕阳慢慢向西挪移,任冷冽的晚风撩拨他身后的长发,不言不语。
他已经站了许久。倾长的背影里依旧挺拔,在暖色的晚霞里,静谧如画。
躲在暗处的船夫奴仆们不住的偷偷地张望着,悄声谈论着楚王爷卓越的风姿。
侯在一旁的左一忍不住上前,轻声唤道:“王爷。”
季兰殊并未转身,只应了声。
左一接着道:“按您的吩咐,已将礼品送至陆家,皇商竞选那儿,也派人去打了招呼。”
季兰殊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言。
左一见此,知自己该退下,他看着王爷,又道:“王爷,此处风大。”委婉劝他回房,以免受寒。
季兰殊依旧站着不动,似是出神。在左一即将转身退下时,问道:“他们可用了晚膳?”
左一顿住,回道:“樊公子精神不济,只用了些粥便歇下了。小公子倒是十分精神,正由奶娘带着。属下过来时,还未睡下。”季兰殊闻言,点了点头,朝船舱走去。
奶娘抱着小樊歆在房中来回走动,轻哼着软糯的歌谣,哄着他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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