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放在你那里的东西,我全部拿走了;而你给留给我的东西,我也不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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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
由于向诗快要走了,家里频繁地迎接着各种亲戚。
他最怕遇见带小孩的,那些叔叔阿姨非要让他们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讨教哥哥是怎么考上好大学的,弄得他不胜其烦。
这天下午又有客人造访,白茹让他骑车去一个稍微有点远的大超市帮忙买东西,向诗简直如获大赦,逃命似的撇下小朋友冲出了家门。
他边骑车,边在心里盘算着收拾行李的进度,就在漫不经心地经过一栋不起眼的建筑物时,忽然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海报。
几乎和这家店的门面一样大的巨幅海报,嚣张地占据了整面墙壁,无比招摇地宣告着自身的所在。
画面上有五个人,并排站成一列,人像所在的背景色是明亮的白,至边缘处逐渐过渡成了浓郁的黑。
靠左右两端的四个人都目不斜视地对着正前方,唯独站在中央的那一个,微微向左侧偏着头,表情里透出股聛睨一切的不羁。
他的脸,隐藏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可以看见分明的喉结,傲慢的嘴角,以及披挂在脖子上繁复而昂贵的项链。
头发留长了,还烫了卷,虽然五官的轮廓依旧残留着些许稚气,眼神看起来却十分冷漠,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反射出星星点点高光的瞳孔,就像是人偶眼眶里无机质的玻璃眼珠,空洞地凝固着。
他的双眼毫无感情地注视着自己的方向,然而向诗知道,他的眼睛里并没有自己。
抬头扫了眼这家店的招牌,上面写着:泰坦女王。
伸出手,他轻轻弹了一记掩藏在黑发之下的额头,“混蛋。”
随后,向诗推着自行车,与那张陌生而精致的面孔擦肩而过。好像他掠过的仅仅是一面随处可见的墙壁,一块城市里过目即忘的广告牌,一张面目模糊的陌生人的脸。
从店侧边的小路拐进去,他绕到了后门。
果然有个停车库。
靠墙的角落里放着自动售货机,一根立式烟灰柱,一条掉漆的长凳,还有一扇写着“Staff Only”的门。
空无一人。
他独自站在这块狭小而隐蔽的空间里,明明是第一次来,却不可思议地并未感到陌生,也许是因为他熟悉的人经常出现在这里,也许是因为他曾经想象过自己来到这里的样子。
等候在门口,手里捧着大束鲜花,然后笑盈盈地迎上前去,主动说道:去了那边要加油,放假了我去吴市看你——甚至根本不用等到放假,他会想方设法地制造机会,偷偷给他个惊喜。
当天晚上他们还是会一起回家。照他那个样子应该是睡不着觉的,会兴奋得一直醒到天亮。
到了第二天早晨,自己再送他去车站,买站台票,看着他上车。
说不定会哭,但是肯定不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傻兮兮地边哭边追着列车跑个不停,万一没忍住流眼泪了,宁愿背过身去不让他看见。
应该是这样的。
可就算现实并没有变成理想中圆满的样子,那也没有关系。
毕竟现在的我就是接受不了,而且完全不想接受——那就等到恢复了勇气以后,再去面对好了。
在那之前,要成为一个各方面都能够完全独立的成年人。
不想再沉溺在过去,沉溺在郁郁寡欢的情绪之中,沉浸在一个人独自喜怒哀乐的牢笼里了。
夏天又到了。
向诗的自行车篓里塞着一堆超市的购物袋,从敞开的袋口里露出了一角咖啡色的包装。
今后,冰箱里的papico只能我一个人吃了。
算了,再也不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魔方的图片发在微博(@我有一盒蛋糕)上了。
第41章 第41章
-付晶视角-
那只将他关起来的透明水箱,在顷刻间破裂,如潮水般奔涌的情绪从体内倾泻而出。声音的线条慢慢变得清晰,那些挤压在心底无处宣泄的话语,随着歌声的漫溢,逐渐浮现出了具体的形状。
顶灯在轮转,仿佛淋了一场漫长而绵密的小雨,半融化的灯光氤氲着雾气,打湿了人的眼睫。
结束了最后一个长音的收尾,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晚上好,我是沙利叶的主唱,J。”
一曲终了,付晶抱着木吉他,安静地坐在高脚凳上。照明重新亮起,他下意识地往身边望了一眼,对上了加京充满鼓励的目光。
调整好姿势,正了正话筒的角度,他再次开口了:“首先,谢谢大家今天来到这里。”
“可能很多人已经知道了。我学生时代经常在泰坦女王演出。”
也许是因为沙利叶从来不会在live上说MC,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新环节,台下隐约响起了窃窃私语。
付晶并不理会那些躁动,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上一次站在这个位置,大概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有人对我说了一句话。”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亲口将其重复出来依旧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
付晶顿了顿,脑海中闪现过了彼时,自己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的狼狈模样。回忆宛如沉重的积雪,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而向空气中吐露出的话音,却轻盈得像片雪花:“那个人说,你会后悔的。”
雪花静悄悄地飘落到观众们的耳畔,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本来,我很想耍帅地说一句:我才没有后悔。”
“但是,我真的后悔了。”
他眼前的画面,又迅速切换成了当年独自回家时的情景。那枚躺在壳子里碎掉的DVD、再也找不到的天气瓶、陌生而空旷的房间,以及素未蒙面的邻居。
付晶忽然有些难过,不过幸好,这些全是过去的事了。
“我没有后悔选择唱歌。”
“我后悔的是另一件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明显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为了平复情绪,他不得不停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台下的掌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妙妙特别努力地大声喊道:“不许哭——人设崩了——”并成功引来了一片善意的笑声,将略显伤感的气氛一扫而空。
将琴放在脚边,他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舞台的最前端。凝视着远处一个虚焦的光斑,付晶摘下话筒,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看到了吗。”他对着黑暗询问道。
“我就站在这里。”
“从来没有离开过。”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默默地背转身去——此时此刻的付晶,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脸。
底下的观众,虽然听不懂这些话具体在指代些什么,可依旧被他难得的真情流露所打动,于是纷纷呼喊着“加油!”“哭了就不好看啦!”“没关系的!”
掌声与打气声化作了一双温柔的手,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背后。
付晶仰起头,停了好一会儿,随后面色如常地转了回来。紧接着,他面向所有人,露出了一个幅度非常小的微笑——那种不应该属于沙利叶主唱的、十分温柔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表情。
或许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再像年少时期那般,毫无保留地跟随着内心的感情,肆无忌惮地大哭或者大笑了。
但是好在,如今的他还没有忘记露出笑容时内心柔软的触觉。即使他登上过巅峰也跌落过低谷,那些被保护在心底最深处的人和事,从来就未曾改变过。
·
后台。
演出结束之后,大家正在忙着拆头发、卸妆和收拾各自的乐器,奥斯卡突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有人抽中了你的To签。”(*)他递了张纸条给付晶,并且附上一张今天新照的拍立得。镜头里的J正抱着块小黑板,上面用白色粉笔画了轮倒挂的弯月。
便签条上的内容,就是他需要亲笔写在照片上签名的话。只见纸面上赫然写着:To亲爱的王子殿下,我知道错了。
“……”付晶觉得,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写什么了?”
“别过来。”就像不想给别人抄作业那样,他戒备地将手臂架了起来,“我写完给你。”
“遮什么遮,不是早晚要被我看到。”
“我再问你一次。”捏着笔,他困惑地打量着眼前的纸条,“要签名的人,到底是男的女的?”
“女孩子啊。”奥斯卡理所当然地耸了耸肩。生怕付晶不相信,他还将当事人的形象具体描述了出来:“就是一直站在第一排中间,那个眼睛很大的姑娘。”
“……当我没问。”
他决定不再自讨没趣,三下五除二地签完了字,冲着坐在身后的加京问道:“你刚才说门口有什么来着?”
“等会儿直接去看吧。”对方仰着脖子,把后脑勺搭在他肩膀上,“要我陪你吗?”
“走啊。”
清场完毕以后,两个人边和整理会场的工作人员打招呼,边一路穿行到了livehouse的入口处。
进门的地方有道走廊,其中的一堵墙上打了个三面玻璃横向排列的大橱窗,里头陈列着在这里演出过的乐队的海报、全员签名的鼓皮之类的纪念物。
沙利叶的签绘板已经摆出来了,被展示在了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白板的中心写着今天的日期和巡演的名称,周围一圈环绕着四人各自的签名。
在橱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付晶居然意外地发现了以前的自己。虽然绝大部分被掩藏在其他乐队的海报下面,但他依旧能够一眼认出,这是Moonquake发行首张CD时的宣传照。
由于灯照时间过长,纸张的表面就像浸泡在水里一般灰败无光,曾经鲜艳的油彩也开始大面积褪色。他看着那张发白的面孔,如同看着一层薄薄的蛇蜕,似曾相识,却不带丝毫留恋。
而加京拉着他的胳膊,飞快掠过了那些被丢弃在昨日的往昔。
“你看。”
付晶应声抬起头,眼前立着一盏比他个头还要高的巨型花篮。
“不知道这是谁送的。”说着,加京轻轻吸了吸鼻子,四周弥漫着阵阵清新的花香,被夜晚温度稍低的空气所吹散,仿佛能滴下冰凉的露水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送百合的。我们组成到现在,收到的花篮几乎全是深色系。”
听到这句话,付晶忍不住笑着赞同道:“不是红的就是黑的。”
但是如今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对由百合与玫瑰所构成的硕大羽翼。翅膀的形状是收敛起来的,红白相间的花瓣上缠绕着闪烁的灯串,于夜色中散发出了微弱的光芒,最外沿则装饰着透明的印花气球和烫金的欧根纱,整体看起来非常华丽。
花篮中间靠上的位置,竖着一块显眼的留言卡,上面印有四个大字:欢迎回家。
“这个一看就知道很贵。”伸手摸了摸层层叠叠的欧根纱,加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掏出了手机,“你站在这里拍个照吧,帮你发微博。”
“别。”付晶藏到了翅膀后面,玫瑰花浓烈的颜色遮住了他的脸颊,“我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对方不由分说地把他拖了出来,“就是送给你的啊。”
等拍完照再次回到后台时,东西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奥斯卡见他来了,主动问道:“明天有一整天的休息时间,你回家吗?”
“不回,太累了,想睡觉。”付晶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脸上的妆已经全部卸掉了,此时他的眼睛下方既没有红色的星星,也没有黑色的眼泪,就是原原本本的模样。
“而且我演出完隔天,肯定会浑身肌肉疼,起不来。”
“那你爸妈会伤心的。”
“他们本来就不在家。”
听到这段对话的Ten,忽然从横里插进来一句:“虽然你可能会生气,但我还是想问:今天的live,观众里不会连一个你的朋友都没有吧?”
语毕,三人的视线默契地集中在了他身上,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了些许怜悯。
“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面对着队友们的反应,付晶简直哭笑不得。
“有的。”坚定地吐出了这两个字,他顺势拉开了侧门,带头走了出去。
Ten紧随其后,颇不赞同地反驳道:“是吗?那你说说他站……”话没讲完,他就猛地撞在了付晶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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