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很无聊,尤其是对你。”埃尔隆德指出问题所在,“你不可能一直呆在象牙塔里不问世事。”
“很多人都想我不问世事。”瑟兰迪尔说得意味深长,还不忘看了一眼摄像头,心想自己怎么也不在这里安装一个干扰器呢,那就不用这么得拘束了。
“或许你以后会因为自己的耿直受到夸赞。”埃尔隆德有些想要安慰瑟兰迪尔,而这对瑟兰迪尔一点用都没有,那些死后的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他自己都看不到。
“但我有生之年不会了。”
他那双澄澈的蓝眼睛里并没有悲伤在上面浮动着,像许多次那样风平浪静,如同厚重的冰层,地下的深水中的黑暗都被过滤而去,剩下来的是接近于纯净的色彩,艳丽而又淡然,带着那虚无的浩渺。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远方的战场上正在冲锋,无数战士为了自己的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在轰炸中艰难前行。同时还有更多的人在暗中行动着,为了他们内心真正的自由与幸福,还有触不可及的和平。唯有真正的胜利才能带来和平,这样的信念在这一代人当中已经扎根并且发芽,他们听不进去有关那一支光荣的军队的任何批评,哪怕那是血肉模糊的事实,叫人不忍直视,由欺骗以及无谓的牺牲构成。
瑟兰迪尔的话一时让埃尔隆德语塞,他说的没错,或者会更加严重。日后人们对他们的评判不是客观地根据事实或是科研成果,而是政治立场,那才是决定了记忆的关键。然而瑟兰迪尔已经逃脱了那被设定好的标准的记忆中,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并且将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在默然中瑟兰迪尔看着屏幕上被打开的视频,最新传播来的是官方媒体上的直播,混乱的画面里连人影也看不清楚,黄沙飞舞,呛人口鼻。
“回到帝国大学也挺好的,那儿很安稳。”
半响,埃尔隆德开口说道。
“你明天要去看礼服了吧?凯勒布理安也有空?”瑟兰迪尔又说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似乎并不觉得自己之前所说的会引起怎么样的反应,也没有因为视频里的场景而难过。
“是啊,我们都安排好了。听说很不错。”
“那挺好的。”瑟兰迪尔微微偏着头,顿了顿,又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埃尔,给我授权。我要你的灰卡权限。”
他的话一如既往地直接。
临时授权并不能维持太久,最多只有二十四小时,私人方面的授权不会通过系统审核,这是一个小小的漏洞,给了许多官员滥用权力的方便,也正是因此这个缺口才一直没有堵上。瑟兰迪尔很少赋予他人自己的权限,而今他却需要了埃尔隆德的权限。
埃尔隆德当然明白为什么瑟兰迪尔会提出这个要求,在第一实验室内,细致到每一道门都需要相对应等级的权限都能开启。剥夺了瑟兰迪尔的灰卡权限后,过去曾经对瑟兰迪尔敞开的大门你就会关闭,那会带来许许多多的不便。而瑟兰迪尔需要这灰卡权限,他才能在第一实验室内继续畅通无阻。
“好。”埃尔隆德没有丝毫犹豫,从口袋里拿出了外形精巧的终端机输入了相应的密码,选定了瑟兰迪尔,不过几秒钟就把自己的权限共享给了瑟兰迪尔,而且是限度最长的二十四小时。
瑟兰迪尔也知道埃尔隆德会是这样的反应,露出微笑,“谢谢了,埃尔。”
“这没什么。”埃尔隆德也不提起瑟兰迪尔被剥夺的灰卡权限,“我得回去了,现在不加班留太久也不好。”
“可别让凯勒布理安等你。”瑟兰迪尔的侧脸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带有温度的颜色,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不少。而他实际上还是面无表情的。
“你不回去休息?”埃尔隆德问。
“不了,我还想再发送一份文件过去,我想试试。”瑟兰迪尔动了动手指,“时间不多了。”
“给谁?”
“游行组织委员会。”瑟兰迪尔作了个口型,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目前第一实验室内能够进入档案库的人也就只剩下埃尔隆德了,他的权限是很多觊觎着那些机密文件的人所渴望的,在那之前瑟兰迪尔也有。而他现在再度获得了这权限,虽然时间短暂,但也足够他把那些文件扫描下来再发送了。
埃尔隆德愣了一会儿,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摄像头,那就像他心头的一根刺。
“你没有必要,瑟兰迪尔。吉尔加拉德正在帮助我们,还有几位科学院的元老……固执对你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他诚恳地说道,试图打动瑟兰迪尔,让他不要这么的冲动。
而瑟兰迪尔却被紧迫感驱使着,他说:“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埃尔隆德。你和我一样清楚那些军队真正诞生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未来。科学院的力量是比不过首相的,我们手无寸铁!什么都反抗不了。而我们有利的筹码都输光了……错过了这一次,也许就没有以后了。”
“你还是要把文件拿出来。”埃尔隆德注视着瑟兰迪尔的脸,他和十年前一样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近几日的烦心事让他略显疲态,却又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只剩下眼圈下淡淡的一层青黑说明了主人的少眠。
“没错,所以我才问你要了授权。”瑟兰迪尔坦然说道。
埃尔隆德此刻担心的不是自己要背负上泄漏文件的嫌疑,而是担心瑟兰迪尔这么做引发的不可收拾的后果,他最后还是放下了公文包:“你别去了,我去拿吧。”
“但你明天要去试礼服,凯勒布理安在等你。”
“那不着急。何况资料室不仅仅需要权限,还要面部识别,数据库更新了,你进不去的。我去拿给你好了。”埃尔隆德沉静地列出自己的理由。
“我希望凯勒布理安会原谅你的食言。”
埃尔隆德倒是笑了起来,“她一向善解人意。”
-
今夜比以往的气温要低上些许,办公室内的暖气正在发出鸣响,温热的气体不断地从输出口冒出来。
那只从安卡思区带回来的银色保险箱还放在办公桌下的空位里,时不时会被踢到,让瑟兰迪尔意识到自己还丢了这样的东西在这里。他清楚里面放了些什么,全是之前从安全部队要回来的高精度的监控器,仅仅连接着他的账号,某个意义上就是私人监控,而被监控者就是莱戈拉斯。但里面储存着的影像都被尽数删除了,为了确保没有泄漏瑟兰迪尔还特地格式化了。
失去了权限后他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这些东西,他倒不是害怕被人怀疑自己是一个变态,而是不想让这些影像出现在特别调查局的电脑上。权限退级会有一次系统强制的清扫,所有他使用过的服务都会被扫描到统一的服务器里被编号,隐私根本就不存在。在瑟兰迪尔看来,这倒是无所谓,也不值得去关心。
而当他走近那些角落,他倒是有些庆幸自己带了干扰器,那也不过是戏弄系统的小把戏,能够扰乱记录的仪器。他把那个微型干扰器留在了房子里,以屏蔽其他人的监控器。
如他所能预料的,莱戈拉斯正处在多重的监控中,而擅自拆下那些监控器只是打草惊蛇。
前几天趁着莱戈拉斯不在房子时里,瑟兰迪尔装好了那个干扰器,又拆掉了自己留下的监控器预备离开,也没有打算等莱戈拉斯出现。或许他早就离开了,瑟兰迪尔也说不准,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去看录像了。因为莱戈拉斯已经说出了自己能说的秘密,其他的都不再重要了。
就像过去实验中他看见的莱戈拉斯的DNA图谱上永恒互相缠绕的双螺旋结构,是费了多少精力也不可能解开的谜题。
他早就不需要答案了,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答案。
那只是一个由神明精心设计的难题。
放在桌面上的扫描仪快速运作着,一张一张平整的字上的文字都被扫描到了屏幕上并且保存了下来。他们切断了电脑的网络连接,令其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功能,单纯地转化为记录的仪器。
他与埃尔隆德达成了妥协,将文件转化为数据,压缩到小小的一个芯片内,由埃尔隆德保管。而纸质的文件仍然安放在保险手提箱里,密码只有瑟兰迪尔知道,他连埃尔隆德都不会告诉。这是第一实验室很久以前就采用了的保密的方法,但真正需要他们两个人同时遵守的规则少之又少,这一份解剖记录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这样下来哪怕是其中一个人遇到不测,也还有其他的准备能够亡羊补牢。
原本说来,扫描这些文件的简单工作不应该由第一实验室的两位负责人来做的,只要他们下达指令,就会有其他工作人员过来。可这些文件岌岌可危,不能够让很多人知悉它们的存在了,于是埃尔隆德和瑟兰迪尔也不辞劳苦,像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是第一实验室的普通工作人员一样耐心十足地等待着扫描完毕。
文件很多,要扫描完毕必定要花费上一定的时间。埃尔隆德拿来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那台切断网络的台式机,一点一点地读取着,看着上面缓慢前进着进度条。
这样的枯燥无聊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了。
瑟兰迪尔很少与他人电话联系,更多的是与对方面谈,留在他的通讯录里的人也很少,大多数都没有拨出过。埃尔隆德看见桌面上屏幕亮起来的手机,没有显示来电记录,是一个匿名号码。
瑟兰迪尔也注意到了那震动着的手机,有些疑惑地拿起来,走到办公桌后面的监控死角,靠着书柜。手指滑过屏幕,他说:“晚上好。请问您是谁?”中规中矩的开头,以及滴水不漏的问候语,没有任何破绽。
他听见了轻微的呼吸声,还有风声,仿佛他窗外的凛冽寒风正掠过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随后又是一个简短的音节,像是从喉咙里不受控制地跳出来的。
“晚上好,瑟兰迪尔……教授。”
怔了片刻,被问候的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听不出其中是否蕴藏着欣喜或是惊讶,而他的脊背几乎全都贴在书柜的侧边上了,虽然隔着衣服却还是感受到那棱角分明的冰凉。他问:“怎么了,莱戈拉斯?”
“我……要走了。”电流的嘶鸣中,莱戈拉斯的话音清晰可辨。
“这样啊……现在吗?”
“嗯。”
“你和其他人说过了吗?”瑟兰迪尔换了个姿势,转而倚在墙壁上,也不介意灰色的大衣沾染上白色的风尘。他的目光在扫描仪上游移着,声音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还没有。”
“以后不回来了么?”
“也许吧。”
回答这个问题费了莱戈拉斯不少力气,某种潜藏在心底的记忆再次涌出,刺痛如此明晰。
室内的温度不变,舒适宜人,而那与太阳光相似的灯光特还在摇摆着。银色手提箱的边缘在光芒下闪闪发光,埃尔隆德将那些扫描好的文件重新叠好放回原位。
瑟兰迪尔在脑海里搜寻着莱戈拉斯的面容,但所得的更多是远远望见的一个身影。他们相见不多,其实也没有理由相见,所有的联系早就应该斩断了。那对他,还是对莱戈拉斯都百利而无一害。他们能够保全自己的身份地位,还有风平浪静的美满人生,不必用谎言来粉饰太平自欺欺人。
“不打算回帝国大学和你的朋友们道别吗,莱戈拉斯?”瑟兰迪尔念出这个名字时,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沾染上了一丝不属于那冷峻面容的柔和。
“我们来不及了。”莱戈拉斯如此解释,瑟兰迪尔也无意追究真假。
“那真是遗憾。”瑟兰迪尔用一种很抱歉地语调说道。回想起那好不容易有一些生气的房子,里面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摄像头,像是各方追逐的交汇点,而莱戈拉斯就在舞台中央,谁都不清楚他到底是谁,却又为着谜底勾心斗角明争暗斗。
他挑起百叶窗帘,缝隙中能望见洁白雪地里的光秃秃的树木以及枝桠,在月光下绵延向着地平线而去。
“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教授。”
说这句话时莱戈拉斯如鲠在喉,站在他身后的精灵静静地瞪着他结束通话,也不在意浪费着短短的几分钟。
“是的,我们会的。”
“那么……再会吧,教授。”莱戈拉斯还保持着那个有着一定距离感的称呼,在多次刻意的纠正后,他终于没有把瑟兰迪尔的名字脱口而出,也没有错误地喊他Ada。
“再会,莱戈拉斯。”瑟兰迪尔的声音中隐隐约约有着笑声,在安静地只剩下扫描仪运作的响声的办公室内倒是清楚。
挂掉电话后,他转过身来,此时埃尔隆德正在核对着准确度,扫描仪刚好完成了一半的工作了,剩下还有两三厘米厚的文件。察觉到他的动作,埃尔隆德抬起头来,神情复杂地望着他。
“我以为你已经和他中断了联系了。”埃尔隆德说。
“现在是了。”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重新回到座位上,疲惫地合上眼睛,心头大石却放下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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