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瑟兰迪尔对他说的话语恍然间令莱戈拉斯回到了那一片已经变更了名字的森林,那并不是他最后一次离开,也不是最漫长的一次。只是瑟兰迪尔最后存在的一次,那时中土大陆重归宁静,海岸有着许多扬帆起航的精灵,回归他们离别多时的家园。而莱戈拉斯和他们一起离开了,在那之前,瑟兰迪尔在王座之上久久凝视着莱戈拉斯,那眼神既不是乞求,也不是怨恨,但里面的悲伤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来,如同错觉般地在这位王者的身上萦绕而无法驱散。
他总能从瑟兰迪尔的眼神中找到各种各样的、被隐藏起来的情绪,他的父亲做得足够的好,但莱戈拉斯足够的了解他,没有放过蛛丝马迹。在那一次,莱戈拉斯彻底转身下定决心后,他何尝不明白自己正是那悲伤的源泉?过去他曾给瑟兰迪尔带来欢笑,那是黄金与白宝石都无法起到的作用,而瑟兰迪尔同样把莱戈拉斯视作自己唯一的珍宝,迁就他、疼爱他、赋予他荣耀与自由,也正因此,瑟兰迪尔连挽留的只言片语都未能出口。
那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正在张裂,而他们也失去了勇气,以分离作为逃避的借口。
副官走在莱戈拉斯的左手边,嘴里轻声哼唱着精灵们流传已久的歌谣。这么多年里,岁月流转,而这些轻柔又婉转的曲调并没有像那些记录在泛黄纸张上面的文字一般容易消逝,在他们这一群几近丧失过往的流亡者中,仍然一如往日,连欢喜都半分不减,能把人带回许多许多年前的炎热白日与茂盛森林。
“莱戈拉斯……先生,”队伍里有精灵小声念着他的名字,在“殿下”与“先生”这两个称呼之间稍作犹疑,话音很低,却没有被风声撕扯成碎片,“您是否闻到了一些奇怪的气味。”
“是吗?”莱戈拉斯停了停,在原地站着。处于这样一场迫不得已的迁移中,那种天生就有而后天变本加厉的防备再一次回到了莱戈拉斯的身上,他已不再失神,而是凝神感受着着不同寻常的夜。
混杂着血腥味的风自东北方席卷而来,那与几千年前有些不同,却预示着同一种可能。莱戈拉斯下意识就伸手去拿背包里的短刀,他的动作无疑是一种警戒,精灵们纷纷抽刀,严阵以待。
“是兽人。”
精灵们之所以要离开这个国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是兽人的再度出现。不少同胞都在过去的战争中与兽人作战而死亡,那种悲痛深深铭刻在心中,时至今日也是哽咽的煎熬。他们无法容忍兽人肆虐于这片美丽的土地之上胡作非为,而他们的同伴却都离他们而去,剩下的少数根本无法抵抗大规模的入侵,而某种矜持与骄傲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躲避兽人听起来明哲保身而又令人为之不齿,这是保全每一位成员最好的方法,可当兽人来到面前,每一个精灵作出的抉择都可能截然不同。他们希望自己的同伴们活下去,却又愿意为了他人的生存而付出生命。
草地窸窣地发出摩擦声,天空中并没有凝结出雪花,所以脚下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将要融化却还没有融化的雪,一脚踩上去会有轻微的与冰块爆裂相似的声响。
他们没有藏身之所,也没有可以借力的树木,这对他们这一群伪装成逃难者的精灵们来说并不是好事。而更要命的是,莱戈拉斯感觉到的兽人不是上百个,而是上千个。一般来说,精灵们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应付普通人类当然没有什么大问题,而他们现在的敌人是不请自来的兽人,情况有所不同,加上精灵们承平日久,谁又知道胜算几分?
在风中辨别敌人的方向有些困难,莱戈拉斯非了点时间,才回头对跟随着自己的精灵们说:“向西北方撤退,越快越好,提高警惕。”闻言,那些早就拿起了锋利刀刃的精灵们相视一笑,似是了然于心的默契,并不质疑,仍然握着刀,以自己上百年来都未曾试过的速度奔跑而去。
这样做在一定程度上会偏离原来的路线,当前的情况令他们不得不耽搁起来了。
副官一边跑一边推断说:“或许是那两个逃犯逃出来了,他们追到这里。”
“不。”莱戈拉斯否定了这个说法,“首都内的治安是宪兵队的管辖范围,他们必定会有自己的服装。我刚刚看到的,和宪兵队的统一着装有区别,不过和边界守卫一样。很大可能是边界守卫。”
“兽人的数量已经多到可以组装一支军队了吗?”有惊呼声传出,莱戈拉斯只是凝重地点点头,并不对此发表意见。
“这实在是太疯狂了!那些根本就不是野兽了,而是怪兽!”有流亡者如此说道。
苍茫草原上莱戈拉斯不断地泡着,有更多的原因让他不能回头。
那些枪声由于消音器的功劳而难以察觉,几乎听不到,但他能够分辨出血肉之躯瞬间倒落在被冻住之后的不再柔软的泥土上的响声,沉闷、压抑、有重重的坠落。整齐有序的枪声令人不寒而栗,莱戈拉斯无法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可那些画面还是不自觉地跃入他的脑海中。
他想起了格洛芬德尔无意间提到的一个古怪的现象,说那些逃离城市的居民多数离开之后就渺无音讯了。在战争时期这是很正常的,逃难的人又怎么会过多地思考保持与他人的联系呢?与是莱戈拉斯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说他们都去了偏远的不受战争影响的地方罢了。而事实远非如此,接二连三的枪声错落有序,带着准确到叫人惊悚的整洁,以中弹者的不明就里与惨淡未来作为铺陈正式展开。
首都一向是个绝对安全的堡垒,无数将军们保证首都不会有孤弱无依情况发生,同时,这座城市也会在不知情时他们的军队的保护下固若金汤。基于以上理由,可以推断出的是,首都所要求的不仅仅是每一座城市都听命于他,而是一种处于漩涡中心处的荣耀感,那需要用刀剑与火药来铸造,而今早就失散流落的。
莱戈拉斯已经来不及打电话找格洛芬德尔询问现状了,他抬起手背面向着队友们,做了个姿势让他们尽快找到隐蔽处。而真正的能够说得上是隐蔽的石头,而不是已经会被丢弃在一个小沙漠里的水晶发卡。他忽然对自己发问:“莱戈拉斯,在未来的新的秩序中,你想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我并没有什么角色需要扮演的,父亲。”
这个答案其实是有所保留的,莱戈拉斯真正所想的是与瑟兰迪尔比肩而立,而不仅仅是国王与她的王子。但那很困难,接近于零的可能。那位流传于世的中土大陆的精灵王连陨落的时间都未曾知晓,而他的孩子还在这里,再次遇到了精灵一族的死敌。
快速奔逃的精灵们自然会引起有器械帮助的兽人们的注意,他们比以往还要可怕得多,因为他们获得了人类的理智中的残酷的成分,廉耻与善良都变作了字典里的名词而束之高阁了。和正常人类相比他们愚昧而冲动,像好斗的公鸡,而对比与几千年前,他们却有了很大的进步,而这得益于科学,将魔法变作公司,并且演绎地栩栩如生,一瞬间就让精灵们回到了战场上,互相依靠并肩而战。
不少枪支瞄准了精灵们,他们训练有素地四散逃开,就像以前躲避敌人的弓箭一样。不同的是弓箭的速度稍稍慢一些,他们还能更快地反应过来并且做到毫发无伤。但在现在,只能是想想罢了。
命运的转折猝不及防。
难民们本以为离开了首都就万事大吉,但他们在这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被兽人们用发烫的子弹草草了结了一生。他们甚至还没有满足自己饱腹一顿的卑微愿望,就不明不白的死了。莱戈拉斯为这样的状况而难过,但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他转过头来就用短刀挡了一发子弹。
穿破透明空气的子弹在半空中一闪而过,留下一条漂亮的弧线,还发着光。
“这是行刑场。”他在心中默默说道。
副官被子弹逼得不断后退,直到站在莱戈拉斯身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说:“莱戈拉斯先生,我们已经跑了一千多米了……可他们还在瞄准我们……”
“无差别消灭。”莱戈拉斯面无表情地用精灵语说道,看了一下依旧暗沉的天空,忽然放大声音喊道:“按原定方向,不要攻击!快跑!”
这样的通知方法很有效,却会暴露自己,没等莱戈拉斯说完,就有子弹擦过他的左脸,一道血痕如刀锋般凌厉。莱戈拉斯并非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了,他用手背擦过渗出来的血,这样的小伤的确没什么。而后他拿出了手枪,对着来时的方向射击,连续三声,也不管到底有没有命中,真的就跑起来了。其他的队员一看,也大致明白了莱戈拉斯的意思,纷纷再度加快速度。
他们快不过子弹,却能够逃离人眼。
戴在耳朵上的耳机终于响起了,看起来格洛芬德尔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联系上他们。他的话音很是焦急,问:“你们在哪儿?怎么还不到?还有多远?”
“还有一段距离,我们被追截。”莱戈拉斯语意剪短,没有多分神去和格洛芬德尔说话,心下有点后悔没有带上一门加农炮过来。不过如果是那样,他也就不能通过宪兵队的岗哨了。
“我在确定你们的方位。”
“别过来,有兽人,非常多的兽人。”
“飞机上有武器,你别担心,莱戈拉斯。”格洛芬德尔很冷静,“我在飞机上,准备去支援你们。”
“那样最好。”莱戈拉斯又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没有停止过的射击像海边的城市永无休止的雨,温和而又持久,带来的不仅仅是坏心情,还有难以预测的可能。子弹对精灵的伤害不大,但过多的中弹,同样致命。
“我查到点东西。”
“什么?”莱戈拉斯却有些想结束对话了,他不能够继续分心。但格洛芬德尔说出的名字让他原本流畅的格挡有些生硬。
“瑟兰迪尔和埃尔隆德……正在被人追杀……蓄谋已久的。”格洛芬德尔的这一句话不知道是因为风声太大还是因为没有停止过的爆裂声,亦或者是某些不知名的干扰,到达莱戈拉斯耳中时却是一阵轰鸣。
“他们在哪里?”几乎是喊出来的,莱戈拉斯说道。
“我通过瑟兰迪尔的芯片确定了。”格洛芬德尔停了停,然后才说:“很不巧,也在郊外……他可能想冲破警戒线。”
从头顶上传来的不仅仅是子弹尖锐而嘶哑的爆裂声,而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但在他们的身边并无任何的火焰熊熊燃起,被炮火闪光照亮的天空又暗了下去,铺天盖地的深灰如同宁静而包含力量的潮汐,一层一层而又缓慢地覆盖了须臾的白光,将其吞噬。
六百米外的另一座高架桥碎片纷飞,在冬季本不应该有的热浪中摇摇欲坠。
“这里还有兽人,就在正前方。格洛芬德尔,”莱戈拉斯再次高声喊道,眼睛第一次被这样的强光照得睁不开来,动作都变得迟钝,“……瑟兰迪尔到底在什么地方?”
精灵们闻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宏大而又难以描述的场面,只见隐约的红光,像人类飞溅的血雾。终于他们望见了预料之中的光,炙热地燃烧着,席卷一切,无法抵抗的雪化作带有温度的水渗入正在软化的泥土之中。
“你说……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呼吸在此刻忽然变得十分艰难,肺部充满了寒冷而又灼热的气息,满是兽人的腥臭,如同暗箭正中他的心脏。
“我确定你的位置了,核对了五次。”格洛芬德尔说着不相关的话,话语里有着竭力伪装出来的平静,“以你为圆心,半径一千米内,瑟兰迪尔就在那儿。看见他了么?”
“我看见了。”
莱戈拉斯强迫自己直视那火焰的中心,暗红笼罩在火焰上面,空气都为之扭曲。高架桥断裂成几块,还有炮弹不时飞出以确保其巨大的破坏成就。他睁大眼睛,只觉得眼眶干涩,浓烟并没有让他流出泪水。而在一片失去焦距的光影里,他努力找到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Chapter 31
我的夜晚将会因一颗星而被铭记,
胜过人类所有日子的阳光。❶
亮如白昼的世界黑白颠倒,他没有偏过头去欣赏逐渐流逝于车窗外的风景,脑子里被许多杂乱的事物填满,汇集为奔腾激流冲击着仅剩的理智。
在他手臂上的芯片正在发挥着原本就应起到的作用,尽职尽责地返回所有的地点记录,让他的踪迹在地图上被连成一条显眼的红线。过去他曾了解过安全部队是如何抓捕犯人的,手段简单粗糙却在芯片的协助下变得快捷而高效,只能用“粗暴”来形容。瑟兰迪尔想象过自己是否也有一天会落到如此下场,一朝跌落云端,从科学院核心的科学家、第一实验室的最高负责人、帝国大学的教授被浓缩成三个字——嫌疑人。然而这和他的幻想有些区别:对他实施抓捕的是他从未听说过的部队,但从某个方面上来说,他很熟悉它的敌人。
无端从手臂生出的刺痛感让他神志清醒,那些浓重而略带安稳的睡意不再扭曲他说看见的夜晚,眼前的景致也终于和梵·高的《星月夜》分开了。
以前为他在手臂安装芯片的医生信誓旦旦地保证芯片并不会对正常生活造成任何影响,那只是一个体积更小更加方便而且利用生物电流工作的先进工具,能够帮人们改善生活质量。而瑟兰迪尔的芯片安装完后,看着那一条被缝合好的伤疤,很微小,抚摸上去只是痒痒的,却又伴随着一阵不存在的疼痛,在他的神经内跳跃冲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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