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蝉鸣依旧没有停,此起披伏地叫嚣着等待死亡。许寉想起符钟舟在凉亭里和他说的那些话,感觉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像也被符钟舟的洁癖传染了似的,觉得自己身上黏腻得很。
思考再三,他还是半夜偷偷下了床,躺倒符钟舟崭新的床单上。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他就被符钟舟推醒来。
“干什么……”许寉最讨厌被粗暴地唤醒,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张开手臂就把身边的人往怀里抱。
符钟舟吓了一跳,赶紧推他。“我还没问你怎么在我床上呢,快起来接电话,你手机一直在响。”
好在宿舍其他人都醒来了,正在忙着洗漱,没有被他的手机铃声打扰。
许寉迷迷糊糊地站起来,伸手在上铺胡乱摸了一把,把手机拿下来。
“喂。”他看也没看就接通了,一屁股又栽回符钟舟床上。符钟舟拿他没办法,只好搭着他的肩和他并排坐着。
“欸!小寉啊你终于接电话啦!”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中年女性的声音。许寉一头雾水,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看了一眼来电人名称——是他远房亲戚。
“哦,沈姨啊。”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什么事?”
“姨听说你在外地学习,给你微信上转了一千块,你记得收下哈!”
许寉眉头一皱,心想就因为这个事给我大清早的不停打电话?
“谢谢沈姨,我不能收。”
“别啊,收下吧,就当……”
她的话戛然而止,被许寉挂断了。
许寉很清楚这些人想干什么。无非就是家里急着用钱借不到,就先给他包个红包,等他那个财大气粗的爸知道了,就会转给他们更多。
谁知道家里又出了什么破事。他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符钟舟看他神情烦躁,就在他肩头揉了揉。“还睡吗?”
“不睡了。”许寉站起来,左右转了转脖子,“洗漱下准备出门吧。”
A市早晚温差很大,清晨露水重,就算是这样的小山也是在一片云雾缭绕之中。许寉里面穿圆领短袖,外面套了黑色夹克,下身是工装裤马丁靴。符钟舟出于私心,跟他穿了同色系的卫衣和宽松长裤。
许寉率先下楼拿早餐,他不仅擅自占了符钟舟的床,大早上的还对人家撒起床气,于是打算用一个煮鸡蛋和一盒牛奶弥补。
细细一想觉得还不够,又回餐厅拿了两个包子。
全校学生有一半都住在这里,还有一半去了隔壁村。晨光微亮,写生基地的空地上就站满了人。各班老师手里举着导游旗,正在清点人数。
“今天我们主要是参观和取景!”升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大喇叭,“大家带好速写本和笔就可以了!”
许寉背了一个深色书包,非常贴心地把符钟舟的速写本塞到自己包里。他的速写本只有A5大小,放在包里也不占位置。
“欸!借我也放放!”秦平见他背着包,眼尖地钻过来,迫不及待把自己手里的八开速写本往里塞。
“放什么放!”许寉连忙挡住他,“这么大一本你也好意思!”
505班的队伍浩浩荡荡往山下去了。升哥、陆老师以及余老师走在最前面,头戴统一的白色棒球帽,手举小彩旗,看上去还真像专业导游。
戴依依在录vlog,举着手机和身后的彭鹏对着镜头做鬼脸。
少年少女们青春洋溢的笑声在幽静的山林里回响,他们穿过云雾,往溪邢村里走去。
溪邢村周围都是云雾缭绕的小山丘,地形平坦开阔,村前有仿造古代建筑的牌楼,“溪邢村”三个大字挂在山门中央。灰白的漆柱和村落里青灰色的瓦房交相辉映。
许寉环顾四周缭绕在山间的朦胧烟云,一时有些出神。X省地处丘陵,他从不知道低矮的山丘之间也能生出这么多云雾。
“过来拍个照。”
符钟舟一把揽过他的肩,前置摄像头里两人靠得很近。符钟舟的手搭在他肩上比了个v,笑得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他们前挤后拥地从牌楼下穿过,沿着溪邢村外部的田园往里走。
“牌坊是徽派建筑中比较典型的一种,”这次负责讲解的是陆老师,他一手拿着喇叭,行头像是吆喝买菜的,讲的内容却是实打实的考试内容,“旧时的牌坊牌楼一般都是用木石和琉璃做成,多设于要到。”
他抬头指了指头上的琉璃瓦,“大家画的时候可以注意一下瓦片下的结构。村里有很多保留下来的古迹建筑,这些建筑屋檐下的斗拱都很有特色,值得好好研究。”
他边说边往前走。溪邢村里的路都是青石板,小坑洼里还残留着昨日的雨水。两侧的青瓦白房错落有致,小商铺外挂着灯笼,竹蜻蜓之类的手工艺品琳琅满目。那些老旧的祠堂、古迹穿插在这些现代化的新建筑里,一侧的沟渠就从许多户人家的门前过,那些所谓的桥其实不过是用砖堆砌而成的过道。
陆老师依旧在为沿路的老祠堂、牌坊门楼做介绍。许寉全程跟着他的手势参观,居然觉得这里比想象中要美。
等到大家围着村子走了一整圈,升哥走上前,给陆老师递了一瓶水。“好了,那现在大家可以自由行动,去取景了。”太阳已经从云雾里探出头,他一手叉腰,一手向众人挥了挥,“午饭自行解决。”
大家早就等不及,升哥一声令下便都散了。许寉回身看了眼面前的老祠堂,恢弘而沉寂,时间洗去它的耀眼,却留下了它挺直坚硬的骨架身形。
“我在这儿画一会儿。”许寉拍拍符钟舟,把他的速写本拿出来给他,“一会儿来找你。”
符钟舟手里拿着一支针管笔,镜片微微有些反光。他伸手点了点不远处的一个小店铺,“我去那儿画地摊。”他眨眨眼睛,“卖古董的,等会挑一个送给你。”
许寉对那些没什么兴趣,摆摆手跟他分开走了。
周围有不少在画祠堂的学生,有些是一起来的,有些年纪看上去更大,应该是大学生。他环顾四周,随意找了个水泥仿木树围,拍怕灰就坐了上去。
头顶的大树遮住了阳光,让手里的纸张不那么刺眼。许寉直接用针管笔开始画,从高跷的屋檐开始画,一点一点往外推。这是他喜欢的画画步骤,不属于任何一种正确的教学体系。
这种方法都是他从小船那里学来的歪门邪道:只管自己画的爽,从最感兴趣的地方下笔。要是让升哥看到他这样画,一定会被脑瓜镚伺候。
他一会儿抬头观察,一会儿低头低头画画,专心得很。
等到笔下的老祠堂渐渐成型,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寉伸直屈着的长腿撑了个大大的懒腰。他刚才根本不记得符钟舟就在不远处,此时转头一看,居然在古董小摊对面,看到了一站一坐两个身影。
坐着的是他男朋友,站着的……
那拍马屁的神情!那不怀好意的眼神!不就是来挖墙脚的吗!
许寉警觉地站起身,像只被掏了老窝的大狗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窝里的那根大骨头。
只见那人正和符钟舟说什么,一张脸都要凑到符钟舟的画上了。许寉紧张兮兮地小步跑过去,在距离他们五十多米的地方停下来,假装不知情地坐到一户人家门口。
他谨慎地探头看过去,只见符钟舟把手里的本子递给了那个青年男人,两人看着画有说有笑的,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
许寉扒着门框,远远看着两人谈笑一阵,那男人居然掏出了手机,看上去好像是要加微信。
第58章 徐就风
半个小时前。
符钟舟臂弯里夹着小本子,哼着小曲就晃到了古董店门口。守店的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灰白的胡渣没修干净,头上还戴着一顶洗褪色的解放帽。他坐在竹椅子上晒太阳,表情惬意。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和自己家爷爷比较亲,所以他很喜欢和老人打交道。
“老人家,你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呀?”
他蹲下身,指了指那些古色古香的铜器,大着嗓门问。
“以前自己家做的,”老人的声音像是拉破风箱一样哑,浑浊的眼球一转,打量着符钟舟,“还有些祖上传下来的!”
符钟舟的视线扫过一众酒杯手镯簪子,停在角落里的一对戒指上。这对戒指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他不懂这些,只觉得磨损的厉害。青色的金属已经没有了光泽,但上面镶嵌的蓝色玛瑙很好看。
“你要买?”老人耷拉着的眼皮向上一掀。
符钟舟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地跟他打商量。“这样吧,您在这椅子上坐半个小时,我就出两倍的钱买这对戒指。”
“嚯,”老人笑了,露出一口黄牙,“你这生意做得赔本,我本来就坐这儿没动嘛。”
两人大笑着成交,符钟舟从店里搬了条矮凳,坐在街对面开始画画。老人和他那老古董地摊,渐渐在他笔下变得生动有趣。
晨光微熹,蝉鸣渐渐。他手里拿的是十块钱一盒的普通中性笔,面前的陈旧铺子缓缓呈现。老人靠在椅子上,带着老花镜编草蚱蜢,穿着凉拖鞋的脚伸在阳光底下,身边是他那满是珍宝的小地摊。
快要画完的时候,符钟舟的画纸突然被遮去一半阳光,瞬间被分割成两部分。
“画的好生动。”
他抬头看到一个戴棒球帽陌生的男青年,一双狭长的眼睛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的画。
那人大约二十多岁,身穿一身灰色系的卫衣,手里也拿着个小本子。
他礼貌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A大大二的学生,来这边写生的。”
一开口,符钟舟就听出是X省口音。
既然人家都这么热情了,符钟舟也不好不理他,于是回答:“你好,我是从X省来的。”
两人一站一坐,闹得符钟舟有点尴尬。他正欲站起来打招呼,就见这人一弯腰凑了过来。
“老乡啊,”他摸了摸下巴,用赞叹的眼神看着符钟舟的画,“我很少看见高中生画得这么好。”
符钟舟抬起手,把架在额头上的眼镜重新戴上,在清晰的视野中重新打量面前的这个人。“我复读了,不算高中生。”
“那也很不错啊,有没有想法考央美?”那人说着便露出惋惜的神情,“当年我央美造型过了线,但是文化实在是太差,所以没去成。”
那是多少美术生的梦中院校啊。符钟舟去年参加了央美的造型考试和建筑考试,但只有建筑顺利过线。造型的竞争太大,门槛又高,对于一个应届生来说很难过线。他一听说对方的专业怎么强,眼睛都亮了。
对方捕捉到他的神情,于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你看我们这么有缘,要不加个微信?”
符钟舟不疑有他,只当是要和他分享考试心得,于是掏出手机就加上了好友。
“我叫徐就风,”青年告知他自己的名字,又问,“你呢?”
“我……”
“符钟舟!”
话刚出口,一声愤怒而焦急的声音便从身侧传来。符钟舟吓得手一抖,手机都差点掉到地上。只见许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臂弯里夹着速写本,急匆匆地跑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他见许寉那慌乱急切的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立刻从地上跳起来,“有狗追你还是有人掉水里了?”
许寉见他一副被人搭讪还不知情的样子,气得牙痒痒,一把把人拽到自己身边。“你才被狗追呢!”
符钟舟:“你不要骂自己……”
“我就跟你分开三十分钟,你就开始钓鱼了?”许寉咬着牙,稍微把人转了个面儿,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狠狠说道。
符钟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你说什么呢,我刚刚碰到了老乡,就聊了几句。”
一旁的徐就风听了,连忙露出礼貌温和的笑容。“是啊是啊,我看他画画好看,就过来聊了会儿天。”
许寉闻声回过头,冷着脸上下打量徐就风,颇有点雄性动物争配偶的感觉。
他的气场太过于诡异,周身仿佛散发着某种野兽的攻击性。符钟舟再怎么单纯这下也看懂了。
他思索片刻,换了一副如梦出醒的样子,侧身晃了晃许寉的肩膀。
“是不是忘了集合时间?哎,我画画太投入就忘了,我们赶紧去村南集合吧,迟了升哥又要骂人!”
许寉:“……?”
暗中对峙的僵局被打破了,徐就风欲言又止地抬了抬手,却被符钟舟无情打断。
“那那那我们下次再聊!老乡再见!”
他拉着许寉的手腕,回身和不明所以的徐就风摆摆手,拾起本子就跑了。
两人跑过老祠堂,拐弯从别人家的庭院里经过,确定徐就风看不到之后才停了下来。
符钟舟气喘吁吁地往门槛上一坐,也不怕别人出来骂他。他抬眼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许寉,噗呲一声笑出来。
“也不用这么有危机感吧?我刚刚打算卖了画给你买戒指呢,结果全被你搅黄了!”
许寉在路上打了一堆腹稿,什么那人一看就心怀不轨想加你微信、在路上主动搭讪的一般都是海王、你这种清纯大男孩一看就是基圈天菜之类的,听了这话却哑口无言了。
他反复张了张嘴,只挤出了三个字:
“……买戒指?”
符钟舟故意耍他:“哦,没事。没想买戒指。”
许寉的脸色一阵黑一阵白。他语重心长地面对着符钟舟蹲下来,伸手捏他的脸。他的腹稿打好了就不可能不说出来,就像拉开火环扣的手榴弹,无论如何都得扔出去。
“你知不知道,像你这种单纯天真长得帅的男生,”符钟舟的脸被他随意拉长捏扁,“简直就是渣男海王们的首选对象。”
符钟舟无奈,硬朗的一字眉皱在一起。“他只是跟我聊了两句,你怎么知道他是对我图谋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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