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他要走,掩清和也顾不上谁更可信谁更不可信,连忙拽住他,道:“别呀,你、你再陪我一会儿,等到――”
他话未说完,便忽得听见一阵利器破风声,几乎是贴着他的脊背袭来,而目标却又不是他,只是插肩而活、“铛”地一声钉在了地上。
动静太大,惹得掩清和下意识回头去看,同时也被人一把从癸弈身边拽了开来,他视线还未定格、又只能忙碌地跟着往上移,是又见得慕子云来拉自己,连忙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甩开他的手,急急忙忙跳到了几步之外。
掩清和上上下下打量了慕子云好一番,却是见得这个慕子云手上拎着一把长枪,是他在卧房里见过的那一把。
而那枪尖所指四周,地上竟是留着一滩皱皱巴巴的皮。
见着这人皮,掩清和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慕子云整日念叨着的任起枝,便是一切都解释的痛了。
可眼下他还是无法确认面前这人的真伪,只能问了句:“你,你是谁?”
掩清和问完又顿了顿,兴许是觉得这个问题不妥,便又问道:“等等,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平日里我都是怎么喊你的?是慕哥哥还是子云哥哥?”
慕子云本来还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忽然听掩清和问了这个问题,只能思考了一番,而后回了句:“你。”
看见癸弈诧异的眼神,他又对着掩清和道:“若不是有求于我,你平日里同我说话哪来的什么称呼,你自己还不清楚么?”
“是吗…”掩清和盯着他看了许久,看着看着竟是眼眶一红、猛然瘪起嘴来,抱怨道:“你怎么才来啊,吓死我了――”
慕子云刚想开口安慰他几句,没想到掩清和竟是两步并作三步、猝不及防地拥了上来,而后将头深埋进他的胸膛,呜呜咽咽、叽里哇啦地哭着,好不委屈。
这可把慕子云吓了一跳,连忙将长枪收好,一双手僵直地不知该如何放,起起落落数个回合,只能一手揽住掩清和的腰,再不慎熟练地抚了抚他的脑袋,好声好气地哄着。
“就这样您还敢让掩大人自己出来。”癸弈站在一旁看了许久,道,“当心哪天就被人拐了去。”
慕子云叹了一口气,弯腰将大哭不止的掩清和抱了起来,而后应道:“今日是我疏忽大意,有劳你费心了,多谢。”
纵使是在鬼界,放掩清和独自一人也算不得安全,这个道理慕子云自然知晓,但由于种种原因,今日让掩清和独行的决定,也并非他无意之举。
好在目的是达到了。
任起枝果真就是冲着掩清和来的。
慕子云将哭累了、睡着了的掩清和送回房中,叫来郭承允守着,便前往前殿翻阅往年卷宗,试图从中揪出些许蛛丝马迹来。
首当其中的调查对象自然是任起枝,只是这任起枝踪迹不定,行迹不明,着实是难以找寻。
不知几柱香过,殿里除却蜡烛偶尔发出的弹跳声,外头也忽然传来了些许闷雷响声,回荡在殿中,平白增添了几分诡异。
鬼界虽没有季节分明,但鬼界处于人间地下,若是人间下雨,雨点噼里啪啦落在地上,鬼界的天空便会轰隆轰隆响,如同打雷一般,颇有些震耳欲聋。
而鬼王大人丝毫不为之所动,只是站在那卷宗柜前,勤勤恳恳地工作着。
就当他以为自己要通宵一整夜时,却是见到了意外之人――为了掩清和能睡的好些,他临走时还点了安神香,没成想那本该安然入睡的人却是急匆匆地跑来了,还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掩清和见着慕子云略带莫名的眼神,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似的,连忙一个急刹车停在他面前,有些窘迫道:“打雷了,我害怕。”
小孩子都怕打雷,掩清和自然也不例外。
见慕子云不说话,掩清和又问了句:“你能陪我睡觉吗?”
慕子云动作一顿,将手中的卷宗放回柜子里,才转头看向他,道:“郭承允不就在屋子外头吗?怎么跑这么远来找我?”
他可真是没想到掩清和会来找自己陪床。
“别人靠近我都要倒霉,我不敢让他们陪我……”掩清和低着头、揪着手指,像是做了一番极大的思想斗争一样,沉默片刻后又道,“你……你若是不得空就算了,我可以回去自己睡。”
“……等等。”慕子云出声叫住了即将离开的掩清和,招着手示意他回来,待到人乖乖走到自己身边来,便一手拉着他身上的衣裳,道,“衣服也不穿好就跑出来,别人都要将你看光了。”
不拉不知道,一拉吓一跳,掩清和竟是根本没系衣服,就这样跑了出来。
掩清和乖乖地看着慕子云手上的动作,闷声道:“衣裳没有盘扣。”
“这是系带的,你没穿过系带的衣服吗?”
掩清和大言不惭似的道了句:“没……我睡觉不老实,睡着睡着系带会散开,衣服不知不觉就脱掉了。”
――那可真是…
慕子云一语不发地给他拢好衣裳,天空之中忽然又是一阵雷声袭来,掩清和下意识一哆嗦,不由得抬眸望了慕子云一眼,撅着嘴没有吭声。
相看无言良久,慕子云还是败下阵来,牵起他的手,道:“走吧。”
想来掩清和也是叫自己陪睡,慕子云便将人一路拉回庆典、带到了自己的床塌之上,看着掩清和乖乖钻进被窝,才在床边脱去外衣,在他身侧躺下。
“天亮我就可以回去了吗?”掩清和闭眼片刻,又猛然睁开,确认似的又问了一遍。
“嗯。”慕子云不明白掩清和为何又提起这茬儿,便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想留在鬼界,是这里不好玩,还是我太凶了?”
掩清和只是望着他摇摇头,并没有回答。
“我有哪里做得不好的,你得告诉我我才知道啊,我又没有你聪明,要是你不肯跟我说,我就一辈子都没法变好了。”慕子云侧着身子躺着,又以手握成拳、杵着脑袋看他,轻车熟路地故作难过模样。
“没……”掩清和这才望他一眼,扯起被子将半张脸都藏进被子里,开口道,“你很好,只是鬼界阴沉沉的,我害怕。”
他又道:“而且我在这儿总是弄坏东西,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小时候我也是一个人住,只要离得别人远一些,就不会出事……”
慕子云微微皱眉,问道:“你小时候一个人住?”
“嗯。”掩清和应了声,随后又直白道,“我是灾星,克死了娘亲,爹就不让我与旁人来往了,我就一直住在阁楼里。”
他顿了一会,又道:“可就是这样……别人还是死了,奶娘、陈叔,还有家里的丫鬟,没一个幸免的……”
掩清和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起伏,只有偶尔的停顿与逐渐泛红的眼眶能彰显出他的落寞,先前沾染上的孩童气息在这瞬间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奈何的绝望。
“不说了,都过去了。”慕子云伸手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哄道,“方才不是说困了吗,我陪着你睡,睡吧。”
“嗯。”
掩清和盯着他看了良久,应了声后主动往前靠了靠,缩短了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
慕子云笑了声,干脆伸手将他揽过,另一只手掩着他的眼睛、在他眼帘上轻扫了几下,哄道:“睡吧。”
掩清和本就困,此刻便更是被他晃的眼晕,便轻拉住他的手腕将其拉下,却忽然见着他手上的伤口,惊讶道:“你的手…怎么有牙印?”
慕子云带着笑意的目光从掩清和脸上转移,落在那牙印上,轻声道了句:“是……小猫咪咬的。”
掩清和望着他怔愣了片刻,嘴唇张张合合,想说自己明明记得不是小猫咪咬的,却又怕是记错了,而慕子云又一直自上而下轻扫着他的眉骨,紧张了一整日的掩清和只能在这种温柔攻势下闭上眼,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掩清和心无旁骛,总能睡得安稳些,倒是慕子云,破天荒做起梦来。
民间俗语总是有些道理的,譬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及“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鬼界明明没有白日,这样的预言却还是应验了――
他梦见掩清和变成了一只小猫咪。
第15章 血社火上险遇险
他梦见掩清和变成了一只小猫咪。
而小猫咪掩清和对他毫不设防,会大大方方地仰躺在他怀里,伸伸懒腰、露出柔软的腹部,或是像梳理毛毛一般顺着自己的手,梳着梳着、便会梳错对象――
实在荒谬。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猫这种生物,总是刁蛮或骄软,若即若离,仗着一副可人模样便肆无忌惮,即使做了什么过分之事,也让人丝毫生不起气来。
用来形容现在的掩清和,十分合适。
猫的舌头有细小倒刺,不至于让人受伤,只是平白增添了几分磨人的能耐,小猫咪掩清和***到了他的肩膀,酥麻顷刻间从后背直冲大脑,慕子云猛地一睁眼,醒了。
掩清和自是相敬如宾,规规矩矩地缩在他身侧,只是衣襟松散、领口大开。
见到这般光景,慕子云猛然撑起身,恍惚间竟是生出了些许做坏事被抓包的既视感。就算是精明如他,也在这般视觉冲击之下反应了半晌,才意识到这是人家自己睡开的。
脑袋实时回想起来昨夜掩清和说过的话,慕子云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叹了口气,伸手替那睡得不老实的人系上带子。
给掩清和准备的里衣总共有三条系,慕子云给他系好两个,发觉有一根系带被他压着了,他没多想,索性伸手一抽,掩清和便顺理成章地被他扰醒了。
那美人眼中清明尤甚,惹得罪魁祸首心下一紧,只当他是恢复正常了,正犹豫着要说些什么,那美人却是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问了句:“要起床了吗?”
“不用,你接着睡吧。”慕子云手脚利落地给他绑好绳结,又习惯性地伸手抚了抚他的眉骨,试图将人再次哄入梦中。
“怎么天还没有亮啊?”掩清和握住了他的手腕,显然是不买账。
许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咒术的效力便会愈发减弱,眼下的掩清和不知恢复了几成,慕子云斟酌一番,才开口道:“鬼界的时间过得很慢,你再睡会吧。”
果真,听罢这话的掩清和一扫昏倦、瞬间板起了脸,有些气似的问了句:“你是不是骗我来着……鬼界根本就不会天亮。”
“我没――”慕子云人生中第一次产生哑口无言的错觉,望着他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将这锅一甩,道,“我没骗你啊,我是说了天亮再走,可你什么也没问就答应了,我想小掩大人如此聪明伶俐,定知道鬼界是没有白日的,既然知道还如此爽快答应,想来也是给我面子,谁知道你还说我骗你…”
他说完这话,本以为要被打,再不济也是见着掩清和梨花带雨的模样,谁曾想那板着脸的美人竟只是哼了一声,便攥紧被角往他身侧缩了缩。
“你……不生气?”慕子云不明所以,试探着问道。
掩清和闭着眼睛摇了摇头,闷声道:“你是想我留下来才这样骗我的吧,左右我也回不去,就不跟你生气了。”
慕子云眉头一皱,“不可置信”四个大字直接浮现在脸上,虽然他对掩清和了解颇浅,但也知道这人是个不好相处的脾气,一句调侃都能点燃怒火,更何况是自己那明晃晃的坑蒙拐骗呢。
人的性格在定型之后基本难以改变,如今的掩清和明明是十一二岁的心性,却是这般任人搓圆揉扁也不生气的性子,着实是太出乎意料了。
莫非是后来发生了别的事情,才导致其性情大变的……
慕子云一边想着,一边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今日人间有血社火,你想去看看吗?”
至于为何会突然上手摸人头发,如此亲昵,连他自己也没想到。
好在掩清和并未留意,只是睁开眼睛瞧他,回了句:“血社火?”
“血社火又叫扎快活,村民们会乔装扮成戏里边的模样,演《十八层地狱》《阎王换头》之类的鬼神戏剧,今日咱们要去的地方在三秦,演的约莫是武松为武大郎报仇的哑剧。”慕子云说道。
“听起来是祭祀娱乐的活动,为何叫这样的名字?听起来怪渗人的。”掩清和攥了攥被子,一副不想听下去的模样。
见他这般,慕子云便更是要存心吓他,绘声绘色道:“血社火最大的特点当然是血腥恐怖,村民们的扮相都十分逼真,就算不是鬼神类,他们扮成的‘西门庆’与十三个打手也各个都惨不忍睹。”
“……”
“有的被剪子、锥子刺进眉心;有的被菜刀、杀猪刀、铡刀劈入脑门;有的被板凳、泥屣、砖块刺入额头;有的被锄头、利斧、镰刀砍进头颅,还有一个被利剑刺穿肚子、肠子外流,人称‘七拳六脚十三件’。”
恶劣之人恶劣兴起,便是越说越得意,满面春风似的,末了还要兴致勃勃地再问上一句:“……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掩清和望着他默不作声,满脸嫌弃、一副被恶心到的模样。
“想去吗?”坏心思得逞,慕子云笑得有些欠。
掩清和皱着眉瘪嘴,道:“不想去……演的是什么你都说完了,我还去看什么啊。”
“可是我要去…”听罢他的话,慕子云先是作出一副可惜模样,后又连忙装作讨好,道,“村民们用的都是家禽家畜的血液内脏,血液抹上身便带了阴气,气息相吸,难保不会有真鬼混入其中,我得去看看才行,你不同我一道去吗?”
“你肯带我出门?”掩清和挑起一边眉毛来,不解道,“你不怕我偷偷跑掉吗?”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既然你答应过我不会乱跑,我自然就相信你啊。”慕子云认真的很,煞有其事一般,令人分不清真假,“况且你在我这儿住着,我也不想你闷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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