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呼腾一下子开了,他差点儿摔进去,里头伸出一只手扯了他一把给他拉进去。
程忻然又把门锁上了,冷淡地看了看程落,转身坐到桌前戴上耳机:“有事儿?”
“谁惹我崽儿了这是?”程落走过去把她一边耳机摘下来,搁到耳边听了听,很吃惊,“学习呢?”
其实没什么大事儿,谁也没惹她,但每次家庭聚会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的,程忻然就会膈应。
程落回家之前舅妈抱着乐乐说他鼻子像爸爸眼睛像妈妈嘴谁也不像,本来程忻然在一旁听得就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乐乐童言无忌,脱口一句清脆的“那我是捡来的吗”。
“那小胖子的话也值当你生气?”程落在这事儿上相比避讳,更希望能让程忻然慢慢接受,“长成那样舅妈还搁那清点五官呢,我妹跟这没血缘,哪个亲生的能长得比她好看?”
程忻然还是闷闷不乐的,低头抠指甲油:“别劝我,我不想出去。”
“谁劝你了。”程落说,“不想出去就在屋里呆着,一会儿给你送饭。”
程忻然叹了口气,语调都要耷拉地上了:“那爸妈脸上多不好看啊……”
“我就说你不舒服。”程落顺了顺她的头发,这玩意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偷着拉头发了,又直又硬钢丝儿似的。
“程落你太向着我了。”程忻然托着下巴,“我一个抱来的,还天天不学习作妖惹爸妈惹你,值当的吗。”
“那咱尽量把妖气收一收,好好学习。”程落把耳机给她戴回去,“值当,你是我妹。”
程忻然夸张地伸手扇了扇眼泪,扁起嘴吸吸鼻子。
“戏精。”程落往外走,“我出去看看乐乐把我手机祸害成什么样了,有事儿叫我。”
“哎等等。”程忻然叫住他,犹豫了一下,“哥,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好好学习。”
“我怎么感受到一股妖风。”程落说。
“你看哈,咱家有三个拿手术刀的了。”程忻然手指绕着耳机线。
“咱妈是检验医。”程落纠正她。
“咱家有三个穿白大褂的了。”程忻然说,“介不介意有一个……拿画笔的?”
最后四个字儿声音特别小,外头乐乐嗷一嗓子程落差点儿没听清。
程落站那反应了一会儿:“想学美术?”
“嗯。”程忻然抠着桌边,自己也不怎么自信。她小学到初中一直学着,高中才断了兴趣班,自己抽空去画室练,前两天去画室那边的工作人员问过她有没有考虑过艺考,她琢磨一星期了。
怕爸妈不同意,也不愿意跟爸妈开这个口,就先来探探程落的态度。
“行啊。”程落说,“但是艺考比高考还累,你得想好了,这不是块轻松的跳板,可能把你的爱好磨成痛苦。”
有哥支持爸妈那边还好说一些,程忻然松了口气:“爸妈能同意吗?”
“我瞅机会提一嘴。”程落说。
其实可能够呛,程越峰和刘菀平常小事儿不管她,但大方向上还是得把控的,按这老两口孩子未来理想职业不是公务员就是医生老师的思想,程忻然的请|愿八成被拒。
饭后把一堆人送走,程落跟刘菀和程越峰提了这事儿,两人连眼神都没相互交换,直接摇了头。
“考个差不多的学校,哪怕稍微差一点儿,学了医回来工作我们也好照顾。”刘菀说。
程越峰表情不太好看,把程忻然叫出来,爷俩差点儿吵了一通,程忻然又回屋里闷着了。
程忻然和爸妈现在的关系很奇怪,同在一个屋檐下天天一起吃一起住,沟通起来却障碍重重,程忻然不是迫不得已也不愿意跟他们沟通。
程越峰喝了口茶,沉默了一会儿:“你们俩没一个省心的。”
程落无辜躺枪,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刚才舅妈给程落疯狂推女孩照片的时候刘菀一直没吭声,这会儿忍不住开始念叨:“你赶紧把自己的事儿解决了,找个靠谱的伴儿。”
“嗯。”程落往沙发上一歪开始装死。
当初出柜在家里也闹挺大,程越峰和刘菀都是教科书式的传统六零后父母,一开始很不能接受,尤其程落跟前任分了之后,更是各种给他洗|脑让他悔悟。
程落就是那时候搬出去的,过个几年慢慢都淡了,爸妈的愤怒变成了妥协和无力。
刘菀尤其瞧不上他前任,所以一直觉得程落眼光实在是不行:“找也得找个差不多的,上一个什么人啊……”
程越峰喝着茶没说话,程落也倚在沙发上不吭声。
“有情况吗?”刘菀最后问了一句。
程越峰放下茶杯,跟刘菀一起看着他。
程落被老两口盯得发毛,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应该有。”
“什么叫应该?”刘菀眉毛一下子扬起来,眼看着又要开始叨叨,“说了看清是个什么人再谈,本来就这样了,你再找个不咋地的,是想愁死谁?”
程落赶紧从沙发上起来,往自己屋走。
“回来。”刘菀瞪着他,“应该有的是个什么情况,一句应该有就完了?”
程落叹了口气:“没成呢。”
刘菀皱着眉:“没成?他家里人知道吗,同意吗?”
程落顿了顿,那人没有家里人。
“改天问问人家愿不愿意来这儿。”刘菀说,“成没成的,请人来家吃顿饭也是诚意,别让人家觉得你不靠谱。”
那边还只是走肾固炮呢,老妈这边已经张罗见家长了。
程落心想人家已经来过一次了,你们对人态度还特好,气氛特融洽。
推门进屋,他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已经能想象出来景灼以另一种身份再来家里时,爸妈震惊的表情。
2.
套娃似的支教时间敲定了,就下周。
其实也不算正统支教,为期一个月,到元旦刚好结束。
出发那天景灼没跟学校的大巴,自己开车过去更方便一些。
本来心态调节的还可以,早上去车库取车的时候却非常不巧地碰到了程落。
“去哪儿?”程落看了看他拖着的行李箱。
“度假。”景灼说。
“这么巧。”程落关上后备箱,“我去何村度。”
景灼本来大清早拖着行李又累又困的,一下子清醒了,盯了他半天:“你是不是跟踪我啊?”
他下意识在身上摸了两下,确定没被安针孔摄像头或者窃|听器。
程落愣了愣:“真是何村?”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出县城,开往村庄。
上回医学院也就算了,景灼没想到参加个支教活动也能跟他撞一起。
程落这趟是医院组织的医生下乡活动,当家庭医生,进村卫生所,任务不算重。
在这边没有家和村子早晚两头跑的必要,一天光车程就得三个小时。村里给安排了住宿,是集体宿舍,一屋三个人。景灼不想跟别人挤,这次不像在医学院住宿那么集中,有些老师被分配到了各个学校里的宿舍,他也就偷偷跑出来打罗哪儿有租房的。
离他支教的村中不远的地方有个院儿待租,五间屋一个天井带后院,收拾得挺干净,也宽敞。
房东大哥意思是押三付一半年起租,但他家小孩儿正好是景灼要教的那所村中的,寻思跟老师打好人情多少能照顾点儿,就直接收了他半个月的租给了钥匙。
院子很大,景灼的活动范围也就在堂屋和里头的卧室,剩下几间都闲置。
教惯了高中乍一教初中非常轻松,跟玩儿似的。早上八点上课,下午四点半就放学,不当人家班主任,一天也就两三节课,剩下时间总不能蹲村头看比田世龙味儿更正的精神小伙小妹跳社会摇,就只能在院子里走走蹲屋里玩会儿手机。
村中也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没有很淘的孩子,甚至学习都不错,很多孩子都是因为按户籍划区定学校而进的村中,以很多学生的水平明年中考都能上实验或一中。
条件也没那么差,就是夜里照明不太行,很多土路上没有路灯。
以前一个人住楼觉不着,现在住大院试出来寂寞了,院子里堆的玉米叶子北风一吹哗哗响,手机外放音量开到最大也盖不住。
景灼躺在床上,微信翻了个遍,几百个好友没一个能现在聊的,最后他点开“炮”的布偶猫头像。
不知道程落晚上忙不忙,他犹豫了一会儿,手悬在屏幕上迟迟打不出字。
聊什么啊,有什么可聊的?
从日常饮食到天文地理,从兴趣爱好到童年回忆,最后憋出来句:你那边黑吗?
……这是什么绝世大傻|逼问题。
景灼觉得如果自己上街搭讪绝对是一开口马上被当成弱智赶走的那种。
程落过了一会儿回过来消息:黑
没下文了,聊天框静止。
景灼突然觉得没意思,刚想退出微信找个电影看,视频电话突然拨过来了,吓得他手一滑,手机落下来正中鼻梁。
捂着鼻子缓了一会儿他才接起来:“嗯?”
程落那边的背景好像也是间卧室,没景灼看清。镜头晃起来,越晃越黑,程落站住脚步把乌漆嘛黑的院子展示给景灼看:“黑吧?”
“……黑。”景灼问,“你这是哪儿?”
医院那边没给安排宿舍,来的人不多,都是各人找地方住的。
“租了个院儿。”程落进了屋,外头太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邻居家狗叫,怪瘆人,“有兴趣来住吗?”
“没。”景灼立马拒绝。
其实是有点儿想的,两人住一个院儿没那么空,也能有个人聊聊天。
景灼怀疑了自己一秒,不是挺嫌弃跟程落说话的来着?
“那有兴趣来床上躺躺吗?”程落又问。
“改天。”景灼说,“累了。”
“躺床|上很耗体力吗?”程落故作惊讶,“你想什么呢?”
“你说我想什么。”景灼呛回去,炮|友躺一起不打|p难道互讲睡前故事?
“万一想的是让我搂着你睡呢。”程落笑了笑。
这话就这么外放在空荡荡的屋里,景灼耳朵莫名有点儿热,把音量调低了一些。
“能说句人话么。”景灼抬手要按挂断键,“不聊了。”
又给人惹毛了。程落敛了敛笑,看着屏幕上他微红的耳尖:“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
在门口等到程落的时候,景灼眯起眼,发现他好像双手捂着什么垂在身前。
“鸟怎么了?”景灼不怎么讲究地问了一句,毕竟跟他的鸟太熟悉了。
“不是鸟。”程落进了院门,“是鸡。”
景灼现在简直想给他踢一脚:“什么区别啊?”
进了屋,程落摊开手。
景灼愣了。
还……真是鸡。
一只小小的、浑身包括眼皮都是翠绿色的雏鸡。
绿色雏鸡叽|叽叫了两声,跳下程落的手,站到地上抖抖翅膀。
两人几乎脑门儿贴脑门儿地盯着这只鸡,屋里陷入沉寂。
“程落。”景灼开口。
“哎。”程落应了一声。
“为什么你总能弄出点儿不正常的东西?”景灼真诚而疑惑地问。
“刚才过来的时候碰见小鸡贩子,筐里剩这一只,那人说要扔垃圾堆里烧,我给买回来了。”程落解释这只不正常鸡的来历。
这种小鸡早几年在城里也经常能见到,无良商贩把病鸡和弱鸡的一身绒毛染成绿色玫红色明黄色,五颜六色一筐子看着特别瘆人,摆到幼儿园或者小学门口却总有小孩儿买。
买回家不到仨小时绝对死,这玩意儿景灼小时候也养过,当时清理尸体的经历完全可以录入他为数不多的童年阴影中。
没想到现在还有卖这个的,景灼看着鸡朝他扑扇扑扇翅膀要跑过来,赶紧闪开了。
翠绿接近荧光绿的毛色非常病态,小鸡一直在叫,蹦跶来蹦跶去。
程落把它捞起来:“带回家养吧,回头我跟程猫商量商量让它别咬鸡。”
“不是,”景灼很懊恼自己没有两张嘴能同时说他这句话的槽点,“这东西明早就能给它处理后事了吧?”
“养养试试。”程落说,“说不定能活呢。”
本来美好的能促膝夜谈的晚上被鸡给搅乱了,两个男人屋里屋外地跑,给鸡弄窝弄水弄饲料。
盒子里铺上厚厚一层卫生纸,又在盒底贴了几个暖贴,程落把拌了细沙的小米放到鸡跟前,两人蹲在盒子旁等待它的第一口。
鸡非常争气地连啄好几下。
喝水、啄米、拉屎,两人震惊地发现这鸡的屎都是绿的,非常诡异的一小窝绿条条。
景灼想起来之前程忻然嚷嚷的,人家是女生猫你也要看。
挺有意思的,程落这人经常跟小动物联系上,就,还有点儿……可爱。
景灼嘴角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起个名。”程落说。
“……你起。”景灼并不想参与。
“看猫的名儿就知道我起名水平了。”程落说。
景灼思考了半天,蹲得腿都麻了:“那就叫……绿鸡?”
程落扭头看了他半天,最后怜悯地说:“幸亏你不养宠物。”
不然狗子猫子什么的每听一次自己的名儿都能痛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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