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的空气令他放松，又让他喘不过气。寒冷的风刮擦着他的皮肤，他用力擦拭脸上的血迹，仓皇而盲目，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双腿，烫伤了他的脚。快，快逃……脑中不停地回荡着一串尖锐的叫喊，他听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无法呼吸，呼吸隆隆作响。
跑过拐角时他猛地撞上了一个人，重重摔倒在地，嘭地一声，像敲响了一面钟。德拉科伏在地面上颤抖着，半天起不来，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火烧火燎地痛。不，别拦着他……不……撞倒他的那人慢慢走来将他扶起，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呜咽着，用袖子使劲擦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脸颊已经全湿了。
“怎么了，德拉科？”那人问道。
德拉科的肩膀一抖，缓缓仰起头。斯内普正皱眉打量着他，他愣了几秒，蓦然抓住他的胳膊，嘶哑着声音叫道：“出事了，教授！——波特——盥洗室——”
他空空地张着口，却只能吐出几个意味不明的关键词，血和泪卡在喉咙里成了一团黑泥，什么也听不清。斯内普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冷静点，德拉科。发生了什么事？”
德拉科吸了吸鼻子，一下子呛住了，咳了半天，声音打着颤：“那……那间盥洗室里，教授，波特在那间盥洗室里……”
他又咳嗽起来，说不下去了。斯内普紧盯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松开他往另一头的盥洗室跑去。德拉科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也抹着泪踉跄着跟着他向前跑。
他终于听清了那个回荡的声音，它喊着：
救救我，救救我！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德拉科。”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说了我不知道！”
阴沉黑冷的办公室里，桌子上的烛灯一跳一跳，跳进他们躲藏的灵魂中。斯内普换了一盏更暗的灯，抬起头，用那双阴沉的黑眼睛冷冷地审视着他。
“你说你经过盥洗室的时候看见波特倒在地上，德拉科，你那时候表现出来的慌张……似乎并不是‘简单路过’的程度。”
他平静的语气刺激到了他内心的某个点，他一下子涨红了脸，叫道：“别表现得你好像很了解我，教授！——你觉得是我干的？那我为什么要救他？”
“对，你为什么要救他？”他低声问道。
……救救我，救救我！
德拉科抿住了嘴，眼眶通红。口袋里的刀依然在发烫，提醒他曾经做过什么。面前的男人的眼神微动，德拉科感觉下巴一凉，这才发现自己又流泪了。
他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直直地立着，又恨恨地踹开椅腿，结果另一边的木头椅腿撞在了他的小腿上，痛得他眉头一皱。
“……我没想救他。”他吸了吸鼻子，说道。
斯内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德拉科蓦然扭头就走，大步走到门边，停下来。他面对着漆黑的门板，呼吸着，气流喷在脸上。沉默了很久，他的嘴唇松动了，声音在狭窄的深渊中回响：“他……怎么样了？”
“你自己有眼睛可以看，德拉科。”男人冷冰冰地说道。
他又沉默了。暗淡的光摇晃着铺在地上，宛若在低声细语。那时候斯内普冲进一片狼藉的盥洗室，他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看不清他的脸。哈利惨白得几乎透明，背后的血洞如同一只黑色的眼睛，漠然地与他对望，洞穿了他身体里的恶魔。斯内普对着伤口施了几个咒语，男孩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他又施了一遍，表情越来越严肃。他将他抱起来匆匆走出盥洗室，经过他身边时低声说了句“跟上”，德拉科木木地转身，他完全想不到反抗。
救救我，救救我！
到底该救的是谁？他失魂落魄地跟着斯内普走下楼梯，他快要死了，他也快死了……救谁？
“……别告诉别人，教授。”他的声音软下来，无法掩饰，“别告诉别人，你知道……你也是食死徒，你知道的，你知道……”
“转过来，德拉科。”
“答应我，教授，别告诉别人——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不能让邓布利多知道，不然我就完了。教授，我……”他的话语越来越失控，眼泪又涌出来，几乎要崩溃，“我什么也没有做，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我不是——我——”
我没有想杀他，委屈的小男孩在内心哭喊着，我没有——我没有！
别为自己狡辩，另一个冷酷的声音说道，别忘了你要做什么……德拉科……
“德拉科。”斯内普从办公桌后站起来，慢慢走向他。德拉科警觉地转过身，靠在门板上看着他，狼狈至极。他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我没有出现在那里，如果你没有撞见我，如果这两条中任何一条成立，你清楚会发生什么。”
他的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呜咽，后背打着颤，慢慢弯曲下来，蹲在地上抱住自己。
“……我不能说，”他的话几不可闻，“我不能说，教授。别告诉别人……”
“德拉科——”
“我不能说，我——我去看看他。”他猛地站起来，向前将男人撞开，拉开门跑了出去。
斯内普将哈利抱到校医院，庞弗雷夫人立刻跟上来，两人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病床上。庞弗雷夫人谨慎地解开他的上衣，德拉科看见他的右手指头以奇怪的角度弯曲着，左臂肌肉紧绷，手指紧抓着枕头。他没能看见他伤口的状况，斯内普和庞弗雷夫人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听见她惊呼了一声。
“……怎么会……”
“得需要一些……”
“我想想……”
他们的声音很轻，德拉科呆呆地看着，眼睛发红。
怎么会……怎么会……
他在门边不知站了多久，手脚都变得冰冷。斯内普终于直起身，对庞弗雷夫人说了几句，转身朝他走来。
“跟我去办公室，德拉科。”
他无意识地点头，回头望了哈利一眼，仿佛看一座白色坟墓。
他得回来看一看……一下，就一下……哈利·波特……
德拉科跌跌撞撞地跑到校医院门口，撑着膝盖喘气，平复呼吸。然后他马上站起来，悄无声息地走进病房，反手关上门，在门口站了许久，慢慢来到床边。
波特……波特……他无声地念叨，窗户冷漠地开着，他趴在床上，受伤的右手搁在枕头上，贴满了药膏。他搬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哈利的头靠在另一侧，他看不见，这令他松了口气。德拉科屏住呼吸，迟疑着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他不知道……他以为那把刀只是吸一点血。他以为……德拉科摩挲了一会儿，松开手，俯下身把脸贴在柔软的被子上。
不是他……不是他干的……他身体里住着一个懦弱的小男孩和一个魔鬼，他害怕那个魔鬼，但它已经慢慢长大了。他没有办法承担这一切，他只会哭。他撑起来，哆嗦着摸了摸哈利的头发，又缩回来，试探着扯下一点他的被子。他不想知道……不想看……
“波特，”他喃喃着，无意识地把被子拉到腰以下，“我……”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哈利后腰的伤口被牢牢包扎了起来，他不必直视那个恐怖的窟窿。他木然地坐了回去，闭上眼。
床上的人动了动，缓缓转过头。世界整个醒了过来，德拉科蓦然睁开眼，跳起来向后退去。椅子晃了晃，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们对视了片刻，德拉科转身向后跑到了病房的另一端，靠在墙上。
真糟糕，他想，又是在这里。
“我先走了。”他说道，反手去摸门把手。哈利叫住了他：
“等一下，马尔福。”
“你活该，”德拉科没有看他，他怎么也摸不到门把手，开始急躁起来，“我很遗憾看到你还活着——我走了，再见！”
“马尔福！”
他终于抓住了门把手，用力拧开，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门。他刚跑到走廊中间，背后响起了一串令人牙酸的重物翻倒的巨响，他的脚步犹豫地一停，紧接着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破碎声。他浑身僵硬，脚尖挪了一步，转身用同样的速度跑了回去。
Part 1:Rondo（11-15）
哈利吃力地撑起身，他还没有适应腰上紧实的绷带，下床时勾动了腰部的伤口，一瞬间钻心的痛令他手一滑，直接从床滚到了地上，眼前发黑，一阵耳鸣。他痛苦地抽息着，挥舞手臂试图抓住什么，指尖擦过了一个棱角分明的坚硬物体，它猛地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粉身碎骨。飞溅的碎片划开了他的指腹，哈利将它用力扫到一边，吐了口气。等到伤口撕裂的疼痛渐渐散去后，他咬咬牙撑着床铺试图起身。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哒地从门外传来，德拉科的身影出现门口。他怔怔地看着他，失魂落魄，快速跑上来扶住了他的背，托住他的肩膀和腿费力地抱起他，摇晃着将他放在床上。
哈利仰头看向他，德拉科的下巴上蒙着一层汗，随着喘息微微起伏。当他要抽离手时，他一下子握住了。他一抖，手心也沾满了汗。
“马尔福——”
“放开，波特！”德拉科苍白着脸说道，但并没有挣扎，仿佛在恐惧着什么，“我让你放开！”
“从这个学期开始，你一直都试图从我身上取到血，”哈利说道，德拉科的脸色更难看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
德拉科侧过脸不看他，哈利莫名感到一股烦躁。他松开手扳过他的头，男孩不适地皱紧眉，哈利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声音，“告诉我，是不是——呃，是不是伏地魔让你这么做的？”
“不是，”德拉科回答得很快，甩开他，打了个哆嗦，“别问我了，我不会告诉你。”
“我不会告诉别人，马尔福。”他强打着精神说道。德拉科没有回答，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他的眼泪无意识地往下流，打湿了下巴。哈利一怔，目不转睛地看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刚醒过来的时候只感到愤怒，德拉科用一把刀袭击了他，这不是第一次了——他一定在策划着什么，他有一个阴谋，而他必须得搞清楚。他还记得那种被撕裂的感觉，血肉被黑魔法一寸一寸生生咀嚼，他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抓不住，热量从身体里一丝丝逃跑……他想过报复，让德拉科尝一尝相同的痛苦，让他也在濒死边缘挣扎，像他曾经感受到的那样，对死亡无能为力，后悔又悲哀……他应该试一试……他轻轻擦掉他下巴上的泪，后者战栗着，喉结略微动了动，抽噎了一声。哈利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搂过他的脖子让他靠在被子上。
德拉科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抓紧了被褥，没有反抗。哈利犹豫了几秒，手指慢慢插进他的发间，轻柔地抚摸着。过了一会儿，德拉科抬起头，抖开他的手用力擦掉泪水，向后退去，红着眼看着他。
“……你活该，波特，”他咬牙说道，“我说过让你不要管我的事，对不对？”
哈利的手僵在半空中，胸口一闷，难以呼吸。
“是，这是我应得的，”他强压着怒火，“是我主动跟你走进盥洗室，是我让你把刀子捅进来，对吗？这全都得怪我，因为你什么也没做！”
“你不该问我的事——你不该像个变态一样监视我，波特！”他尖叫道，眼睛更红了，“这都是你的错，如果你不出现在那儿——”
“别推卸责任了，马尔福！”哈利厉声说道，这个举动牵扯到了伤口，他脸色一白，“这是我能控制的吗？别扯了，你只不过想逃避责任，你他妈砍伤了我，还想说刀是我送到你手里的，是不是？”
他又抽了口气，喘息着。德拉科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他无措地站在原地，目光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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