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科朝他点了下头,几不可闻地说了句“抱歉”,转身往前跑。他跑出了几步,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回过头,一道黑影在他的眼角掠过。后脑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眼前最后闪过的是流浪汉干瘪、灰白、苍老的脸。
好像有点熟悉。在昏过去之前,德拉科脑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德拉科醒来时,他首先听见的是一阵嘈杂而尖锐的争吵。双方的声音都很响,一个高亢一个沙哑,吵得他脑壳疼。
“……他身上一点钱也没有!只有这些没用的玩意儿……”
“这是巫师的钱,娜塔莎,看看,都是金加隆!”
“我看不懂这些玩意儿,这些东西能买什么?玛丽亚的裙子破了,我还得给她补一补!”
“玛丽亚也是巫师,这些钱留给她,以后她都用得上——”
“她不是巫师!”女人拔高了音量,有些歇斯底里,“她不是巫师,不是可恶的巫师!”
另一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弗朗西斯也是巫师,娜塔莎。”
弗朗西斯,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德拉科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大脑又痛又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往外钻,可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到底是……
“玛丽亚是巫师,你上次看到她玩沙子了。她把沙子堆得那么高……”
“不就是堆得高了一点吗,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但她……啊,他醒了!”
德拉科睁开眼,眨了眨,视线渐渐聚焦。他下意识地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破旧、狭窄的小屋,看起来不足五十平米,只有一室一厅。客厅里堆着肮脏的碗、盘子和脏衣服,一张大床摆放在墙角,上面的床单已经破了好几个口子,露出下面的粉红色床垫。德拉科闻到了一股厨余垃圾的恶臭,是从门边的两个垃圾袋里飘来的,袋子旁积了一滩深黄的污水。
德拉科抬起头,他面前站着一对老年夫妇,其中一位就是那个用拐杖将他打晕的流浪汉,另一位似乎是他的妻子,他们一齐瞪着他,窃窃私语着。那种熟悉感再次浮上心头,德拉科的脑袋更晕了,强烈的不安笼罩了他。
“还认得我们吗,小子?”流浪汉上前跨了一步,德拉科下意识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被绳子紧紧捆住了,动弹不得。
“你们是谁?”他问道,声音有点哑。
“果然不记得了。”流浪汉扭头对妻子说道。他又转回来,德拉科注意到他皴裂的额头上有一个淡红色的疤。
“杀的人太多,所以忘记了,是不是?”流浪汉说道,拄着拐杖又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一步。
“我没杀人。”他皱起眉。
“胡说!我的儿子和儿媳妇不就是被你们杀死的吗?”他的话一下子激怒了对方,老人用力跺了跺拐杖,他的妻子的眼神也变得狰狞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的儿子和……儿媳妇?”德拉科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谁?”
“弗朗西斯和爱丽莎,你都忘了吗?……你怎么能忘记?”老人瞪着一对鱼泡眼,嘴唇颤抖着,“那天你们忽然闯进来,一下就把我击昏了。等我醒来,娜塔莎告诉我你们已经把他们杀死了……你们……这都是你们做的……”
他还在念念叨叨,德拉科努力分辨着,弗朗西斯……爱丽莎……击昏……他的脑中蓦地闪过了什么,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们。
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他之前出过的唯一一次任务。他和贝拉特里克斯闯进了泥巴种弗朗西斯的家,杀死了弗朗西斯和他的麻瓜妻子爱丽莎,扬长而去。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两人就是弗朗西斯的父母,约翰·金和娜塔莎·金,他们在那场屠杀中都被贝拉特里克斯击昏,得以幸存。当然,德拉科认为他们能活下来纯粹是因为贝拉特里克斯觉得他们不重要。
“噢,你想起来了是不是?”一注意到了德拉科的表情,老约翰抓紧了拐杖,整只手臂都在晃,“你终于想起来了,小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媳妇……”
那些被我杀死的人在几十年后报复了我,将我推进深渊之中。一个男孩曾这样对他说道。德拉科没想到他的报应来得这么快,他不想杀人,但他曾经的确是罪不可赦的帮凶。他站在那儿看着这一切发生,不敢做任何事……这是他必须做的,那时候的他这样说服自己,这是为了更伟大的目标。
但德拉科现在明白这只是软弱的借口,他不敢反抗,于是自我麻痹,仅此而已。
“你们这些巫师都是刽子手,刽子手!”老妇人忽然叫了起来,粗糙的手指打着颤,直指着他,“你们害死了我的儿子,毁了我们的家——弗朗西斯才三十岁,你们——”
她的声音在剧烈颤抖,身体也在抖,眼睛睁得很大,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堆被破布盖着的、抖动的、干巴巴的老肉。她脸涨得很红,说不出话来,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愤怒。他忽然抄起门边的一只扫把重重打在德拉科的胳膊上,那些长短不一、粗砺而尖锐的竹条刮擦着他的脖子和脸颊,留下清晰的红痕。他痛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应对,老约翰也晃晃悠悠地挥舞着拐杖砸了过来,使劲往他的胸腹和肩膀招呼,边打边叫骂着,话语粗俗难听。
德拉科勉强低头躲避着,但脸颊上还是被刮了几道,似乎出了血,痛得龇牙咧嘴。他的肚子被踹了好几脚,大腿被拐杖敲得又痛又麻,后背也中了招,火辣辣辣地疼。他的西服外套被老妇人的扫帚撕裂了,左袖子刮开了一大截。他努力挣扎着,试图挣脱身上绑得并不高明的绳子,左臂在努力下终于伸出了半截,虽然他的右肩因此多挨了两棍子,从那疼痛感来看似乎有点伤到骨头了。
老约翰的叫骂声还在继续,虽然比起一开始他已经吃力了许多。他的眼角沾着泪水,脸颊上是不正常的红,骨瘦如柴的手抓着磨损严重的拐杖,看起来竟有几分悲怆。德拉科仍试图把左臂抽出来,他的袖子与绳索摩擦着,拉扯到了上方,露出了一截手臂。他正要继续,老约翰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直直地盯着一处。他怪异的反应让老妇人也下意识垂下了手中的扫帚,困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约翰?”
老约翰宛若恍然梦醒,蓦地上前扯过德拉科的左手,那力道让德拉科抽了口气,他觉得他的手简直像一只铁铸鸡爪。老人硬按着他的手臂,翻到内侧让老妇人看:“你看这个……看这个,娜塔莎!”
“这是……”老妇人眯起眼,瞳孔猛地一缩,“就是那天在我们房子上面飘着的那个……那个骷髅头!”
“对,那些杀了人的手上都有这个!”老约翰大叫道,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有些破音,“他手上有,那个女人手上也有——他们都有!”
老妇人抓着扫帚蹒跚着走到他身边,死死地瞪着德拉科手臂上的黑魔标记。德拉科觉得自己的手几乎要被掰折了,眉头紧皱,他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老约翰却抓得更紧了,他丢下拐杖,双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老妇人紧抿着嘴唇,整张脸皱成了一团,她扬着扫帚重重砸在德拉科的左臂上,竹条将他的皮肤刮得鲜血淋漓。他痛叫了一声,想用力收回手,老约翰狠狠给了他一棍子,这一下让他失了声,耳鸣了一阵,半天喘不上气来。
老妇人向后退去,紧扒着扫帚,摇着头,满脸是泪,一只脚踩在地上脏兮兮的衣服上。她大口大口地吸气,目光有些涣散,口中不停地喃喃着“弗朗西斯”,眼泪打湿了她的下巴。
“不能让它发生……不能让它发生……”她似乎失去了理智,眼神迷迷瞪瞪的,不知在看哪儿,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蓦地,她扔下扫帚,跑进了屋内——德拉科从没见过哪个麻瓜老人能跑得这么快。
这场殴打暂时停歇了,可德拉科并没有感到轻松,浑身的疼痛如同烈火,一寸一寸地吞噬着他的骨头。他的耳朵仍听不清声音,老约翰似乎在说话,但他不知道他是在骂人还是自怨自艾。
这世间的一切都有轮回,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道。他终日背负着沉重的石头,是那些被他害死的灵魂、是他最后的良知、是那该死的命运,它们将痛苦送到他身边来。
德拉科的视野渐渐模糊起来,眼前成了一团白花花的迷雾,晃动着各色的虚影。他隐约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另一边跑出来,耳边似乎传来了令人惊骇的滋滋的声响。
“不能让它发生……不能让它发生……”老妇人的喃喃带上了一丝疯癫的意味。德拉科背脊一凉,恐惧窜上了他的头皮。他想要挣扎,可强烈的疲惫和疼痛压住了他,宛若吸食血肉的怪兽。一只粗糙龟裂的手抓住了他的左臂,将它拉扯出来。
那尖锐刺耳的滋滋声近了,他感到了一丝热意,更近了,火星跳到了他的皮肤上,刺得他一缩。一个滚烫的铁烙猛然印上了他的黑魔标记,那高温灼烧皮肤的剧痛让德拉科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直接昏死了过去。
他在一片漆黑的、看不见影子的世界里前行。没有风,没有时间,也没有声音,这里似乎什么也没有。他静静地走着,心脏空了一块,沙子轻轻地流走了。好累……好痛……为什么会这样……他慢慢往前走着,脚步一停,蓦地垮了下去,整个身体成了粉碎。
不……不……太痛了,痛得他无法呼吸,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怎么会这样?一只鼓轻轻敲打着,像他的心跳。他后悔了,他不想再坚持了,为什么他要遭受这些?……他就应该躲在家里,好好听那个男人的话,他就应该……
德拉科缓缓睁开眼,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一瞬间他以为他还没有醒来。深黑的雾气逐渐散去了,他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一缕淡棕色的月光落在石头地面上,照着几只洗干净的碗盆。他微微一动身子,剧烈的疼痛从左小臂升上来,德拉科咬住了嘴唇才没有发出呻吟。
他仍在原来的地方。德拉科慢慢转头看向右侧,不远处的大床上隆起了两个包,隐隐传来鼾声,这证明他已经昏迷了十几个小时。德拉科微微放松身子,咬了咬牙,尝试着将右手从绳索里挣脱出来。
蓦地,通往内室的那扇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德拉科霎时停止了动作,闭上眼装晕,竖起耳朵听着。他听见了一阵有些颠簸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他面前停下了。德拉科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一个小女孩正站在他面前。
她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梳着有点歪的马尾辫,穿着一件打补丁的蓝裙子,黑溜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倒影着德拉科惨白失血的脸。德拉科瞬间认出来这是弗朗西斯和爱丽莎的女儿——那个躲在门后看着他们的小女孩。从娜塔莎的称呼来看,她的名字叫玛丽亚。
他重新睁开了眼,注视着她。十岁的孩子已经能明白事理了,老约翰和娜塔莎肯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是谁害死了她的父母,是谁让她家破人亡、连一条新裙子都穿不上。德拉科可以想象,如果他们那时候没有出现,如果新政权没有成形,玛丽亚会平平安安长大,长成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在十一岁的时候收到霍格沃茨的入学通知书。但现在她再也不可能等到霍格沃茨的猫头鹰了——所有麻瓜出身的巫师都被剥夺了进入魔法世界的权利。
她应该恨他,德拉科想,她会恨他的。她会像她的祖父母一样报复他,将痛苦发泄在他身上。
玛丽亚的眼睛干净、明亮,她的脸皎洁如同月光,却又带着一种悲苦的意味。德拉科疯狂地想着糟糕的事,他想象着她讥笑他、朝他扔石子、对他拳打脚踢。一个孩子的恶毒和痛苦往往具有无法想象的威力,光是这样想他就有些受不了。如果她这么做,他就再也不傻傻地坚持了,他想,他要报复他们,让他们尝一尝自己受的苦……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蠢得可笑……
小女孩朝他伸出手,德拉科下意识闭上了眼,又马上睁开。她的手慢慢向前,那短短的、直直的手指碰到了他胸前的绳索上。玛丽亚使劲扯了扯,发现自己扯不动,于是走到床边拿来了一把剪刀,吃力地剪断了最上方的一根绳子。她双手握着剪刀,认真地一根一根往下剪,动作十分稚嫩,有时候还站不稳,生锈的刀尖戳到了他的胸口。
德拉科呆呆地看着她,大脑发昏,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玛丽亚慢慢蹲下来,连衣裙垂在了地上。她终于剪开了最后一根,将剪刀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伸出小手用力拨了一下断开的绳索,它们哗啦啦地落了下来,撒了一地。
她站起来看着他,德拉科下意识地一挣,撑着墙忍着痛站了起来,低低地抽了口气。
“谢谢。”他轻声说道,小女孩依然平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德拉科缓慢地朝门移去,每走一步浑身的肌肉和骨头都在发痛,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像梦中一样碎成一块一块。玛丽亚在他背后站了一会儿,忽然跑到他前面跳起来打开门,双手将门推开。门发出了刺耳的知啦一响,角落里的床上立刻传来了响亮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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