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宿目光不动,还是陷入了沉默。
他转过身,似乎要说些什么,又被段青泥轻声打断了:“玉宿,你有过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玉宿想了想,说:“没有。”
“那我想要的东西可太多了。”
段青泥仰起脸,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很平静地说:“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想有一块自己的地,一个美满的家,一段平静安逸的生活。但……这都是我之前的念想。”
玉宿问:“现在呢?”
“现在,又多了一条。”
段青泥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轻飘飘地回答:“……自由地活着。”
忽只听铮的一声,眼前一道寒光划过,直把段青泥震得微眯了眼。玉宿手中匕首出鞘,却并非朝着他的方向,而是扔进床边的水盆里,应声溅起一连串水花。
猩红的锈渍随着涟漪层层散开。
“奢侈。”玉宿如此评价道。
他一面用水盆清洗匕首,一面用帕子将它拭得锃亮,而后淡漠地道:“以前石无棱说过,一个人若是有了执念、成了牵绊,活着就成了世上最不容易的事。”说着看了眼段青泥,又道:“他一辈子追求不同的东西,到头来一无所获,死得不明不白……这就是你所谓的执念?”
段青泥道:“你还不是一样。”
玉宿道:“我孑然一身,一无所求。”
“那你留着故人的遗物做什么?”段青泥追着道,“又丑又破的钥匙扣……就是那个铁环,它不算你的执念、你的牵绊?”
玉宿冷冷道:“它不丑。”
段青泥:“……”
玉宿:“也不破。”
看,这个人,还信誓旦旦说他没有念想。
段青泥忍不住道:“玉宿,你不会自己也没搞清楚,失去那个重要的人……如今所作所为,都是在为他感到心痛难过吧。”
“……”
玉宿听到这里,却是怔住了。段青泥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得懂,可连起来却只觉得异常陌生。
惊蛰山庄从兴起到覆灭,中间几十年的漫长岁月,石无棱教给他一切生杀予夺的技巧,却直至魂飞魄散之后,也不曾告知他情感于一个人的珍贵意义。
“真是活久见了……”段青泥伸出了手,“你这里,没一点感觉的吗?”
说着摸上玉宿心脏的位置,却被他很果断地避开了。
玉宿看着段青泥,又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左心口,许久没说一句话。
段青泥便也怔住了,仰着倒回被褥里,一时有些出神。
太难了。他几乎脑袋泛空地想道,眼下别说是攻略玉宿,面对一个情感和常识双双缺失的大龄残障人士,在与他达成友好关系之前,段青泥还得先当一段时间的启蒙导师。
——毕竟浑浑噩噩飘荡了十四年,这人一度弄丢了心尖上的东西,居然连自己的执念都意识不到。
“唉,我说这么多,你最好是听明白了。”段青泥叹了一声,喃喃地说,“等想清楚那一天,你也会知道,为什么我活得这么拼命了……”
玉宿仍保持着沉默。彼时靠在床边,缓缓展开他的手掌,在上方一枚生锈的铁环,黯淡无光,早已褪去最初鲜艳的色彩……可当时那些破碎的记忆,始终残存于脑海深处,从未有一刻消失远去。
玉宿盯着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整间客房安静下来,他才缓缓出声道:“我想不清楚。”
然而并没有得到回答。
玉宿偏过视线,发现段青泥双目微阖,呼吸微弱起伏,整个人蜷在厚重的棉被里,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
玉宿拾起水盆边的匕首,将它举到半空中的高度,对准段青泥心脏位置,远远比划了两下。
片刻过后,又将它悄然收了回去,纳入鞘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了!因为今天上夹子,太紧张了T_T,一直盯着app看,弄得现在才码完!
——
有小可爱问王佰为什么容忍度变高,一直不砍段青泥的!
就是……大家养过猫猫吗OvO
假如把猫吃东西分成两种情况:
一种是死了的、快死的,那种没生气的食物,它会大口大口直接吃,莫得感情.jpg;
还有一种是活的,乱扑腾的,瞎几把动的——它不会直接下手,而是一直盯着观察,甚至会觉得很.害.怕!要不怎么说,好奇心害死猫呢QWQ
段青泥就属于后者,因为他太跳脱,太能蹦跶了……所以他每次有动作,玉宿就会停下来思考。而玉宿每一停下来,段青泥就会趁机rua他的毛,都rua了快十万字啦,正常猫都要咕噜咕噜了,玉宿可能高冷一点不为所动,但不至于还想杀了他呀~
玉宿不是木头T_T他有心的,只是需要一个强势的人来引导他!
第36章 他笑了?
次日清晨。
段青泥醒来的时候, 脑子里只有两个最直观的想法:
第一,头疼。
第二,想死。
头疼完全是因为宿醉。昨夜里一个兴奋, 灌多了酒, 喝到后来意识全无, 几乎是本能支撑他的一举一动。
至于想死,倒不是真的想死。而是自他喝醉之后, 死活拉着玉宿, 叽里呱啦说一大堆, 自以为和他进行了情感上的交流, 而实际上呢?
段青泥睁开眼, 见客房内外空荡一片,已经不剩半点踪影。他费力地下床,穿好衣裳, 又洗漱后,一个人走出客房, 期间也问了老板娘,却只收到欧璜留的一张字条——说他们先回去站岗了, 让段青泥晚点上山,避免撞见晨会的长老。
真是太搞笑了。
连欧璜要走时, 都知道打一声招呼。某个人同他一起过夜,一起出生入死, 好歹也是交过心的关系……可事到如今,每次离开都是不告而别, 扔下他一个体弱病人不管不顾。
“玉宿这个绝世龟孙子……”段青泥一边出酒馆,一边忍不住骂,“老子下次给他灌泻药, 把那两条狗腿一快拉瘫。”
说完一个抬眼,却无意瞥见某道熟悉人影,彼时坐对面的茶摊前,淡定拨弄着桌面上的一只瓷杯。
段青泥:“……”
玉宿看他来了,便扬了扬下颌,小二立马端来一只小碗,连声招呼道:“现煮的醒酒汤,客官您趁热喝了吧……”
段青泥从台阶上下来,有点尴尬,心虚地走到玉宿旁边坐下。
这未免也太巧了,每回情绪上头了骂人,本尊就恰好出现在面前——他真不是故意等在这里挨骂?
段青泥也不确定玉宿听见了没,只管捧着那只小碗,醒酒汤的温度也刚好,不算热也不算烫。他低头抿几小口,见玉宿也不说话,便讪讪地问:“……您还没走啊?”
玉宿反问:“走去哪?”
“图纸到手这么多天了。”段青泥道,“你既不踩点,也不下地道……就这么跟着我,浑浑噩噩的,是没想再找了?”
“不。”
玉宿很果断地道。
他偏着头,望长街外车水马龙,一片人来人往。片刻后,才淡淡说了句:“……我没想清楚。”
段青泥干笑两声,心中不禁暗嘲道:就您这颗榆木脑袋,再想个几百几千年,也不用指望想清楚了……
但不知是自己的眼神太嘲讽,还是此时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心思。玉宿突然转过脸来,目光径直落向段青泥的面庞,周围气氛瞬间便冷凝了下来。
段青泥低着头,佯作喝汤,一动不敢动。
玉宿忽道:“汤里有泻药。”
“噗——”段青泥一口喷出来,汤碗哐当一声搁下。一抬眼见玉宿森冷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他的脸色登时变白了,惊恐地问:“你……真、真的假的?”
玉宿不说话,段青泥更急了,猛拍桌子道:“我这个身体,拉一次就没命了……你想搞死我吗?”
许是刚睡醒的原因,他这一激动起来,头顶翘了两撮呆毛,随着说话幅度一摇一晃的,像两个夸张的小人拉手跳舞,再配那一副咄咄逼人的小表情……
玉宿看在眼底,也不知是怎的,唇角无意识地弯了一下。
“?”
这一回,连段青泥也愣住了。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想确认玉宿是不是在笑,但不过短暂一瞬间,他的表情恢复了平静,段青泥盯着看了很久,并未捕捉到一丝要笑的迹象……想必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喝过醒酒汤后,也差不多该回山上了。这一路段青泥还在纠结泻药的问题,他反复强调自己并不怕死,只怕死得太难看,毕竟一代掌门挂在茅坑里,传出去确实影响不好。
“而且吧……我这身体要给你开机关的。”段青泥非常贴心地提醒,“万一拉脱水了,不够用怎么办?”
玉宿:“……”
段青泥:“还是善待我吧。好好养着,日后必有大用。”
玉宿是真的觉得,这人实在太吵了。
说他脱水倒不至于,每次一说起话来,简直跟水闸轰炸一样,根本没法堵上。
这一头段青泥还在说,那一头玉宿的脚步却停了下来。他们快出镇的时候,碰到一个小贩推着地摊车,车上挂着几沓不同花式的面具,迎着风被吹得一起一落,每一张的表情都随之变幻不定。
段青泥乍一扭头,不见玉宿的身影。却看他老远站摊车前,像个三岁的小孩一样,盯着花花绿绿的面具走不动路。
“见鬼了,你居然喜欢这种东西?”段青泥跟过去,有些好笑地说,“……买就是了,我出钱。”
玉宿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看着面具,也没说要还是不要。
段青泥只当他不好意思,便对那推车的小贩道:“老板,这车我买了,推上山要多少银子?”
小贩:“……?”
“不用。”玉宿木然道。
一整车形色各异的漂亮面具,他却伸手至一旁的角落,取来那未着笔墨、几乎纯白……没有丝毫纹路的一张。
然后缓缓扬起,盖在一边脸颊上,半面五官笼入了阴影,勾勒着深邃而优美的轮廓。
玉宿偏头望了过来,眼底情绪意味不明。
“……”
段青泥瞳孔一缩,脸色蓦地就变了。
但还没能说些什么,旁边有个路人飞奔过来,把他撞得一仰,险些就要栽倒下去。
幸好玉宿及时上前,一把攥稳他的胳膊,继而凝向那人跑走的方位。
“糟了!”
段青泥往身上一摸,惊道:“那小子偷我锦囊!”
玉宿尚未发声,段青泥又拍着他道:“里面有掌门的金印,还有你上次从慕玄房间带出来的……”
那个怪石头。
一句话没说完,玉宿扔了面具,转身便朝那人追了过去。
两道身影迅速淹没在了人海。段青泥火急火燎的,也想朝玉宿那边挪,旁边的小贩便道:“哎,您这面具还要不要了?”
“当然要!”
段青泥转回去,说:“你……”
话音未落,只听嘭一声响,那小贩被一记闷棍打昏了过去。
段青泥来不及出声,身后一张厚布捂上来,随后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
“他奶奶的,蹲大半个月,总算给老子蹲到手了。”
“这两口子有够缠的,逛个窑子还手拉手一起……真他娘的恶心。”
“看不出来,姓玉的还挺会玩。”
“废话,石无棱教出来的东西,那能不会玩吗?”
恢复意识的那一刻,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段青泥脑中嗡鸣不断,隔很长时间才一点一点恢复知觉,耳畔便响起一些嘈杂模糊的对话。
他试着动了动,手脚竟是被绑起来的,脸上罩着一层粗布,什么也看不清楚。此时是以一种蜷缩着的姿势,躺在冰凉坚硬的地板上,背后是一堵木墙,以至于整具身体无法伸展开。
片晌过后,听到门帘撩动的声音,应该是有人走了进来……而且还不止一个。
“老郝,咱们算计那姓玉的,万一让他找上门来……可不是要吃大亏?”有一人掐着舌头,口齿不清地道。
“怕个屁怕,绑都绑来了!”另一粗犷声音道,“他要是敢杀过来,老子当场把这小浪蹄子撕了……”
谁?谁是小浪蹄子?
段青泥下意识地缩了一下。随后也不知怎的,感觉这两人的声音,似乎有一丝丝耳熟。
“老郝我劝你,这阵子不管怎么说,先出去避一避风头。”
掐舌头那人道:“玉宿那个魔障东西,可是从他老子的坟庄里爬出来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谁晓得他发起疯来什么样?”
粗声音却道:“老陈,我看你他娘的就是怂。上次要不是你这不让那不让的,这小浪蹄子早到手了,还怕那个姓玉的发疯?”
“不是,你听我说……”
两个人的脚步陡然走近。
段青泥第一反应是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其中一人的大手伸了过来,粗鲁地揭开脸上那块粗布,顿时刺人的光线涌了上来,几乎将他苍白的皮肤照至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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