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你快去快回,还有半小时就开场了。”
“知道啦。”
安嘉月穿了双平底布鞋,小跑出后台门,从舞台旁侧的楼梯下去。他只邀请了朱兴磊和贺辰来看,朱兴磊早就到了,还来后台晃了一圈,贺辰却没消息。
晚会尚未开始,千人礼堂内灯光敞亮,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就座了,多数是学生,也有提前来架摄影设备的媒体和挖掘新星的星探。
他提起旗袍下摆,缓步走下楼梯,喷了发胶的假发不经意间散落一缕,垂在颊边。他抬手,将发丝轻轻勾至耳后,刚整理完,听见几声快门声响。
步入礼堂座位区,立即有人递来名片:“你好,同学,我是天艺娱乐公司的经纪人,有没有时间聊聊?”
他回以礼貌微笑,收下名片:“抱歉,我今晚没时间,改天空了我联系您,行吗?”
对方欣然应允,安嘉月继续往前走,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扯扯旗袍,弄弄头发,心里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叫作“搔首弄姿”,但现成的大好机会摆在面前,总要争取。
贺辰似乎还没来,他绕着座位区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发短信问,得到回复说公司临时开会,要耽误半小时。
倒是无所谓,反正离他的节目登台时间还早,只不过贺辰没看到他妆发最精致的样子,有点小小的遗憾,一会儿表演完,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服帖整洁了。
安嘉月低着头编辑消息,半埋怨半撒娇地让他尽量早点来,消息尚未发出,不小心闷头撞上一个人。
“啊!对不起……”他边道歉边抬头,看清了人,顿时僵住。
好几个月销声匿迹的徐辉站在他面前,搂着一个女伴,依旧是那张黑眼圈深重的纵欲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穿成这副样子,不在后台待着来这儿晃悠给谁看?”
安嘉月想起自己已经还清钱了,不欠他什么,没必要心虚,于是定了定神,镇静地回:“我来找人。”
“找什么人,男人?”徐辉冷笑着逼近,“你的贺先生呢?怎么不缠着他了?”
“他很好,我们感情和睦,不劳你操心。”安嘉月绕过他走。
徐辉一把抓住他胳膊:“喂,你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关你什么事?”
“哟,胆子大了不少啊,以前见着我不都卑躬屈膝的吗?”
安嘉月冲他绽开一个相当明显的假笑:“朝太阳鞠躬鞠得太低的向日葵是会枯死的,以前那是没办法,现在这不是有靠山了吗?”
徐辉松开了女伴,往前一步,几乎贴着他,阴森森地低声说:“你靠他死得更快,你这种小婊子,没人会认真的,都是跟你玩玩而已。”
安嘉月跟他理论也是白搭,嫌恶地后仰:“随你怎么想,反正贺先生就算玩玩也比你大方,一出手就帮我还完了钱,前阵子还给我两张卡随便我刷,今天的演出服也是他给我买的,我不喜欢他难道喜欢你这个送人礼物还要人还回去的抠门精啊?”
徐辉最爱显摆自己有钱,这话正戳在他的痛处上,果然一下脸色铁青,对自己的新女友解释:“你别听他乱说,是他骗我钱!”
女生手里正拎着一个爱马仕包,闻言似乎不甚在意,手却悄悄握紧了包带。
安嘉月耸肩:“反正钱我已经还清了,什么都不欠你了,你再来骚扰我,我可要报警了。”
徐辉安眯眼:“安嘉月,你记住这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安嘉月眉梢高挑:“说完了吗?”
徐辉松手,任他离开。
一旁默默无语的女伴终于有机会开口:“他是谁呀?你前任?”
徐辉嗤了声:“一个自以为聪明的蠢货而已。”
晚会进行过半,贺辰仍未现身,安嘉月发了几条消息过去,没得到回音,怕他正在开车过来的路上,就没多打扰,转而给他爸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今天去追讨尾款的情况,结果也没人接。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忙啊……
他只好百无聊赖地继续和同学对戏,直到上台前五分钟,贺辰才发来消息,说是相机已架好,静待他出场。
安嘉月故意只回了个“好”字,想端起高冷架子,小小地惩戒下他的迟到,然而往镜子里一看,自己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没出息啊……
主持人是播音系的,字正腔圆的激昂报幕声清晰地传到等候区:“下面有请大一表演系的同学为我们带来原创戏剧……”
台下学生兴奋地交头接耳,基本都听说了,这是一出全员反串剧,听着就很有意思。
舞台灯光熄灭,观众屏息以待。
突然,一盏聚光灯亮起,在舞台上打出一个明黄的圆圈,伴随着清晰有力的“哒哒”高跟鞋踏地声,一道侧影进入光圈中。
来人细腰长腿,前凸后翘,两臂交叉抱胸,右手两指间夹了根点燃的烟,微弱的橙红火光闪烁着,另一端被红唇含在嘴里,抽出时烟雾也跟着呼出,一时模糊了来人的脸庞。
仅一道侧影,便令人浮想联翩。
“怎么这么暗,想让我摔死啊?开灯!”
这声凌厉的呵斥犹如一道惊雷,与那婀娜的身段形成鲜明反差,所有观众不由地精神一震,与此同时,舞台光骤然亮起。
台上摆放的家具全是民国时期大户人家的风格,多数是从学校道具房借来的,小组里的同学另外贴钱从二手市场淘了些假古董装点布置,显得场景更真实。
安嘉月的身影面容被光彻底照亮,他转身直面台下,微微仰头吐出一团烟圈。他睫毛本就浓密,为了贴近角色还贴了假睫毛,配上天生的泪痣,一双眼睛浓黑艳丽,睁开时像一朵缓缓绽放的黑色大丽花,被舞台两侧的显示屏放大特写,尽是妩媚风情。
台下各个方位传来快门声响,想必其中也有贺辰的。
开灯的女佣急急忙忙跑上舞台:“对不起!姨太太,刚不小心睡着了,没听到管家通报您回来了。”
“没用的东西,扣你工资!”姨太太破口大骂,继而狠抽了一口烟,问,“老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书房呢。”
“行,我上去看看。”
刚要迈步,舞台另一头有人朗声笑道:“月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一位身形挺拔、梳着背头的“男子”走出,像是刚从军队里回来,身上还穿着军装,眉宇间一股杀伐之气,笑容似乎也带着肃杀,丰神俊朗。
台下有女生发出小声尖叫,俨然已成了戴琳的迷妹。
方才还刁蛮跋扈的姨太太瞬间变了脸色和语气,千娇百媚地迎上去,抱住军官的手臂,腻声撒娇:“老爷,今儿手气太差了,跟王太太他们打牌,总是输,想着总得赢几局吧,一不当心就这个点了。”
“输就输嘛,又不差那点钱,以后早点回来,听到了没?”
“嗯,知道了。”
安嘉月靠到戴琳肩上,尽管比垫了增高垫的她还高一小截,但没人觉得这场景滑稽。
台下第一排的席位,老师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满意地点头。这一届表演系的第一第二,确实是可塑之材。
等到魏武扮演的另一位魁梧姨太太上场时,原本专心致志看美人的观众们哄堂大笑,再优秀的演技也拯救不了这违和的造型。
其余人在幕后候场等下一段戏份,戴琳看着台上努力装窈窕淑女的魏武,也跟着观众一起笑:“太惨了,我好同情他。”
这有什么可同情的。安嘉月心道。如果真心想演好这个角色,这段时间大可以拼命减重,瘦了再穿旗袍自然没那么违和。魏武不可能不知道这点,然而并没有这么做,要么是不愿意为角色牺牲,要么是故意想夺人眼球,总之都是自己的选择。
这台全员反串戏结束时,观众给予了整场晚会中最热烈的掌声,所有参演者一起手拉手鞠躬谢幕,帷幕在久久不息的掌声中缓缓落下。
回到后台,依旧兵荒马乱,所有人都忙于卸妆换衣服,尤其是早就受够这身女装的男生。
魏武扒下自己的旗袍,从裹粽子的状态中解脱,长舒一口气:“老子这辈子都不想穿女装了。”
戴琳笑道:“你听过那句话没?男孩子穿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我不听我不听!”
“干嘛这么嫌弃嘛,你看看嘉月,现在还穿着呢。”
魏武瞪眼:“嘉月,你怎么还不换?打算穿回家啊?”
“我拍几张照。”安嘉月将自拍发给了未能前来观看的安伟刚,不期接到了贺辰的电话。
“可以来后台找你吗?”
安嘉月扭头看了眼后台乱糟糟的景象,回:“行啊,我在门口等你。”
从舞台直达后台的候场通道昏暗幽深,两旁装饰着大片垂落的厚重帷幕。当下所有表演结束,观众陆续离席,演出者大多从后台的后门径直离开礼堂,此处寂无声息,看不见一个人影。
黑暗中,隐隐有沉稳的脚步声从舞台方向传来,由远及近,逐渐清晰,即将到达后台门口。
忽然,帷幕后迅速伸出一只手,将来人猛地拽了进去!
帷幕扬起又落下,罩住了里面人的身形。
贺辰尚在错愕间,怀里紧接着钻入了一具温暖柔软的身体,唇上跟着一热。
安嘉月往前一步,将他压在墙壁上,拉起他的手圈住自己的腰,贴得更紧,吻他的唇,他的脸,他的脖子,尚未卸去的鲜艳口红在他身上留下一个个由深及淡的唇印。
直到口红都亲没了,贺辰仍未有所动作,安嘉月不禁恼了:“笨蛋,亲我呀。”
昏暗的光线中,贺辰的神色模糊不清,但吐字清晰:“嘉月,我有事跟你说。”
作者有话说:
还不是刀,放心,接下来是回忆部分最甜part。
(《美丽人生》,一场表面美丽实则残忍的谎言。引用台词原句:你看到鞠的太低的向日葵直不起来,那就意味着它们已枯死。)
第26章 《楚门的世界》
安嘉月手指滑过他的喉结:“嗯?”
“我刚才遇到徐辉了。”
安嘉月停住,皱眉:“提他干嘛,多扫兴。”
“他说,你在他面前炫耀我给了你很多钱,说你只是看中了我的钱而已。”贺辰捧住他的脸,眼中映着微弱的光线,像深夜的漆黑湖面,微微闪动着倒映的月光,轻声说,“以后别这样,我相信你不是出于这个目的,但我还是会觉得不安,何必把自己说得像个唯利是图的感情骗子呢?”
安嘉月愣了愣,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感觉:“他为什么跟你说这些?你为什么要听他说这些?你忘了他曾经怎么对我的吗?”
贺辰:“没忘,难道他在骗我?你没说那些话吗?”
“说是说了,但我只是为了气他而已。”安嘉月满不在乎,“反正我在他眼里本来就是骗子,有什么关系。”
贺辰摇头:“不要任由别人否定你,这样会使你麻木,甚至堕落。嘉月,珍惜自己的名声,尤其是像你这样将来要当暴露在公众视野中的职业,你的过往会被许多人挖出来,用放大镜查看,一丁点流言蜚语都有可能毁了你的前途。”
“我也不想被人否定啊,我也不想被人传难听的话啊,但那是我能决定的吗?”安嘉月有点委屈,也有点来气,“你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教我做人,可你不想想,你什么背景,我什么背景,敢否定你的可能只有你家人,而否定我的可能是除了家人以外的所有人,如果我每次都去计较去追究,那我活得太累了,况且我也没本事让他们全闭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贺先生。”
贺辰听后,蹙眉一言不发。
耳边只剩下不远处后台门后的吵闹声,安嘉月渐渐冷静,开始懊悔自己刚才一时冲动说出的话。贺辰说得其实很有道理,只是道理有时候不一定适用于现实,也不一定适用于每个人。
当下这么好的气氛,适合谈恋爱,不该起争执。
而且他也不是以前那个谁都能欺负、所以什么都无所谓的小混账了。贺辰现在护着他,他是贺辰的对象,万一被人传些不好听的话,贺辰面上也无光。
他自己名声差就算了,不能拖累贺辰的名声。
人得往高处走,他应该努力蹦起来去达到贺辰所处世界的高标准,而不是让贺辰屈尊来迁就他的没底线。
“抱歉,不该怪你。”他吐吐舌头,卖了个乖,“以后不说那种话了,我会珍惜自己的名声的,你别生气。”
贺辰终于低头亲了他:“我没生气,嘉月,不用道歉,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只是在想,你经历过什么苦,才会说出这些话?能告诉我吗?”
安嘉月仰头搂住他:“以后再说吧,现在不想提。先说说我今天的表演怎么样?好不好?”
“嗯,很惊艳,我在下面听到许多家公司的经纪人在讨论你。”
“我不想听别人怎么讨论我,我就想听你的评价,再具体点儿?”
贺辰刚要开口,后台门内忽然传来喧哗声:“嘉月呢?你们看见他了吗?嘉月!”
是魏武的声音,听着就要推门出来了。帷幕后面虽然能藏人,但万一被发现影响总归不好,安嘉月立即抹去贺辰身上的口红印,掀起帷幕,拉着贺辰走出来,挡在他面前。
魏武果然开门出来,见到他俩,一愣:“嘉月你去哪儿了?这位是……哦!上次那个摄影师朋友是吧?”
“嗯,我来帮他拍照。”贺辰通报了自己的姓名。
魏武没多想:“哦哦,你好,我叫魏武。嘉月,大家伙儿说要去聚餐庆祝一下,你俩一起来吧!”
安嘉月想推脱,贺辰却说:“好。”
他连使了几个眼色,贺辰都没意会,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答应:“行,那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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