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雪招离开
两天后的夜里,雪招的那朵花开了。
月光静谧,晚风柔柔地吹着,孟怀泽被雪招从屋里叫出来时,枝叶堆簇间那娇小的花骨朵已经绽开了些许,从包裹的绿色花萼间探出一星娇艳的红,半片花瓣边缘徐徐探出,在月光下轻轻地摇摆。
雪招蹲坐在地上,细长的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花枝,两只爪子折了般一动不动地拱在胸前,肚皮却紧张兴奋得颤个不停,脸皮上泛着红。
孟怀泽被他带得也有些紧张,不由得便将呼吸放轻了,像是生怕重一些就会扰了眼前这朵花的绽放。
阿绯也跟着他们蹲在花枝旁边,眼神从雪招看到孟怀泽,又从孟怀泽看到眼前的花,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不就是一朵花吗,春天时川箕山漫山遍野全是,就连现在,他们身周一抓也是一大把。但他见那一人一妖严阵以待,于是也乖巧地坐着,一声不敢吭。
邬岳则是站在一旁,无聊地看天看月亮。
花的绽放很奇妙,孟怀泽一直盯着,时间悄然流逝,眼前的花骨朵还是只探着那半片花瓣,看不出和之前有什么差别,然而只是一个稍长一些的眨眼,再看时,那花竟似是在瞬间开绽许多,下方托着的花萼向四周裂开,月光中点着几个细小的尖尖,花瓣堆簇着蜷在其间,像是一团细腻的锦缎。
先是两片花瓣试探地舒展开来,在微风中盈盈晃动,孟怀泽扭头去看邬岳,邬岳于是踏前一步,低头跟着看向那朵即将盛放的花。
孟怀泽回过头去,就在那一瞬间,裹簇着的花团似是膨胀到了极致,层叠的花瓣倏然向四周炸开,极尽绚烂蓬勃。恍然间孟怀泽似是看到花中心散着一团银色的光灵,随后才发现那是月光。
这朵花外面是娇嫩的红,里面托着的几层花瓣及花蕊竟是纯洁无比的白,纤弱细巧,又极尽雍容,层叠交错着,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粼光。
孟怀泽有些看呆了,院中一时间安静得只有风的轻柔低语,半晌,雪招后知后觉地哇了一声,他不知如何表述兴奋之情,于是爬起来蹿到一旁的空地上,连打了好几个滚,嘿嘿地乐个不停,院中屏住的空气被搅散,这才重新活泛起来。
阿绯还是没看出来这花有什么特别的,只觉得和川箕山的野花一样都是花,冲孟怀泽小声道:“孟大夫,花开了。”
孟怀泽嗯了一声,抬头看邬岳,笑道:“花开了。”
邬岳的视线从那朵花移到孟怀泽脸上,月光轻薄地洒在他的脸上,映出细腻的光华,他仰着脸看着邬岳,那月光便似全跑进了他弯着的眼睛里,邬岳心中一动,有一瞬间竟然很想吻他。
雪招滚了一身的泥,终于压下了两分兴奋之情,蹲回来继续美滋滋地看他的花。
一直到天际渐渐破了一丝白,夜空中呈现出纯粹的深蓝色,只剩远处还垂着一点孤星。孟怀泽不知这花的花期多长,便催促雪招赶在花朵衰败之前将它摘下来保存,雪招这才伸出爪子,珍惜地将盛放的花折了下来,有浅绿色的光华在那层叠的花瓣间缭绕,又很快散去了。
孟怀泽站起来在清晨的凉风中伸了个懒腰,他困得够呛,眯了眯发涩的眼,开口说话都带着一丝困倦的鼻音:“天快亮了,回去睡会儿觉吧。”
雪招仰着头看他,道:“我不睡啦,我要走了。”
他说得突然,孟怀泽一愣,放下伸在头顶上的手,蹙眉问雪招道:“你要去哪儿?”
雪招脆生生道:“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来了人界之后我一直都在川箕山,还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呢。”
孟怀泽这才想起来,雪招当初便是离开川箕山的途中路过此处,留下来也只是为了等这朵花开,现在花开了,他确实也该走了。
孟怀泽心里突然有些难受起来。这世上事好像总是如此,在不经意间相逢,在不舍得间离别。但他也很清楚雪招有他自己的路要走,谁都不可能也不应该对此作出阻碍,而他一个人和一个妖精有所相逢,已经是很大的奇迹与缘分了。
孟怀泽呼出一口气,将心底的那丝郁结吐了出来,蹲下身冲雪招笑道:“那你路上小心点呀。”
雪招用力点头,眼角却难过地往下撇,他紧紧地抿着嘴唇,最终还是没忍住掉了眼泪。
这只妖怪一哭仍是丑得要命,孟怀泽心里却是一酸,他蹲在雪招面前,笑容不变地看着他道:“干什么呢?”
雪招用爪子抹掉了眼泪,将拿着的花举到孟怀泽眼前,抽噎道:“这个送给你吧,我在上面施了妖术,以后就不会凋谢了。”
他明显很不舍得,却又显出一分必须舍得的悲壮。
孟怀泽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了下花瓣,细腻的触感挨着他的指尖,随即他将那朵花推回到雪招身边:“谢谢你,但我没有你喜欢它,它该是你的。”
雪招还想再说什么,旁边的邬岳突然道:“如果是因为那只虎妖的话,你可以不用离开。”
两妖一人都抬头看他,邬岳却没看他们,而是看着黎明到来之前尚是一片暗影的川箕山。
“他急着杀我报仇,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到时候我会引他离开川箕山,”邬岳语气有些冷,“他从哪里逃出来的,我便要他再死在哪里。”
孟怀泽愣愣地看着他。
“到时候你们都可以回去。”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孟怀泽猛地打了个寒噤,脊背上泛起冰冷的凉意,他看着邬岳,神情间一时竟有些无措的茫然。
“不只是因为他,”雪招将那朵花塞进肚皮里,仰着脑袋冲邬岳道,“我本来就打算离开川箕山啦,山上面的花我都见过了,我想去看看其他地方的。”
既然如此,邬岳便也不再多言了。
在清晨稀薄的阳光中,雪招与他们告了别。
临走之前,他还记得前几日漏嘴说了孟怀泽丑的事,不忘安慰孟怀泽可能受伤的心灵,情真意切道:“孟大夫,虽然你长得很丑,但我最喜欢你了,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孟怀泽提起嘴角笑了笑:“谢谢你,我也不会忘了你的。”
雪招不顾拒绝地抱了抱阿绯,又冲邬岳作了个揖,蹦蹦跳跳地向着远方走了。阳光给他铺洒了一条灿烂的长路,他身上未负行囊,只带走了川箕山的几年春色。
孟怀泽站在原处默不作声地看着雪招远去,很快,那只小妖精便在远处的阳光中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孟怀泽这才收回视线,扭头看向身旁的邬岳。
“邬岳。”孟怀泽喊他。
邬岳嗯了一声。
“那只虎妖会什么时候再出现?”
“很快,”邬岳道,“也许就这两天。”
孟怀泽哦了一声,阳光洒在他的眼睫之上,染了密密的金。
他停顿片刻,突然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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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还会回来吗
阿绯抬着脸看着他俩。
邬岳没觉出什么异常,直言道:“当年呼牢在乌羽泽碎了我的内丹,也是从那里逃了一条性命,这次我要他还死在那里。”
他说得平常,话里的狠戾意味却是浓重。
孟怀泽在邬岳的视线投过来时移开了眼,看向远处的川箕山。清晨金灿的日光下,川箕山在青翠之上似也笼了一层淡金的雾气,静谧祥和得有些不真实。
“怎么了?”邬岳问。
孟怀泽摇了摇头。
邬岳没多想,伸了个懒腰,在孟怀泽脑袋后面拍了一把:“走,回去了。”
他转身先进了院中,阿绯跟在他后面,走了一半阿绯发现孟怀泽站在原处没动地方,于是有些奇怪地停下脚步,在门口等着他。
孟怀泽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川箕山,又回头看向院中。他脑子里有些乱,雪招的离开像是一个开始,邬岳的留下更是一个意外,现在他的内丹拿回去了,更没有了一丝一毫再留下的理由,离开是必然的事情……
“孟大夫?”阿绯奇怪地喊他。
孟怀泽嗯了一声,这才抬步朝院中走过去。阿绯动作间有些慢,等孟怀泽跨进院中他还落在后面,孟怀泽一只手扶着院门等着阿绯进来,就在这短暂的片刻之间,他竟是又愣起了神。等阿绯进了院,见孟怀泽又站在了门边不动了,维持着扶门要关的动作,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等了一会儿,孟怀泽仍是毫无动作,才小声地喊道:“孟大夫?”
孟怀泽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中,没听见。
阿绯用翅膀尖挠了挠脸,抿着唇不知该怎么办,正在他纠结的时候,孟怀泽自己回了神,发愣的眼神这才活泛起来,伸手关上了院门。
这一天的时间孟怀泽的神思都有些游离。天光初要破晓那会儿他还困倦得厉害,后来经了雪招的离开和邬岳的那些话,他的那点困意已是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没回房补觉,上午先是拿了锄头打算给院中的草木锄下杂草,然而大半晌过去他就锄了脚下的一小片地,干活的时间远远不如发愣的时间长,终于在一锄头砍断了一蓬他精心养护的草药之后放弃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屋想要看会儿书,目光却是凝在书页上半天动不了地方,他也不知自己究竟都看了些什么,在失神扯烂了一本古籍的书页之后,孟怀泽合上书,泄了劲儿倚上身后的椅背,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什么都不想干,什么都干不下去,满心里想的全是邬岳。
下午的时候,有个人在院外喊他,孟怀泽打开院门,看到是村中的李正,才猛地想起来自己今日本该去给李正爹问诊,现下已经是过了约定的时间,所以李正才亲自找来了。
孟怀泽行医数年还未出过此种差错,以往即便是风雨大作他也从未爽约,这还是第一次。他羞愧万分,红着脸连声向李正道歉。
“没事没事孟大夫,”李正是个极淳朴的汉子,连忙摆手,又问孟怀泽,“那孟大夫您现在有事吗,您看能不能过去?”
孟怀泽迟疑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他今日的状态实在是过于差劲,生怕会因此出了差错,救人不成反害人。
等送走了李正,孟怀泽关上院门,原地立了半晌,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来。
他抬起眼,看向房顶上的邬岳。
午后的阳光正好,灿烂而不躁人,微风阵阵拂过舒爽的凉意,邬岳正在屋顶上晒太阳,一只手倚在脑后,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川箕山。
邬岳往下看,和孟怀泽对上了视线。
孟怀泽不知是发什么痴,他未动地方,也未收回视线,只是抬着脸愣愣地看着邬岳。直到邬岳在房顶上坐起身来,孟怀泽这才低下了头去。
他心里乱极了,脚步刚动,突见身前落了一片黑影,孟怀泽一惊,还未抬眼看清楚,便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拦腰揽住,下一瞬,他双脚已是离了地面。
孟怀泽吓得够呛,慌乱地惊叫一声,用力地攀住了邬岳。
混乱的恐慌中他似是听到邬岳一声轻笑,还未及细听,邬岳已经轻巧地落在屋顶上,松开了抱着他的手臂。
孟怀泽脚底有些发软,还未站稳,视线往下一瞥,立马被脚下的瓦绊得一个踉跄,差点刚上来又脚滑秃噜下去,被邬岳一把抓住,顺势扯进怀里,安稳地躺在了屋顶上。
“笨死了。”邬岳嘴上很是嫌弃,手上却是抱得心满意足。
孟怀泽后背被吓出了一层汗,心脏跳得极快,他抓着邬岳的手臂,身下不再是滑动的瓦片,而是温热结实的身体,孟怀泽从邬岳身上回头再往下看,那初到高处的恐慌消失了大半。
他撑起些身子,喘息还略有些急促,蹙眉道:“你带我上来干什么?”
“有人在下面一直看我,”邬岳道,“我还以为他是想上来看看。”
“我没有想上。”孟怀泽道,眉尖仍是蹙着。
他想从邬岳身上爬起来,刚起了一半,邬岳手臂突然用力,孟怀泽被他压回去,两人的身子贴在一起,邬岳的手强势地摁着孟怀泽的后脑勺,笑嘻嘻地在他嘴上亲了亲。
他先前便在屋顶上躺了许久,整个人都晒透了阳光,连衣裳都是暖腾腾的,孟怀泽便被笼在这干燥熨帖的温暖之中,贴着邬岳一时竟有些沉迷。
他这份念头还未囫囵成个,不远处的路上突然传来人声,那李正还未走出太远,在路边上遇到了人边走边攀谈。孟怀泽一惊,回了神,慌乱地要推开邬岳。
邬岳却是不管那些,抱着人不肯放开,孟怀泽急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人,有人……”
他确是吓得厉害,邬岳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往旁边看了一眼。
房屋旁侧长着一棵高大的桐树,叶片舒展茂密,许多枝桠层层地伸展在屋顶上,在挨着瓦片的上方堆簇出一片浓密的绿色阴凉。
邬岳一笑,怀抱着孟怀泽滚进了那繁密的枝叶之中。
枝叶乱晃,瓦砾脆响,里面藏的一只猫被他们惊扰,喵呜一声从其中跳蹿而出,顺着屋顶逃跑了。
孟怀泽也被那只猫惊了一跳,扭头想要去看,却被邬岳顺势拱进脖颈中,狼崽子一般磨人至极地在那处脆弱的皮肉上蹭。
孟怀泽再没什么心思管猫了。
他被邬岳蹭得有些痒,红着脸想要躲,却被邬岳掰着脸正过去,在浓密的枝叶掩映下,亲昵地抵住他的额头。
邬岳的眸子此时略微泛金,专注地看着孟怀泽,桀骜之余又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习习凉风在午后的阳光中拂过,周围的树叶晃动着发出刷拉声响,而透过上方参差的青绿叶影,能看到斑驳露出的澄碧天空,不远处是大片绿色的田野,村落之中偶有隐约的人声嘈杂。
孟怀泽的鼻间缭绕着枝叶被压碎后的青涩草木味道,掺在邬岳的气息中将他兜头笼罩,他看着身上的邬岳,眼底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发热。
身下的瓦砾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响,孟怀泽顺从地微抬起脸。
孟怀泽额上被亲出了些薄汗,被午后的风一吹,落下一片汗涔涔的凉意。
亲吻的间隙里,他终于将那句话问了出来:“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邬岳撤离了些身子,眉间微蹙地看向他,似是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半晌,他坦言陈述道:“我去乌羽泽杀了那虎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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