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春水文鳐（中）
那是一个很苍老的声音，像是踏入暮年的老者，沙哑而沧桑：“又是你们人类的一年了？”
“文老，虫族都清干净了。”顾刃峰开口，那些背着尸山冲入海水里的机械 AI 此时都扎进了沙土里，而仿佛随着顾刃峰的声音被惊醒一般，沙地里爬出来了更多不同型号的机械 AI，有条不紊的在海水里聚集成一个圆球，而后在顾刃峰的指示下飞往海面。
这些是休眠在海底里一年的机械 AI！
莫天行睁着大眼看着眼前的奇景，四周仍然一片漆黑只有眼前小小的一片地域被沙地里一片片不知名的海草照射出柔和的光线来。莫天行不经意间对上那只齐大无比的眼睛，那只眼睛比他们驾驶的十七米水下专用机甲还要大上数十倍，像是透过机甲看见了莫天行，直把他看得一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外头的虫族都怎么样了？”
“都送回它们的原生地了。”顾刃峰回答，他仿佛收敛了所有的张扬气息，像一个晚辈一样，毕恭毕敬地回答问题。
“还真被你这小奶娃做到了。”那声音笑了起来，笑声引起海底的阵阵声浪，如若不是雷月系统的存在，Omega娇弱的身体估计都会吃一番苦头。
然而即便是这样莫天行仍旧有些惊讶，帝国最至高无上的人到了这个不知名生物的面前，不过是一个“小奶娃”。
顾刃峰之前为了哄他说的前辈，得是什么样的生物，才会有这么巨大的眼睛？
“我记得你的国家叫帝国？”它询问。
顾刃峰恭恭敬敬地回答了一句：“是。”
一旁莫天行从未看过这样的顾刃峰，在他眼里Alpha是帝国最厉害的人，Omega遇过的每一个人都是听从帝国上将的一言一行，即便是狐假虎威的皇室，对上顾刃峰也是不敢怠慢。
却不曾想过顾刃峰也有这么看重的前辈。
“虫族的数量在减少吧？那个时候便到了人类之间斗争的时刻。”那“眼睛”微微感叹，声音却又带了释然：“也罢，不过是自然界必然发生的争端，也是你们人类必定会走的路。”
“小奶娃，如果真的无法避免战争，那就争取当胜利的一方，知道不？”
“晚辈知晓。”顾刃峰回答。
莫天行实在想不出面前这么大的“眼睛”，究竟是怎么样的庞然大物才能让顾刃峰会带他来这里。
然而这生物不仅仅是有智慧会人语，莫天行通过短短的几句话更是明白这名前辈就像是窥视了天机轮回，通晓人性，也猜出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得拥有多少智慧才能窥视未来？
“别让最无聊的战争毁去了自己的性命。毕竟，「生」比「死」有意思多了。”
“是。”顾刃峰像是想起什么，眼眉都是柔的：“晚辈会一直来这里孝敬您。”
莫天行至今仍旧不知道这么巨大的“眼睛”是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孝敬”眼前的庞然大物。
“这在你们人类里是个美人吧？”被称为文老的声音话题一转，漆黑的眼瞳直直地看着莫天行机甲：“今天这美人出了一番力吧？”
顾刃峰笑出了声音：“他是我媳妇，带他来认识您。”
莫天行被这只眼睛看得忘了反驳顾刃峰，开口反问：“您看得见我？”
他明明还坐在机甲之内，这位文老又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美人？
“你眉心的疤痕都看得见，人类的技术怎么连这小疤痕都清不掉？小顾这照顾得有些马虎啊。”仿佛窥视了莫天行内心的想法，这只眼睛的语气带了责怪。
“跟他无关，是我以前……。文老您是什么类型的生物？”莫天行像是被那只牵着的手赋予了无限勇气，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它是文鳐鱼。”顾刃峰回答。
……鱼？
莫天行睁大眼睛看着顾刃峰口中的鱼，它四周的海草又亮了点照出来更为巨大的一个山丘，而就这半个山丘起码有近百公里的大小，而无论怎么看，这甚至不足文鳐鱼头部一半的大小！
“你叫什么名字？”文鳐鱼询问。
“天行……莫天行。”莫天行下意识地回答。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好名。”文鳐鱼一下说出莫天行母亲当初起名的初衷，像是看穿人一般，并未提起“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几个字来。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
莫天行猝不及防被说出名字的含义来，却又听文鳐鱼说了下去：“人类寿命太短，祈求永恒的话就不该配这个姓。小奶娃，他即是你媳妇，便让他跟你同姓，莫字不要也罢。”
“天行……是永恒？”顾刃峰惊讶地反问。
莫天行被说中心事下意识地看着屏幕里的顾刃峰，未放下心来便听见文鳐鱼又说了下去：“与天地同行，在战乱时代给予这样的名字，也是希望你活得长久吧？”
“是的。”莫天行回答，他第一次被准确的说出自己名字的意义，眼眶有些发热。
“天行。”顾刃峰开口，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每一个字都说得意味深长。
莫天行没应，也不敢应。那份被顾刃峰抢走的离婚协议书里的心情，又怎么能让眼前人知晓？
“小奶娃也有媳妇了啊。”文鳐鱼感叹一句，又开口询问：“小美人，小奶娃带你看了多少名山大川、尝遍多少人间烟火气了？”
莫天行微微一惊，他怎么都想不到第一次见面的前辈，会说出顾刃峰曾经的求婚誓言。在来到这片海洋以前，Omega从未想过一只眼睛就有机甲数十倍的大小。而这样的庞然大物，却在此刻问他曾经的誓言。
文鳐鱼连这样的事情都知晓，也不知道这一句话是顾刃峰自己的打算，抑或是文前辈的指点：“……我不知道。”
“小奶娃这真的挺不合格的。”文鳐鱼的眼睛眨了一下，带起的沙土在海底上形成沙土，又散开。
紧接着一条粉红色的圆柱体从沙地里突然探出，那条长长的柱体先是在海里升出了数百公里远，再然后最前端最“细”的部位游到顾刃峰的机甲前，在那机甲上轻轻一点。
顾刃峰在最后一刻只来得及放开了莫天行机甲的手。
所有发生的一切不过两秒。
顾刃峰的整个机甲被这一“点”一下陷入沙地里。
海沙被激起打散了所有人的目光，在莫天行吃惊的眼光中，文鳐鱼甩着鱼的触须又将陷入沙地里的顾刃峰拉出：“带他游历比身陷战争有趣多了。”
“文老教训的是。”顾刃峰不见任何怒气，只沉稳地回答，又开口：“以后必将带天行看尽祖国名山大川、尝遍人间烟火气。”
文鳐鱼不为所动，又提了一句：“人类寿命如此短暂，不要因小失大。”
“答应你的，会用一辈子兑现。”顾刃峰承诺。
莫天行张了张嘴想说两人已经离婚，可话到嘴里却说不下去了。
“难得小奶娃也认错了，那我便做个主，让你好好带着媳妇在这里逛逛吧！如今刚入了春，这里勉强也算是一个可以看看的海域了。”
语气里都是骄傲与欣慰。
紧接着下一秒整个海洋好像苏醒一般，沙地里的所有海草都散发出柔和的光泽来，照亮了整片海域。
莫天行吃惊得几乎快忘了呼吸，本来是漆黑如墨的海域一瞬间变成了一望无际海底，水至清，却养育了大大小小的鱼群，五颜六色的珊瑚围绕着文鳐鱼成片成片的晃动，几百上千的海鱼在珊瑚细缝里产卵寻找食物，所有的生物链几乎都围绕着文鳐鱼的周身在生长。
莫天行头昏目眩地被顾刃峰拉着在海底飞行，他身后的文鳐鱼仍在说话：“小美人，谢谢你帮老朽清了虫族。”
入目的每一个画面都是风景，他从未看过这么美丽的景色，一直到不知飞行了多久，顾刃峰指着最远处依稀可见高高筑起的快有三四十层楼高的海底沙峰，沙峰一左一右两相对称，各自露出一片片起码五十米长的火红色羽毛，开口：“这对沙峰是文老的翅膀。”
翅膀？
莫天行下意识的看向时间，他们在海底沿着一条不算明显的沙丘行驶了将近三个小时，连文鳐鱼的翅膀都还没游到？
顾刃峰像是明白了莫天行的疑惑，开口解释：“文老数千年前抱着一颗巨石睡觉，醒来的时候身上都是冰块，它一觉醒来离赤阳星系很近，冰化成水，符在它身上的鱼卵被阳光孵化诞生鱼类。它喜欢同类的陪伴，一点一点的将石头化作引力，石头表面被翅膀磨出沙子，催生出一片海洋。”
就像有一只猫睡觉是卷着的、有一位Alpha睡觉要抱着Omega那样，文鳐鱼睡觉的时候抱着石头，不经意间造就了现如今的这片景色、这个海域、这颗“星球”。
“这不是星球！？”莫天行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我们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它身体的一部分。它将自己卷成一团已经将近六千多年，石沙陷入皮肤融成它身体的一部分，最爱的便是这片海洋诞生的生命。”顾刃峰牵着莫天行继续往前飞，他说得全神贯注，并未注意到莫天行已经失了语言。
莫天行咬着唇看着眼前的每一条鱼，当顾刃峰聊起海里的鱼因为虫族阻挡了阳光导致越来越多的死亡时，听明白了顾刃峰为什么每一年都要来到这个地方清除虫族时，深刻的体会到了生命的可贵。
这是一颗以一条鱼，抱着石头睡觉形成的一片海域，所诞生的“星球”。
这是文鳐。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春水文鳐（下）
“它不喜欢被打扰，我便没让军队驻守。也带过海洋生物学家来看病，医好了它身上的一些顽疾。我跟帝国那班人打官司打了三年，后来干脆让自己掌握了更多的军权钱财声望，保住了这里永不被收纳进帝国星球名册。”顾刃峰聊起往事嘴角仍旧带着笑，又有些欣慰。
顾刃峰这一生做过最任性的事就是压下了两颗星球不往上报，一颗是无名星球属于他父母的丧葬之地，Y-RF能源是在无名星球发明出来的，最有纪念价值的一颗星球却被他改了地点，所有人都不能靠近。
而另一颗“星球”便是这里。
发现这一刻星球的时候很偶然，器械扫描显示这里并没有人类，是以即便是虫族蔓延仍旧不是帝国的拯救范围之内。帝国其实有很多不能居住的星球，月亮、白矮星、数不清大大小小的星球并不适合人类，却适合虫族。
这里不过是其中一个。
每一年的北征都会经过这里，顾刃峰是在第三年的时候眼见海水都快被密密麻麻的蠼螋掩盖得看不见了，这才向上司报备，出手灭杀海面上的虫族。
第一次清理的时候顾刃峰一个人打了三天三夜，回去的时候机甲都快散架了，那会儿不过是少校的顾刃峰被狠狠地骂了一顿。
可下一年、下下一年他还是去了。
因为他发现海底有鱼。
蠼螋虫的减少空出了更大的空间，顾刃峰一人让海底有了阳光让赖以生存的鱼类得以繁衍，是以即便这颗星球没有人类救不了任何人，他还是去了。
无名星球对顾刃峰来说是「死」，而这片海洋对顾刃峰来说是「生」。
顾刃峰看过人性的好与坏，他看过这么多人，他无时无刻都在与人相处，被赞誉得数不胜数，他却在这里找到了片刻宁静。
他选择将一生投入战场并不为名利地位金钱，他只想杀尽最后一只虫族，让所有的生物欣欣向荣。
他在这里看见了战争与厮杀的意义。
就像这片海洋。
他靠着这片海洋找回了自己，却怎么都没想过，这不是星球。
这是比大部分可居住星球还大的文鳐鱼。
整颗“星球”，不过是一条鱼的鱼身。
宇宙太大了，北霜之星、 夏洛之星和那些数不清的旅游胜地，及不上这里的一分一毫。
只有这样的地方才值得顾刃峰带着心爱之人来看，只有这样的地方，才配得上两人之间的“蜜月”旅行。
因为Alpha想把最喜欢的秘密基地拿出来给Omega看。
美不胜收的海底风光被赋予了更大的意义，而顾刃峰在数小时前让莫天行一同清理了碍眼的虫族归还文老清净。莫天行抹去眼角的泪水，哽咽着开口：“我不会游泳。”
他直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顾刃峰没有把他尊敬的长辈带回帝星的理由是什么。
困扰了数十代人类的虫族于文鳐鱼来说不过是星球上的微不足道的生物之一，顾刃峰不是不想带回，而是带不回。
文鳐鱼太大，而他们人类太渺小。
顾刃峰却让他在不知道的时候帮助了文鳐鱼。
所有的战争在文鳐鱼的眼里不过是一个比跳蚤更小的清道夫之间的争夺，微不足道的事，却又不得不去做。
与联盟的战争即将开打，而人类之间的战争，历经了数千万年的文老又怎么可能没看过？
不外呼是打了外敌，又自己开始争夺起来罢了。然而对于活了数万年来说的文老，这些都不是历史。
它窥视的不是未来，它看到的是过去。
活得比第一个人类诞生之前还要久，又有什么没看过？帝星筹备了数年、联盟打压了数百年，于文鳐鱼来说不过是一场闹剧。
生死存活、奋斗了一辈子、数代人的努力，在真正的长者面前不过是过往云烟。不过是文老眨一下眼睛的功夫。
“小叔叔，我不会游泳。”莫天行擦拭着眼眶的泪水，他在这一刻难过得要命，又觉得自己傻。人类与虫族，帝国与联盟，真的太渺小了。
顾刃峰一顿，这是打从他决定追求莫天行以来，Omega第一次开口叫他“小叔叔”。他尚未听明白为什么莫天行会难过，却仍旧什么都不顾，打开操控室的门，在海水涌进来的当口游了出去。他在这片海洋中甚至没有这里大部分的鱼只大，可就是这样的他，保住了文鳐鱼的同类。
鱼群仿佛认识顾刃峰，一只比他还大一倍的绿色鱼游了过来，顾刃峰顺手抓过鱼身，借着不知名的鱼游到了莫天行的机甲前。
莫天行的机甲停留在原地并未再行驶，机甲驾驶舱打开的时候海水一瞬间涌了进去，顾刃峰眼疾手快的顺了进去合上大门，抱着扑进他怀里的莫天行开口：“水一会儿就抽出去。你想学游泳？”
87/116 首页 上一页 85 86 87 88 89 90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