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在做梦的话,还可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噩梦。
“可是……他应该就是沈颜南啊,你不知道吗?我们隔壁那个高中的,之前有段时间很出名的那个人啊。”女生见自己说的话不被认同,似乎还有些激动。
嗯?
“出名?”陆梓笙疑惑地转过了头,看了那个女生一眼。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沈颜南的嘴唇颤抖了几下,却始终没能发出声音去阻拦面前的这一切。
别说。
不要说。
求你,不要说。
“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好事出的名……怎么说呢……就……”女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若有若无地瞟了沈颜南一眼,声音放低了一些,却又恰好确保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听清,“之前隔壁那所高中不是闹了好一阵吗,就那个事儿,沈颜南……他就是那个Omega啊,被那个姓钱的给……”
陆梓笙目光一凛,只觉得后面肯定不会出现什么好话,开口想要拦住她别再说下去,却因为对方突然加快的语速没能来得及。
“给强了……”
“然后他就休学了,原来是在这里……”
“别说了!”
陆梓笙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这些话十分刺耳,尽管为时已晚,却还是亡羊补牢般的让对方别再说下去了。
他回过头来,这才心悸地发现沈颜南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几乎同纸人一般无二,就连眼神都如同最开始惊恐一瞥那样宛如一潭死水,却让他感受到了说不出的悲伤与惊惶。
但其实沈颜南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感触了。
他只能看到陆梓笙的嘴唇一开一合,好像在着急地说着些什么,自己却什么没听见。
或许是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听见的,连带着刚才的那番话一起。
他只记得自己用力关上了窗,推上了锁,又顺手拉上了窗帘。
今天的天气确实很好。
就是太阳太大了,太耀眼了。
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阴影偏又晃得人心口血流如注。
沈颜南从不喜欢在病房里开灯,这样的习惯一旦形成,在几乎密不透光的封闭环境中,总会让人分不清日夜。
今天是他把自己关在这个屋子里的第二天,周围的一切都还和都和之前一样。
女护工还是惯例来送饭,只不过他一点胃口也没有,最初还能勉强塞进去一点吃的,但几个小时之后还是会去厕所吐个干净,最后干脆碰都懒得碰,怎么端进来的,就是怎么拿走的。
女护工叹了口气,好像一切都回到了这个病人刚来到这里的时候。
她每天都在试图和对方说话,却得不到一点回应,宛如石沉大海,有种窒息的压抑。
“马上就要去做检查了,你感觉好点了吗?”女护工看着坐在床上沉默地看着书的病人,柔声问道。
沈颜南动了动,缓慢地扬了扬头,一双棕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半晌才有了下一步动作。
合上书,翻身下床,走出病房,这整个过程用了将近十分钟。
女护工却好像如释重负,一点都不敢不着急,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成功把人带入了检查室。
在经历了各种仪器的检查之后,还有一项人工检查,基本可以解释为——医生关于病人在这里的情况和原因来进行随机问答,进行一番简单的“面试”,来得出病人是否可以出院的结论。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负责沈颜南的人工检查的是一位中年发福的男性Beta,戴着圆框眼镜,每次见面脸上都挂着笑,让人第一眼看过去就十分有好感。
沈颜南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这几天应该是肉眼可见地瘦了几斤下来。
他觉得只要这位医生不瞎,应该是能看出来自己“并不怎么样”的。
男人并没有对这个反应有过多的意外,继续又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沈颜南偶尔开口回答一下,往往也不超过三个字。
“那你现在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有,一直都有。”沈颜南说话时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男人抬起了头,目光中带着些许期冀。
这个眼神让沈颜南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医生,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我想杀了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男人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随后明智的选择了换个话题。
“沈颜南,你在上次的测试中明确表现出了’你想要出院’这一愿望,但因为种种原因,我仍旧给你签了不予出院的结论。”男人换了个姿势,眼镜片在窗外阳光的影响下有些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请问,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让你的态度转变的这么快,直接走向了相反的选择呢?”
沈颜南又沉默了下来。
病人不愿意讲述这种和揭伤口一样的故事,对医生来说是常有的事,男人对于对方的沉默并不意外,但还是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怎么能确定,”沈颜南靠在了椅子上,摆出了一个相对放松的姿态,“我不是因为你把我的出院请求否决了太多次,而心灰意冷了呢?”
这还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对着别人说这么长时间的话。
就连医生都惊讶了一瞬,但随即他就笑了。
男人轻飘飘地反问道:“是吗?我给出的结论,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
当然不是。
沈颜南默默腹诽,背部却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直。
所以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呢?
两人难得都沉默了下来。
最后还是沈颜南打破了僵局:“我觉得我把我这次的态度表现得非常明显。”
“是的,”男人脸上又挂起了标志性的微笑,“相当明显。”
“那就好,”沈颜南复又放松了下来,“没事的医生,虽然我个人很想留在这里,但如果您认为我可以出院了,我也愿意接受结果。”
“只不过,我的个人情绪还是容易产生波动,出院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敢保证。”
说罢,沈颜南指了指放在桌边还在使用状态中的录音笔。
就凭这几句话,这医生想必是必须要再次写下“不予通过”几个字了。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这四个字,正好顺了沈颜南的意。
他不想出院。
如果出院就意味着要面对外面纷杂的声音,被一遍又一遍地揭开血淋淋的伤口,他宁愿呆在这个疗养院里一辈子。
这有什么不好?
男医生在沈颜南离开的时候巴不得这烦人的孩子走快点。
沈颜南慢慢走出了房间,女护士正在外面笑吟吟地等他,也没问结果如何,只是陪着他在走廊上一步一步缓慢地前行着。
只要再转个弯就能到自己的病房了,走到这里,沈颜南却感觉到自己的左右眼皮一起跳了一下。
果然。
病房门口坐着一个人,低着头,双臂交叉放在身前,似乎在打盹。
沈颜南僵立在了原地,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全部逆流,连手脚都开始变得有些冰凉。
坐在病房门口的那人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两人的视线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交错在了一起。
明明只有三四米的距离,却宛如横亘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好像无论是谁往前踏一步,都会面临陷入深渊粉身碎骨的危险。
“对不起。”
沈颜南没有动,周围的空气都好像因为这句话而凝固了下来。
两个人谁都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一旁的女护工大概总算是反应过来发现气氛不对,率先打破了僵局。
“不好意思,病人需要回房休息了,”女护工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日里面对沈颜南时的半分笑容,“非亲属请离开此地在外等候,谢谢。”
陆梓笙没有等来沈颜南发出任何一个音节,看着那人就像提线木偶一样站在那里,低垂着脑袋,死守着这几步之遥的距离。
女护工上前试图把陆梓笙推走。
陆梓笙到底是没有理由违反这里的规定,只能不甘心的被半推半搡着往外走去,中途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一个单薄的背影和随即关上的门。
女护工只得叹了口气,继续照顾别的病人去了。
因为先前几天一直没能好好吃饭,沈颜南整个人就如同随风摇曳的枯叶,脚刚踩在地上,就差点摔了下去。
也许是因为实在是饿得紧了,哪怕味同嚼蜡,他这几天也能勉强往胃里塞些东西,只不过如果塞得多了,还是会和原先一样统统吐进厕所。
他很想好好睡一觉,可一闭上眼睛,令人反胃的种种画面就汹涌而至,不愿给他任何一个喘息的机会。
那个女生说得没错,只用了短短几句话,就将他经历的痛苦如数摘出,摊开在阳光之下。
“你的身体已经快要扛不住了,我马上喊医生过来给你打葡萄糖。”
女护工丢下这么一句话,又匆匆地离开了。
在输液针插入血管的那一瞬间,沈颜南突然有些恍惚。
有一个问题在他的脑袋里实在是盘旋了太久了,在这种时候又冒出了头:我为什么还活着呢?
他不是没试过寻死,但这里的巡逻和监控实在是太完善了,他刚有所行动就会被没收所有的作案工具。
所以他的房间除了基础设施,几乎空空如也。
过了段时间,他就突然不想寻死了。
尽管这些经历独一无二却又荒诞无比,但他还是时常劝着自己——
自己才十七岁,只要能够获得一份准许出院的证明,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去毁了那个人渣的未来。
他才十七岁呢。
沈颜南只觉得自己的思绪越飘越远。
等再过段时间,他就十八了。
十八……他在心里把这个数字默念了三遍,随后总算沉入了梦乡。
葡萄糖打完的时间比沈颜南想象得快,女护工来拔针的时候惊醒了他。
“要是觉得累的话就继续睡会儿吧,抑制剂给你放在这里了,别忘了用。”女护工笑着说道。
明明只睡了十几分钟,沈颜南却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好像好了不少。
他点了点头,睡觉的兴致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等确认女护士关门离开后,他才翻身下床,伸手在床板下面摸索了几下,掏出来了一小盒烟和一个打火机。
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监控的注视之下,能让他把这些东西放着这么久都不收走就明摆着是默许了,但还是习惯藏在床下。
他随手摸了一根出来,叼在口中,点燃。
倒不是他本身有烟瘾,只是打抑制剂并不像旁人想得那样轻松。
吸烟时的吞云吐雾可以麻痹他的一部分痛觉神经,好像连针头带出的血珠都失去了狰狞的面孔。
一针打完,他用指尖掐灭了剩下的半根烟,丢入了垃圾桶中。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属于Omega信息素的香气。
四天,沈颜南掰着手指数道,结合热的最后一天刚好就是自己的生日。
沈颜南来结合热的这几天是他这段时间睡眠最充足的时候。
也许是体质原因,他打了抑制剂之后就会控制不住地想睡觉。
十足的好事。
今天早上他的父母久违地来看望了他,给他带来了一个小蛋糕来庆祝生日,味道还不错。
但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们也只是来了一会儿就走了。
反正沈颜南也实在有些受不了自己母亲那脆弱的神经,一点小风小浪就能让眼泪止不住地流,直让他觉得尴尬且不知所措。
也许自己情绪激动容易哭也是遗传原因。
胡思乱想间,女护工敲开了门。
“外面有个姓陆的男生,就我们上次在走廊上碰到的那个,说想见你一面。”女护士有些犹豫地开口说道,“你……”
沈颜南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的花瓶。
之前摘下来的花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迅速枯萎——虽然已经有了趋势,也掉了些花瓣,但到底还是仰着脑袋勉强开着花。
“嗯。”他扯了扯嘴角,“没事,让他进来吧。”
陆梓笙在那天回去的时候到底是有些难过,虽然错不在他,他却难逃干系。
当然更多的是愤怒。
尤其是一闭上眼睛,沈颜南颤抖的神情就像在他的脑中生了根、发了芽,经过了几天的时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这段时间做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在隔壁学校的网站翻翻找找了好几个小时,才找到了对方的生日。
第二件……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侧脸贴着的创口贴,叹了口气。
他不是没对别人产生过好感,但到底都只停留在了“好感”的阶段,也许过个几小时就已经淡忘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单单坐在那里,看自己一眼,都能让他魂牵梦萦。
或者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喜欢一个人。
喜欢到现在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小蛋糕和两朵红海芋,单单听到允许进入的消息,都十分的亢奋。
简直疯了。
“好久不见。”陆梓笙把蛋糕放在了床头的桌子上,又将两朵红海芋伸到了沈颜南面前,笑得十分灿烂,“生日快乐。”
沈颜南在看到花时的表情呆滞了一瞬,立马挪开了视线,没有伸手去接。
他倒是挺想问问陆梓笙,你送人花之前到底有没有查过花语?你知不知道你送的是什么东西?
红海芋,花语是这个世界上最直白也最撩人心弦的语句:我喜欢你。
“你不喜欢吗?”陆梓笙见沈颜南不接,还特意凑近去闻了闻花香,“我觉得这花挺好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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