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竹陵:活得像个反派。甚至混上反派的高层。
曲宁/蟾穆:……
第58章 宿命
***
幽都山西南角。
问剑山后山。
“是我一位朋友。”
朋友。
你居然将挖了你眼睛的那个人, 称为你的朋友。
“既为朋友,他因何挖你的眼睛。”谢秋继续追问。
那一缕魂魄却不愿再答了。
白衡若有所思,换了个角度提问:“你那位朋友——魂飞魄散了吗。”
“……是的。他被玄仙和二位上仙联手诛杀, 死在了忘川河畔。”
谢秋想, 这都魂飞魄散了, 肯定是回不来了。倒是也不急着安慰他。
“你知道,有一种上古秘术, 叫水月秘境吗。”白衡倏然提及秘境, 让那缕魂魄猛地激动起来。
“你是天魔?你能开启水月秘境?”那魂魄倏然前行几步, “你, 你……”
“你先答他所问, 我再答你。”
诶,厉害。
这就撬开他的嘴了,那个什么秘境到底是什么玩意, 这么好用。
“那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小少年,你回答了我, 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我的故事。”问杀语气冷漠,“七年前, 天道宗又有一位仙杀死同门堕魔的弟子,一跃至渡劫期, 这你知道吧。”
知道。
谢秋缓缓垂头。
是莫尽染。
问杀眼睛微微一眯,“你觉得, 他是对的吗。”
“不对。”
谢秋几乎是立刻回答。
“为什么不对。”
“你这都好几个问题了。”谢秋笑然。
问杀不再说话。只默默地凝视着谢秋。
谢秋从树上一跃而下,脚底踩着青苔与软泥, 向那片黑暗走近。
“三界万物,生而有灵者,皆是平等。仙灵修仙, 邪灵堕魔,各自都有各自的造化。不能因为邪灵更易生杀戮之念,更易被邪念所诱导,就加以利用——使邪者更邪,仙人成仙……这不是我所信仰的天道。”
问杀神色微微一变。似乎是没想到少年能说出这样一番见解。
复而再问。
“若有违天道,为何天道不诛杀那样的仙。”
谢秋脚步停下。恰恰停在光影交错的位置。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那是错的。所以,我不会那样去做。”
问杀眼光深切地盯着这位盲眼的小道士。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九重天上所有飞升的仙,都是你这样的。”缄默良久,终归自嘲一般地笑了笑,才说,“你要问什么,就问吧。我愿意将一切都告诉你。”
清了下嗓子,谢秋终于可以将话题引到正路上,开门见山地问:“你朋友为什么挖你眼睛。他用那只眼睛做什么了……竟惹来如此大的怨念和戾气。”
“说来话长。”
“没事儿,我们有的是时间听。”谢秋淡然一笑。
**
这个故事,果然很长。
五万三千多年前,那时候,问杀还是九重天上赫赫有名的战将,二十四上仙位面,排名第三,仅次于忘川河神清夷,和九尾神狐织羲。
他和那二位生来仙骨不同。
初降于世时,只是位法力低微的仙灵。
修炼了上万年,才终于到了上仙阶品。
独来独往,孤僻,冷漠,且能打。
在一次去幽都山附近镇压邪魔时,他遇到了一位瘦弱的少年。少年堪堪仙人阶品,法力甚至还不如厉害些的邪灵。
可这股气息很熟悉,惹得这位上仙的注意。
幽都山作为下界不起眼的一座荒山,竟然还有人会在这里设下仙障。
靠近了,问杀闻见淡淡的花香。可他分辨不出是哪种花。
守住幽都山的法力十分熟悉,问杀只放出一丝灵力探了下仙障的虚实,便发觉这是九离仙尊设下的。
九天玄仙,为什么要在下界设下仙障。这里面有什么。
而感受到仙障被破开一道口子,那少年开心地从山顶岩洞里跑了出来,赤足,单衣,刚睡醒的一样子。
一边披着外衣,一边揉着眼睛:“哥哥,你来……”
发觉认错人了,少年怔在当场。
“你不是九离仙尊,你是谁。”问杀惊异于眼前少年与那位九天玄仙一模一样的容貌。
可他周身的法力如此低微。
“你走吧。哥哥不让我跟天上的仙人聊天。”
问杀皱眉:“你哥哥是谁。”
少年不说话了。
“是……九离仙尊吗。”
他还是没说话。
怎么回事儿。九离仙尊怎么会有个一胞所生的弟弟藏在人界凡尘。守着一座不起眼的荒山,当个无所事事的山鬼。
最奇怪的是,偏僻山林之上,竟有重重仙障。
他进了那岩洞,发觉山内果真什么也没有,魔,仙,人,都没有。偌大的一座山林,只有这个少年守在此处,也不知道守了多少年。
“我法力低微,借着哥哥的荫庇才能飞升一个小小的地仙,成了山鬼。你们都是九重天上厉害的仙君,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的。”
“若元,你既为九离同胞弟弟,应当仙缘深厚才是。为什么不好好修炼呢。”
少年烧起一堆篝火。
将幽黑的洞穴照出些许暖意。
“没用的,我身体不好,没办法再往上飞升了。这样就很好。”若元很乖巧地回答。
“你一直在这里,没有出去过吗。”
“没有,我已经在此处三千年了。没人知道我,也没人……找得到我。你是第一个闯进这里的。”
问杀看着他单薄瘦削的背影,感到少年身上笼罩着一片化不开的孤寂。
火上烧着一锅水,少年用竹筒盛了一杯,放上些花叶,递给问杀。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问杀接过那杯花茶,看着茶杯水面上倒映着自己染血的发丝,答道:“嗯,我受九重天诏令,镇压幽都山下暴起的邪灵。”
少年若有所思,抬头看着天上。
“说什么镇压,其实,全都杀掉了吧。”
问杀惊愕地抬头:“镇压就是镇压。就算是仙,也不能随意杀魔的。”
“是吗。”
一声,明显是不信的样子。
少年像是忍了很久的样子,最后还是不能保持沉默,低声说:“可是我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
他起身,俯瞰着这位法力强大的上仙,却没有丝毫惧怕退缩:“九重天上的上仙们,不断地杀死邪魔。”
问杀豁然而起,手中滚烫的水洒了一地:“不可能。”
“不可能,怎么不可能。”
天色渐黑,若元手下的篝火显得愈发明亮,篝火前的少年面色漠然,像是在讲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这就是你们的天道吗。上仙。”
“魔的存在,就是为了成为你们飞升的垫脚石。他们的恶不值得救赎,他们的命,永远只能被践踏。是这样吗。”
少年的嘴角甚至带着些许的凉薄的笑意。
“我觉得,你对仙有所误解。”问杀没有喝他的茶,而是蹲在着破败的岩洞中,与他说了很久。
那是问杀第一次和人说那样多的话。他从人间世讲到九重天,从仙界讲到魔界,将他万余年的所见所闻,飞升之路,都细细说与面前这小山鬼听。
小山鬼听得很认真。
当提到仙人对待有恶行的妖魔,都是镇压为上,诛杀为下时。他发觉那少年稍稍抬眸,凝视着自己。
他还没讲完,但是九重天上响了雷鸣,他必须离开了。
“上仙,谢谢你和我说这么多。你是一位好仙。”
少年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
他困在幽都山三千多年,第一次笑得如此轻松。
“你还会来找我吗。”少年幽蓝色的瞳眸似一汪深潭,“你能记住我的名字吗。”
“若元。”问杀笑道,“我会记住你的名字。如果你愿意,我会再来找你。你要记住,不要因为你暂且被困在这荒山里,就觉得三界都只有这么大……不是的,世间之广袤,那是几万年都看不尽的……”
“嗯,我知道了。”
少年和上仙成了朋友。
彼此,唯一的,朋友。
这样平静的时光,只过了约莫两三百年。
少年并未走出幽都山。可幽都山近魔界,他总是能在半夜听到那些残酷的哀嚎,那是邪魔被杀死的哭泣。
不是。
九离说过,只要有他在,三界就能太平。
问杀说过,天下之大,不止一座幽都山。
要相信他们。
那是一个漆黑的深夜。初一无月,星辰隐没在乌云下,伸手不见五指。
若元被那些仙障外刺耳的哭喊惊醒,第一次走出了幽都山。
***
故事讲到这里,那缕幽魂顿住了。
谢秋隐隐觉得这里有重大转折,可又觉得不能轻言催促,只能等待着问杀自己平复好心情,继续讲述。
“他走出幽都山,看到了什么。”
白衡却没有耐心,左手扶着树干居高临下地问。
那一缕幽魂近乎透明,神识的不稳让他似乎下一刻便要彻底魂飞魄散。他只能躲在晒不到日光的茂密榕树下,蜷缩往更深的树影里。
“他看到了,仙在杀魔。”
谢秋脸色一变。
白衡却微微眯眼:“亲眼看到?”
“亲眼。”
白衡从树上跳下,他和谢秋不同,直接走进了那一片黑暗里,与那一缕残魂近在咫尺地交谈:“所以他认为天上仙人该杀,堕仙入魔,杀死了四十七位玄仙?”
“你知道他。”
问杀退了两步,眼神警戒起来,“你是谁。”
白衡想到自己最初也是以为九离残杀仙人,以为织羲迫害师尊。
原来,神君的伴生之劫,真的是天生恶鬼。
白衡如此,若元也是如此。
总是会不断地将恶念拉深,放大。总是会怀疑天上的仙人,质疑天道。总是会手染鲜血,犯下不可饶恕的杀孽。
“他看错了,是不是。”白衡想起往事,只觉得一切都像命定,不由得眼神黯淡,“一切都是他搞错了,到头来,这个世界没有谁对不起他,也没有仙人有过什么恶念,只不过是他过于偏执的臆想而已。”
自己与若元结局的差别。
可能就在于九离和云栖。
白衡转过头,看着站在日光下的谢秋。
九离没有救下犯错的若元。而云栖,舍弃了自己的性命,一次又一次救下罪恶滔天的自己。
他的神君。
如此温柔。
“不是。”
问杀的回答,让白衡倏然僵在当场。
他将头一点点扭过来:"你说……什么。"
“我之前和你想的是一样的。认为若元因为过于孤寂,性格逐渐乖戾,而导致他变得扭曲黑暗……但不是的。我也好,九离仙尊也罢,久居高位之上,的确有很多东西根本看不到……而看不到,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有一些错误,若元在很早就跟我说过,也跟九离提过。但是我们都没有相信他。于是那个错误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带来了灭顶之灾。”
白衡愣在当场,还没听明白问杀的言外之意。
但是谢秋很敏锐。
他懂了。
“你的意思是。天上真的有仙,是屠魔正道青云直上?”
问杀点头。
谢秋踉跄两步。
“你也曾是问剑山的弟子,是不是。”问杀沉声,“你难道不知道,那位莫尽染莫仙师,三个月前飞升成仙了吗。”
谢秋仿佛血液都逆行,手脚也瞬间麻木冰凉。
心口更是如锤击似的疼起来。
他躬下身捂着胸口,思绪又被拽回八年前那不堪回首的回忆里,挣扎在泥沼中难以求生。
‘我知道你善良,我也是。但只有爬得够高了,你的善良才能荫庇人世间——只有更果断地诛杀该杀的魔,才能换取更大的力量,去护佑该护的人与仙。’
莫尽染八年前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畔。
混着那邪眼刺入身体嘈杂的嘶吼,吵得他脑袋像是要裂开。
这是对的吗。
莫尽染那种方法,难道才是真正的修仙之道。
“小秋!”
白衡眼疾手快,冲到他面前一手托住他的胸前,才没让他踉跄之下跪跌倒地。
谢秋手指紧紧揪着白衡的玄色衣袖,喉头冒出一丝血气。
‘我是胡说吗?’
‘我如果错了,天道为何不罚?’
‘人要护,仙要护,魔也要护。’
‘什么都要护的人,往往什么都护不住!就像你的师尊,就像你的师兄师姐!谢秋,你要跟他们一样以身殉道,维持着你所谓的绝对高尚去死吗?!’
哇地一声。
一口鲜血喷在白衡手臂上,将玄色染得更深。
“他飞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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