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他怎么可能被渡化……”曲宁脸色发青地反驳,望着那湖畔竹屋,感受着周遭强劲的仙力,鬓发被风吹得凌乱,遮住双眸,“他就像是当年的若元,是天生恶鬼,只能被杀死,不可能被渡化。”
弥落却只想到云栖那头,追问蟾穆:“可是,两世都从不曾动心过的人,真的有可能会忽然就喜欢了吗。”
“这个……”蟾穆也答不出来,只讷讷道,“这不是情劫嘛,可能也不是自然而然喜欢的,就是天意凑成一对吧。”
凤凰又问:“那为何这情劫又正好落在白衡身上。”
蟾穆苦思冥想,晃了晃手里的命盘:“仙尊,这我真不知道。可能他们很早之前就有缘分?”
越说越没边。
弥落用手肘推了推身边一直不说话的玄龙,问:“你怎么看。是不是老天忽然瞎了眼,给了白衡一个天大的馈赠。”
“这是馈赠吗。”墨栩道,“情劫,重点是劫,不是情。不管多相爱,最后一定会分开的吧。”
又补了一句:“我倒是觉得,云栖仙尊一直都挺喜欢白衡的。”
“……?”弥落整张脸都皱起来,“怎么每次就你想的跟别人都不一样。三生石也好,姻缘树也罢,可是从没结过云栖仙尊的红绳……哦当然,除了这次。”
墨栩:“三生石上没有名字,已经可以为那人魂飞魄散两次。我说他挺喜欢白衡的,有问题吗。”
风声渐大,将四人衣袖吹鼓,青丝飞扬。
曲宁和蟾穆面色一凝。
“你们总觉得一路来都是白衡痴缠着云栖仙尊。现世也好,秘境也罢,还是这次投生人间。”墨栩看着脚下仙光四溢的阵法,字字珠玑。
“可是明明三次,都是云栖,先找上的白衡。”
云栖仙尊在婆罗花下捡起的小仙灵。
国师谢氏,选择了救下孤苦无依的小皇帝。
这一次,也是谢秋,先抓住了白衡的手。
第60章 眷恋
蟾穆手中的命盘因没了白衡魔阵的压制, 又开始疯狂地转动起来。
“谢秋要破境了。他马上就要到渡劫期了。”蟾穆仙君喜极而泣,捧着手中命盘,“到了渡劫期就好, 只要降下三重天劫他能飞升——九离仙尊还等着云栖仙尊帮忙呢, 太好了!”
曲宁一掌拍在她额头:“高兴得太早了。”
“云栖仙尊的问题不是破镜和三重天劫, 而是那两个要命的劫数。”
与此同时。
不远处的竹屋中。
阵法中的仙力不断往少年身上涌入,治愈他身上的伤痛。
实际上, 对于一位刚破元婴期的仙修而言, 这样的阵法, 有些太过奢靡浪费——这已是能补仙人重伤的阵法。
当初还是师尊手把手教他的。
谢秋幽幽转醒, 感受到逆卷不歇的仙力灌入身体。
那法力凝在他内海, 聚于仙元,如浪潮洗刷着每一寸血骨。身体渐轻,隐隐竟有破镜之感。
上一次破镜还是六岁半。
他的手指微曲, 任由着仙元吸收着阵法霸道的仙力。
竹屋外的雾气陡然被一扫而空,就连远处的墨栩四人, 都感到了一股纯净的仙力从竹屋内迸射而出。
谢秋破镜了。
连破二境,已至渡劫期。
“小秋, 你感觉怎么样。”白衡上前一步扶着他坐起,指尖一缕仙气渡入他的识海, 感觉到他神思并未有不稳,才松了口气。
“我没事, 谢谢。”谢秋坐起身,感受到白衡身上透着的仙力, 眉头轻蹙,“你到底是魔修,还是仙修。”
“我……”
白衡不知如何解释。
“我以前是仙修, 后来……不慎堕仙入魔。”
“哦。”谢秋轻轻应了声,“你的性子……是有些许执拗。不过问题不大,只要肯放下执念,咳……咳咳……”
他三步并作两步将窗阁合上,屋里少了些冷风呛口,谢秋不再咳了,才将后半句说完,“定能飞升。”
“那你呢。”白衡坐在竹塌边,将厚重的外衣披在他肩上,“你七岁那年,曾许给我一个愿望。现在还作数吗。”
“嗯,你想要什么。”少年笑如春风和煦。
白衡手指摩挲着谢秋缚眼的白帛,声音一哑:“我要你飞升。”
谢秋背脊一僵。
“平安地,顺利地,飞升成仙。”手指从布帛挪向那双伤残的眼睛,轻柔无比,“可以吗。”
“白衡。”
谢秋低下头,清癯的面容看不出悲喜。
“我去找那只眼睛,不仅仅是为了查出小冬阿姊的死因,也是为了你。你毕竟手上有一条性命,我想为你赎清罪孽。”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魔。”
谢秋的笑容很淡,手指在床沿上划了一道又一道,“我没想到,原来你是仙修堕魔。你别担心,不管我是否飞升,从今往后我会帮你。再多邪念,我都渡你……”
“没关系,我不用你渡。只要你能飞升就可以。”
窗沿上的水滴入湖面,打破无端的寂静。
雨还是没停。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跟我说同一句话。”
“谢秋,你一定要飞升。”
他拢着身上的衣物,下榻,将门扉推开,感受到外面冰雪渐融的冷意。
“从我出生起,就被抱给了师尊。我还没学会说话,便听懂了一句,你要飞升。三岁辟谷,七岁元婴。我是天道宗最有望飞升的弟子,我知道的。就连我自己也不断地坚信着,我能飞升,我要飞升。”
谢秋伸出手,漫天的雨滴,刹那间化作鹅毛大雪。
雨声停歇,万籁俱静。
一片雪落在他鼻尖,却没有融化。
“三师兄告诉我,飞升之后,还有飞升。仙人,仙君,上仙,玄仙……无穷无尽,无休无止。到底到哪一步才是尽头,到底要往前走多远,我才能停下脚步。”
谢秋赤足踏出竹屋,踩上湖面。
每踩一步,湖面结冰一寸。晶莹的冰雪在他足尖凝结,延伸向远方的山脚。
渡劫期的仙修,法力竟如此深厚,几乎不亚于任何一位地仙。
“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雪白的飘带被寒风带起,纠缠着青丝,拂动在迷离的大雪里。
“小秋……”
白衡在他身后喊他,可这是第一次,他并不想回头。
“我也想飞升。可我现在,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成为真正的仙人。我觉得……很累,也有些害怕。”
白衡愣住。
谢秋瘦弱单薄的身形在风雪里伫立,纹丝不动。
“白衡,为什么我一定要飞升。”
双眼明明被缚,可白衡却感觉到仿佛有一道静谧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谢秋开了灵视。
“有些人,是注定要飞升成仙的。譬如你。”白衡站在湖畔,声音抬高,“你别害怕,不管将来你遇到什么,不管这条路有多长,我都会陪着你。”
不管要我当垫脚石,还是拿我当保命符。
都可以。
唯愿我的神君,可以青云直上,扶摇万里。
谢秋的脚步停下。
感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脖子被轻轻圈起,呼吸刮着他的耳畔。
一股山雨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想你成仙,是因为你值得。谢秋,你正直,善良,温柔,隐忍,你值得这世间的所有的美好。你总是想要去渡万物生灵于苦厄困顿,成仙吧。那是你最好的归宿。我希望以后长久的岁月里,你都能安宁,快乐地活着。不再迷茫,也不再害怕。这才是我最大的愿望。"
腰间的手猛然收紧,缱绻万分后,渐渐松开。
谢秋静默半晌,才喑哑着声音,道了一声:"谢谢你。"
"那你——"
那你呢,你会陪我一起成仙吗。
谢秋想这么问。
可是白衡松开怀抱,将他转过来,牵着他的手走向岸边:"跟你说个故事。很久很久之前,曾有一位国师救下一位小皇帝。那小皇帝又弱小,又懦弱。可国师将他扶上皇位,告诉他——"
"你的眼睛,不能只囿于一方皇城。樵夫山野里的茅屋,兵卒荒漠中的战马,牧民风雪下的蓑衣……你要看得足够多,因为你是皇帝。"
"这样的话,我如今也送给你。小秋,相信我。你三年后一定,一定,一定能飞升。不要沉湎于一时的苦痛,要扛过来。不要只看到你这十五年多么艰辛,以后你还有几千年,几万年,十几万年……你是仙,你是……"
你是秋冥仙尊。
是九天玄仙。
"别怕。小秋。"
他擦去谢秋鼻尖的雪花。就像当年云栖对自己那般。
眼角落下一片潮湿。
谢秋伸出手摸了下脸颊,才发觉,刚刚的愈灵阵竟将他眼睛生出。虽然还是看不见东西,可时隔八年了。
他终于拥有了眼睛。可以再一次流泪。
“对不起,是我太软弱了。我根本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对不起……我太害怕了,如果莫尽染是对的,如果……我才是错的……”
“三师兄怎么办,作为魔族,被莫尽染诛杀的三师兄,他该怎么办……”
“不会。谢秋,你是对的。你一定是对的。”白衡蹲下,看着谢秋单薄的脚踝和赤足,伸手一握果真是冰霜一般。
起身,不言片语,将之拦腰抱起。
回到竹屋内,才发现谢秋只有一双鞋履。一件外裳,一件内裳,都在身上。
还有一件玄色的披风挂在床头——是七岁那年,自己给他的。
这八年,过的太寒酸了。
他握住那只纤细白皙的脚踝,为他仔细穿好了鞋袜。
“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一直道歉。”
将双脚都穿好了,白衡在一旁生起一团篝火,整个屋子里顿时暖和不少。
“我也曾是道法难赦的邪魔,但天道不仅容我,还赐予我一位渡我的仙人。我所知的天道,并不是残酷的,冷漠的。它像那位仙人一样,宽厚温柔。”
“所以,我知道,你是对的。我们走吧。”
谢秋抬头:“去哪里?”
白衡抓住他的手腕:“去镇上,去有人烟的地方。”
***
谢秋身形颀长,穿上那件绛红的外裳时,没有显出艳丽的俗气,反而多了几分深秋霜染红枫似的清寂。
师尊总爱一身素白,白衡偏偏喜好给他买绛色衣料。
布料殿看店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丰腴女人,她打扮得花枝招展,难得看到这么一对清隽的兄弟来采买,忙地拥上前来,看着谢秋面上缠的一圈一圈白帛问:“这是……”
谢秋别过脸去:“哦,儿时便是如此了。”
白衡看了会儿,想起来他的眼睛应当是被愈灵术恢复其形,只是眼瞳被怨气灼伤,不能视物,便将他身子扳过来,将缠布一圈一圈绕下。
——那是一张和秘境中少年谢云栖一般无二的脸。
眼睫眨动,缓缓睁开。
原该如墨漆黑的瞳眸变成雾蒙蒙的暗灰色。
如今着一身绛色长裳,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眉若远山。
惹得旁人一声惊叹:“哟,好生俊俏的小公子。”
谢秋有些窘迫,毕竟他已经有八年多不怎么混迹人群中了——自从师门被灭后,他几乎都是隐居深山里,只极偶尔才会出门采买些物品。
他都没怎么跟人说过话,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被簇拥围观。
他有些急迫地拽了拽白衡的袖子:“可,可以了吗。我们……走吧。”
“不急,再多挑挑。”
“是呀,小公子生得如此俊俏,什么料子穿着都合适。”
谢秋想到了幼年时候,三师兄兰卿也是这么带着自己去集市里买东西,听着周围嘈杂的人声,他的手竟微微发起抖来。
再次拉住了白衡:“那我,我去那边等你。”
他去往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一个人守在青瓦白墙下,抱住双臂缓缓蹲下。
天正在慢慢变黑。
兰卿被杀那一天,就是这样的傍晚。
如果那个时候。
谢秋望着自己的手,如果那个时候,他杀了三师兄。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至少他能飞升。
飞升之后,他可以立刻修补三师兄的魂魄。其实那才是最好的方法吧……他可以救下三师兄的。
可他为了自己愚蠢的坚持与底线,害死了他。
如果当时杀了他的是自己的话。莫尽染也不会飞升。而现在三师兄是不是还可以带着自己,像这样去买衣服。
错了,都错了。
黑暗里,陡然升起一束光芒。
“小秋!”
一声急切的呼喊在巷子里回荡,紧接着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起来,猛地抵在了墙上:“你……”
白衡深深呼吸好几口气,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一些。
“你不是说好好等我吗。你蹲在这里做什么,这里这么潮湿,又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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