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食言了。他不是故意的,可是变故来的实在太快。他不再是从前天之骄子谢山主, 他失去了双眼,他被驱逐出天道宗。
他什么都不是了。
九年后, 曾经的少年于深夜漫漫而来,扣开竹屋的门。怀中三尾灯芯灼烧胸口, 滚烫了他心口的跳动。
只可惜,少年还是那个少年。谢秋却不再是那个谢秋。
他沉入无尽苦痛的泥沼, 等了八年,终于遇到一个将他拉出深渊的人。
“我很喜欢……很喜欢他。”谢秋拎起面前的酒,“没有他的话, 我可能都没有办法这样继续活下去……”
灰黑的瞳孔涣散无神,可眼眶却有些湿润,像是在眼底洒下一把星辰,熠熠生辉。
女孩瞥了瞥嘴:“她长得好看吗。”
“好看。”
“你是个瞎子,怎么知道她好不好看。”
谢秋坐得很端正,低着头:“就是很好看。”
女孩也有些醉意,大着舌头噘嘴:“肯定,嗝,没我好看。”
谢秋颇有耐心地摇头,身子微微前倾,很是认真地摇头:“不,比你好看。”
砰。
紧闭的窗户一下被推开。
入眼可见,便是谢秋被酒熏得绯红的双颊,还有面前几坛刚打开,整个屋子里酒气香浓,美人在前,二人皆是醉意朦胧。
“小秋,你!”
从窗台上跳下,冷风吹淡屋子里的酒味,带来熟悉的水雾似的气味。谢秋咧开了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朝着白衡摸索过去。
没走两步,膝盖一软,幸而对方眼疾手快长脚一跨,将他兜入怀中,抱了个馨香满怀。
“你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他将头埋在对方胸口里,借着他手臂的力量整个人软在他身上,手臂挂住了他的腰。
这种无意识的依恋,让白衡的心不由得狠狠地跳动几下。
手抚着他的后脑勺,声音也软了几分:“我们回家吧。”
“你背我,好不好。”
“好。”
我说过,一千次,一万次。
我都背你。
女孩好像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一眨眼,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不见了。她揉了揉眼,走到窗边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些。
这里可是六楼。
怎么可能有人从窗口跳进来。
拍了一下脑门,哎,又喝多了吧。美梦里竟还有两位如此貌美的少年。
月明星稀,山色如墨。
白衡背着谢秋在山间小径缓步慢走,听到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白衡眼底一片柔软。
恍然好像回到很久之前,他背着修为尽失的谢云栖一步步登上千机塔。
山间清风过隙,竹叶的清香扑鼻而来,清泉流水潺潺而下,白衡将谢秋放下,脚尖只稍微着地,再用右手一拖,扶着他坐在自己右膝上。
将里袖的一块浸入泉水沾湿,耐心擦拭着谢秋绯红的脸。
接触到冰凉的布帛,他下意识地偏头躲着。
指骨匀停的手指捏着他的脸再转过来,继续擦拭。
谢秋悠悠转醒,将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一条缝。
明知道他看不见,白衡还是被那潋滟的眼光烫了一下心口。
“你醒了?作什么喝那么多酒,你又不能喝……”
他好像没听到。
还在发着呆。
“下次可不能再去酒楼,你才十六岁不能这样喝……”
声音越来越小,白衡错愕地看着谢秋握住自己的手,将被泉水浸得微凉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像是要降温的意思。
对方脸上的灼热,从手掌一直蔓延到他的胸口,肺腑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满胀着,快要喷薄而出。
那张脸在自己掌心还轻轻蹭了一下。
是细腻而温暖的触感。
白衡喉咙一下烧起来,他借着手掌,将头缓缓压低。
能清晰地闻到谢秋呼吸里香甜的酒气。
几乎是瞬间便狠狠碾上那两片唇瓣,攫取着怀中人满是酒气的呼吸,谢秋像是一下被惊动了,在他怀里挣了几下。他却将他抱得更紧,将他的挣扎制住。
“唔!”
长长的睫羽在他脸上刮了几下,是痒痒的感觉。白衡松开谢秋,呼吸已经有些不稳了,他慌乱地站起来,将谢秋推开些许。
“你……我……”
谢秋没有如他所料地暴跳如雷,而是如旧地抓着他的衣料,贴着他胸口扑进了他的怀里。
那种疯狂的执念被强行压下后,白衡心上涌起的更多是愧疚。师尊总是这样全心全意地信赖,包容着荒唐的自己。
就算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小秋也是这样。
他对自己完全没有戒心。
白衡扶着他,背对着他慢慢蹲下,哑着声音说:“小秋,我们回家。”
可是他没有趴在自己的背上,而是拉住了自己的手,问:“白衡,你刚刚……”
“……”
原来并没有醉迷糊。
“你是喜欢我吗。”那声音放得很缓,像是欲休还语的试探。
“不是。”白衡立刻便否定了,“你别误会了。”
身后人沉默了一会儿。
久到白衡有种被看透的难堪。
然后被握住的手才缓缓松开:“哦。”
“走吧,我背你……”
谢秋摇摇头,脸上的绯红已经褪去些许:“不用了,我现在好多了,我……可以走回去。”
一路上谢秋都很沉默,那种异样的安静让白衡有些不自在,便不由得欲盖弥彰地解释:“刚刚的事情你勿要记挂在心上,更别误会了,我其实……”
谢秋一直没怎么说话,现在声音更冷清了些:“嗯,我知道了。”
月光将二人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隔着些距离。
"可是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一句。
谢秋的脸还是红如云霞,细眉弯成新月,眉头微拧着,像是有些委屈。
白衡怔着,什么话都没说。
谢秋却几大步跨到那人身后,紧紧拽着他的手腕,说:"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喉头上下一动。白衡整个人僵在当场。
"你……"
"如果你暂时还不喜欢我。"谢秋声音里带着些绵软,犹豫了一下,似是生出几分羞赧。
喘了好几口气,才抬起头。
他开了灵视。
在观察自己的表情。
"可不可以试一下,试试看,能不能喜欢我。"
竹叶飒飒,夜晚的蝉鸣格外喧嚣。
谪仙一般的少年,伸手抓住了眼前的人,小心,果断,且勇敢。
"你很好,可是,我也很好。我们很……般配。"
他醉话里带着几分清明,灰黑的眼眸轻轻眨了一下,很紧张,又很笃定。
葱白的手指始终没有放开那一截手腕。
白衡微微躬身,线条嶙峋的背脊处深深凹下一块阴影,向来高大的身影也在这一刻显得几分单薄。
谢秋听到他的呼吸不稳,像是有些颤动。
等了很久未曾等到回应。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随着醉意淡去。谢秋一点点松开手指,手从他的手腕处滑落下来。
却一瞬间被攥住,勒得他指节发疼。
"怎……"
白衡的声音极是喑哑苦涩:"你确定,你对我,是那种喜欢吗。"
谢秋莞尔:"我确定。"
白衡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手一点点放开。
"不是的。小秋,你不是喜欢我。"
"嗯?"
白衡终于转过身啦,谢秋一直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可却发现自己活了十六年,从没在谁眼里看到过如此深重的愁怨,那眼底沉寂的光芒就像是死水无澜,毫无生机。
"我不能骗你。小秋,我,好像是你的一个劫。我是天生恶鬼,你并不是喜欢我,而是你天生悲悯众人,你想渡我。"
"你误以为那是喜欢。可,那不是的。"
谢秋一时没能明白,什么叫白衡是自己的一个劫。
什么又叫,这不是喜欢,只是想渡他。
他天天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谢秋嘴角一扬,这一次,更为自然地牵住住了白衡的手,于眼前十指相扣。
"不是。我是想渡你,可是我也喜欢你。这不冲突。我对你——"
"就是那种喜欢。"
白衡闻言却只是退了更大的一步:"你不懂,谢秋……你天生性格温柔,所以总是对我很迁就……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
"白衡。"
谢秋打断了他凌乱的解释。
白衡看着他静谧的笑意,不知缘何纷杂的心绪就瞬间平复了。
“你信我,我从不骗人的。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前期):我不喜欢你。
徒弟:不,你喜欢。
师尊(后期):我喜欢你。
徒弟:不,你不喜欢。
师尊:MMP……
第63章 命数
西天灵河畔, 姻缘树。
月下仙人虽名为仙人,实际却是现如今天界唯一的一位上仙命君——奈何上了年纪,五万年前某位仙尊堕仙入魔屠杀九重天时将他一脉灵力供养的蟠桃树林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自此修为损耗□□成。
从此睡了整整五万多年。
每回都是睡几千年, 醒半个时辰, 然后换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
之前被竹陵上仙吵醒了拉出来,刚翻了个身, 还没消停多久, 这次更甚, 直接被凤凰一条霜绫白缎抽了出来。
从姻缘树根里打了个滚, 脸朝地趴在草甸上, 看着面前四个人面露愁色。
站起来后用力拍打身上的灰尘,又被仙雾呛得连咳嗽好几身,好一幅老态龙钟的模样。
“二位仙尊, 不知找小仙有何事?”
月仙虽是阶品低了些,可年岁够长, 是天界实打实的老人。故而玄龙对他有几分敬重。
“叨扰上仙安睡了。”墨栩一道洁净术将其一身尘灰扫去,“我与弥落此番来寻上仙, 乃是有一世相问——是有关于姻缘树的。”
月仙拄着拐杖手背在身后,佝偻着脊背转过身去。
看到那巨大的姻缘树几乎要被一团红线缠满了, 吓得拐杖咚的一声掉在地上,三两步上前, 枯瘦的手指摸着心爱的树干,哆哆嗦嗦地问:“怎么回事, 啊?老夫的树……谁啊,谁将红线缠满了老夫的姻缘树!此等玩笑不得乱开的……”
蟾穆仙君解释了云栖仙尊下凡渡劫的事情后,月线捋着白须, 眯起了眼:“那位玄仙从没渡过情劫?”
“是。”曲宁笃定地答。
月仙又看向墨栩,问:“可你们来寻我有何用,老夫法力至今也就恢复了六七成,不中用,不中用啊……”
凤凰握紧手里霜绫,防着老头儿一下又要钻回姻缘树里睡觉去。
墨栩道:“并非是要月仙挪改云栖仙尊的命数,而是希望您能推算一下,我们想弄清楚,云栖仙尊的第二道劫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推出来了又如何,劫还不是得自己渡。”月仙反问。
弥落不大耐烦地挥动一下霜绫:“啰嗦!要你算你算就是了!”
还是曲宁上仙再次跟月仙解释了,九离仙尊和竹陵上仙都对云栖仙尊的身份存疑之事。尤其是竹陵,不知缘何他总是觉得云栖许是当年魂归天地的忘川河神,清夷。
可九离却断定忘川河神不可能回来。
这里面便牵扯到一个伴生劫的问题。如若云栖当真是当年的忘川河神清夷,那么他应当也是带有一个伴生劫的。
那个劫,毫无疑问是白衡。
而他此刻所渡情劫又是白衡,事情就会变得无比复杂。
“所以还望月仙帮忙算上一算,这第二劫,到底是普通的情劫,还是和伴生劫有关。”
唉,以上仙阶品去推算一位仙尊的命数,是很耗费法力的。月仙本想找个由头随意推拒了此时,但听到清夷上仙四字时,微妙地身形一顿。
“清夷上仙死了?”
凤凰翻了个白眼:“老头,你是睡了多久。忘川河神都死了五万多年了。”
“哦,原来仙魔大战都过去五万多年了……”
凤凰低声问墨栩:“你确定要他算?他连今时今日哪一年都搞不清楚,怕是老糊涂了吧……”
“您认识清夷上仙?”曲宁对云栖仙尊格外上心,揪住些苗头便往深处追问,“他当年的伴生劫,到底是谁。”
是不是白衡。
如果是的话,云栖就是清夷无疑。
“咳……咳……”月仙一副半身入土的模样,捻着胡须说,“忘川河与西天灵河相连,我自然是认得那位忘川河神的。只是他的伴生劫……我不能说。”
“为何。”
月仙指着自己的喉咙:“这位上仙将他的伴生劫藏得极好。我若非无意撞见……唉,不是我不愿说,只是我被清夷上仙下了禁言决,有关于他伴生劫的秘密,永生永世不得说出。”
“可他都死了五万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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