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颤悠悠地松了手,趔趄半步,摇着头:“不可以,我走不了……”
“可是,为师已经没有什么能再给你的了。”
“徒儿什么都不要,徒儿只要您陪着,陪在身边就好。师尊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找来,或者,或者……”
“没有谁可以陪另一个人走过一生。你大可不必害怕孤单,如今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待到过几年你儿女双全,怕是都想不起我这师尊了……”国师语气轻松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却看不到徒弟的眼底渐生阴霾。
元衡动了动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回去的路上,徒弟格外地沉默。
这种情况极为罕见,看来是真有些伤心了。
罢了,过几日应该就想开了。
虽说闷声闷气的,但还是把鸟好的外酥里嫰撕成片儿端给了自己,让谢云栖难得地在这荒山野岭里得以大饱口福。
夜里刚睡下,便听到外头脚步声凌乱,一抬头瞧见灯火晃来晃去,人声渐渐嘈杂。
谢云栖喊了徒弟没应,又抬嗓子喊了外面人,外头的人“嘘”了一声帐外安静了,然后才有人规规矩矩地进来,说:“陛下吩咐不得扰国师安睡。”
“你且说是发生了什么。”
那小兵犹豫了下,才如实道来。
“清连山天堑……被破了。”
.
实际上,情况远比那小兵说的严重。
谢云栖赶到天堑山时,天际上那只火螭还在云中翻身滚动怒吼。身上迸出的火烧得半边天通红。
据说是清连上天堑开了个口子,二十万人忙着撤退就人踩人地爬,踩死不少人不说,还惊动了山坳里被冰雪封印几千年的妖兽。
火螭并非普通妖兽,那是上古血脉。
谢云栖脸上血色尽褪,他念叨了一声,极是疑惑的样子:“火螭不是已经被我封印了吗。”
话音未落,他脑袋发疼。想到自己一个现代人穿书,什么时候封印了火螭。
可是脑中嗡嗡作响,记忆的碎片被强行勾出,几幕场景如幻灯片在面前交替闪过。
白衣猎猎的自己,双手结印召唤出同为火系的上古灵兽朱雀,灵动的朱雀鸟俯身而下直啄火螭的眼睛,尾翼轻扫腾起十里黄沙,下界一片迷蒙昏黄中,火螭惊怒而起,长尾带着烈火烧穿几座山峦……
谢云栖摁着头,浑身发起了抖。
忽的便好似有些意识不清了。
便是在此时,小徒弟失魂落魄地走到自己面前,怯怯懦懦地喊了句:“师尊……”
谢云栖听闻那声音,心口激起沉沉怒气,掌心合一随即用力拉开,手心内飓风结团,卷得鬓发翻飞。
“孽障……敢尔!”
小徒弟没见过这阵仗,瞬间半跪在他脚下,拽着他的衣角红着眼轻声说:“师尊……师尊饶过我吧……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
谢云栖却好似被脑中残影困住,又因失了仙元,手心里无论如何也无法凝气成剑。只有风团呼呼作响,声势骇人。
“魔种……你果真,果真是魔种!”谢云栖狂怒着俯瞰他,将他一脚踢开,“你堕仙入魔,竟妄图屠杀九重天阙,你以为本尊当真——”
“不舍杀你吗。”
元衡没见过这阵仗,吓得登时眼泪便滚了下来。
“什么魔……什么仙……师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才命人悄悄打开那道关隘,我不知道那里封印着凶兽,师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谢云栖在徒儿的哭诉声中渐渐清醒,脑中震耳欲聋的蜂鸣声渐渐减轻,这才看清面前的景象。
复而望着自己的掌心,觉得哪里空落落的。
阿衡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听到重重积云中传来的怒吼嘶鸣,谢云栖明白了。
他的徒儿放跑了上古妖兽,怕那妖兽为祸世间,正怕得要死。
他将徒弟拽起来,替他拍干净膝盖上的灰尘,又看着天空中那只腾飞的妖兽,嗓音不复方才的冰冷,只软声道,“是你故意打开的天堑关隘,才引出的这只火螭?”
徒弟抹着眼泪,承认了。
谢云栖心中百感交杂。
“你是……不想这场战打胜?你……不想为师走?”
“……是,是的……”
谢云栖觉得,此事还是他的过错。是他没看透元衡心中偏执如此之深,才纵这孩子犯下如此大错。
只是,错已铸成,总得有人来担。
他花了这许多年才将元衡推上皇位,为他稳住江山。他相信元衡能成为一个好皇帝。而自己不过是个穿书人,死也并非真正的死。
默了许久,他才将手搭在元衡肩上,轻柔地哄道:“阿衡,别怕。”
“师……师尊……”
听到一声巨响,火螭从天而降山坳里践踏诸多尸体,落脚之处骨灰都烧尽,什么也不留下。妖火掠上山头,一股热浪拂面而来。
谢云栖攥紧了手心,转头看着元衡。
“是我的错,是为师没有发现你心里是如此害怕。才纵你犯下大错。”谢云栖用衣袖擦干徒弟的眼泪,“阿衡,你是个好孩子,为师知道的,你且先别哭。”
元衡抽噎着,泪眼汪汪地抬头看向谢云栖:“阿衡犯下如此大错,师尊……不杀我吗。”
谢云栖眼神平静,道:“阿衡,从始至终,坏事做尽的都是为师。这份罪孽为师替你担。”
元衡这下不哭了,只是一下抱住了师尊:“那是上古妖兽,师尊要如何担……”
“乖徒儿,就像祈雨布阵那时一样,将你的灵力暂时借与为师。”谢云栖往前跨出半步,头偏了些许,脸上所有的温柔褪去,冷眼看着那妖兽似是要换个山头继续凌虐众生,声音里多了些斩钉截铁的意味,“现在,立刻!”
“好!”
元衡立刻将灵力隔空渡给师尊。
谢云栖双手合一,灵气凝剑。
这一次,成功了。
那是——
却湮剑!
元衡看到这把剑,登时脑中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法力不稳,谢云栖便是一个踉跄险些坠入深渊。
为了稳住心神,元衡只能撇开眼不去看那把剑。
谢云栖手执却湮,长剑凌空向西一斩,山坳处一声巨响下石破天惊,火螭不得不飞身再藏云间,朝着谢云栖所在的方位狂怒吼叫。
以剑为媒,以指为笔。谢云栖调动灵力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设下北斗玄印,布出封印阵法。光是这个几乎就要耗尽元衡所有的灵力,徒弟的喉头冒出一点腥气,却不敢退半步。
祸是他惹出来的,若不能善后,以师尊的性子,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自己。
那他宁愿去死。
灵力有些衰竭,元衡左腿撑不住跪地,朝着冰冷的白雪呕出一口热血。
视线已有些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 徒弟:装最奶的狗,闯最大的祸。
师尊:我真是日了狗了。
第13章 云栖仙尊
可师尊还凌于高崖之上,犹在布阵。
他不能倒下。
膝盖颤着缓抬,一手打通肩膀周遭气穴,让师尊能更为便利地调动他元丹里的灵力。
与此同时,谢云栖雪色白袍被烈火灼了衣角,手背也烧出几道黑疤,他却眼都不眨将却湮抛高钉在阵心稳阵,同时飞身向天际掠去,引那畜生从云端下来。
那畜生狡猾得很,始终隐匿在云间。
谢云栖便长袖引风,吹开满天云火。
此时正逢日出,金光灿灿落在他身上,从背面看去暖意难遮,好似谪仙。
若可见正脸,却能瞧见他青筋暴起,唇色惨白,嘴角也溢出了鲜血。
已是强弩之末。
那妖兽终于上钩,被他引入阵心。
谢云栖可算放下心来,回过头,看了眼同样撑不住,将要晕厥过去的小徒弟。朝着他勾起最后一抹清淡的笑意,白衣拂却风雪千里,兀自向阵心坠去。
轰隆一声巨响,北斗阵被触发,四角银光如椽,似蜘蛛网一样通了四经八脉构成天网,迅速往那火螭身上包裹压去!
这是死阵。
谢云栖修为不够,元衡也不够。
想要封印一只上古凶兽,只能拿命来祭。
元衡若有所觉,可胸腔内元丹微裂引来剧痛,他登时便失去知觉,眼前一片黑之前,瞧见苍穹红云卷成斗状,追着那雪白的身影——
生生坠入阵心。
刹那间,地动山摇,妖兽发出一声惨绝的惊吼。
风云卷动和着雷霆万钧,千缠万绕地连连劈落。白昼如黑夜,在这惊天动地的光芒中尽失颜色。
许久,天地终归宁静。
天空中只剩一把无主的却湮,孤孤单单地悬着。
风一过,又不甘地化作齑粉,散了个彻底。
.
水月秘境外。
仙云九重里,无一例外都生了异象。
天边云烧如火,灼灼其华。
九离仙尊腰间佩剑却湮好似苏醒一般,没过多久,散成灵烟突破结界,化作萤火坠入水月秘境之中。众位仙君面面相觑,继而暗下私语,讨论这沉寂了百年的却湮神剑何以忽然松了剑鞘。
终是竹陵仙君先耐不住性子,问了一句:“仙尊,这却湮神剑何故入了秘境?”
九离看着空空的剑鞘,眼睫下眼光流转,渐生裂隙。
“是阿栖。”
“……!”仙君们先是大惊,尔后纷纷喜极而泣。
“云栖仙尊终于要归位了。”
“一百年了……一百年了!太好了!”
“哼,我就说魔族宵小能嚣张到几时,只待云栖仙尊归来,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竹陵仙君挠了挠头,在心里想,你们怕是对云栖仙尊有什么误会。
不过也难怪他们如此兴奋。
天有九重,仙人岂止百千。可自数万年前仙魔混战玄仙尽皆折损后,数万年过去了,修炼至玄仙境的,除了天界战神九离,继承洪荒神兽血脉的那三只神兽,也就只剩下秋冥仙尊云栖君。
且云栖和另外四位尊主都不同。
九离,弥落,墨栩,织羲,他们都是生来仙骨。
唯有云栖,是凡人修上来的。
自云栖仙尊飞升玄仙之尊,天界就一直以他为尊。
凡人修上的仙,但凡能飞升至上仙阶品,仙力往往是碾压势的强悍。而云栖为人却温润平和,不带丝毫威压戾气。
说到底。
云栖是最符合芸芸众生想象的神祗,强大而温柔。
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高居尊位之上,于仙界,于人间,于众生苍茫,已是一种寄托。
只是云栖仙尊百年前受那孽徒白衡所拖累,元神尽散,神魂裂成无数片,还以为他就要如此魂归天地了。
还是九离仙尊笃定他会回来。
只是这将养未了,怕不是魂都还没拼好,竟然又被白衡那孽障吸进了水月秘境里。果真是劫数。那魔君白衡就是天界的克星,实打实的克星!
想天界战神九离仙尊,自打云栖仙尊去了,天天都将他的残剑却湮带着,睹物思人,片刻不离。
那是多少伤心啊。谈到这个,别说天上仙君们,就是下界仙门百家,莫不感怀得衣衫尽湿。
九离招来自己的破渊剑,打算强行破了那水月秘境,从那魔族孽障手里将云栖夺回,放在仙宫里好生拼魂养魄,却感到腰侧却湮剑鞘又生异动。
却湮剑——
又回来了。
这下,九离眼里都盛满了疑惑。
“这这这……却湮为何又独自回来了?”
“莫不是……莫不是……云栖仙尊他又被那孽徒——”
九离周身森寒之气顿现,诸位仙君都闭了嘴。竹陵上仙这才出来打了圆场,忙地说:“云栖仙尊好歹是天界玄仙,顶顶尊位,他定是有自己打算的,区区一个水月秘境困不住他。散了吧散了吧……”
九离眉头紧锁地看着却湮剑,手心捏决,问了剑灵。
于是看到了云栖在秘境中以身祭阵那一幕,瞬间眼眶欲裂,袖中拳紧攥指节发青。
阿栖,你他妈到底要为那个魔种孽障死几次才能醒悟!
却湮剑上还残余着些许那人的残魂,荧光式微。
九离仙尊心口一堵。
魂又裂了,这次又要补一百年吗,还是一千年,一万年?
没完没了了还?!
生气归生气,九离知道云栖神魂有多强大,区区秘境中的一次死阵祭身,并不能伤及他几分。当是要不了多久就能归位。
怕的是他又未能归位,再次往那秘境里坠去。
怕什么来什么,他刚要去守着那秘境,说什么也要截下云栖残破的神魂,却未曾想竹陵仙君忽然脸色一黑,倏然道:“九离仙尊,又有东西在那破仙族结界!”
“拦住他!”
竹陵仙君圆脸皱作一团,双掌一摊:“拦不住,晚了,又进去了。”
‘那东西’是何等霸气,他一个半吊子上仙,怎么拦。
九离的脸色已是不能再难看。
“……”
这下再也忍不了,腾云驾雾就往忘川而去。
“仙尊去哪儿?”
“我去端了那水月秘境,将云栖带回来。”
“可那水月秘境坐于魔界,且魔尊魂魄还封在里头,您就这样去……”竹陵仙君一边观察着仙尊脸色一边说,蓦地又住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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