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算计和利用,从来便是刻在帝王将相骨子里和血液中的东西,他出生于相门,也不会不懂。
只是,那个时候是他太过天真,明明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天下之主,还妄图同一位帝王要一个生生世世,盼一个年年安好、岁岁相守。
他都不知道从何时起,渐渐地迷了双眼,信了元址所唱的戏文一一生只为_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
人生如戏,可是戏从来便不是人生。
最后他还不是让人用血淋淋的巴掌,一下下扇在脸上,打醒了他。
而代价便是南府三百四十七条人命和南疆将士的五万英灵。
离兰嗤笑,南昭,从始至终都是你太愚蠢。而如今,我是离兰。
即使内心已波澜,离兰面上仍是平静如水,轻轻地说道:“回陛下,算计也好、利用也罢。那些是与不是、信与不信,都不重要了。”
元址一拳砸在茶桌上,愤愤道:“什么叫不重要?!南昭!朕乃一国之君!当年不论起因如何,南氏谋逆既是株连的死罪,你只记得南府三百多条人命和五万逆贼,你可知道当年只因他们造反,南疆王趁虚而入,南疆五城失守,三十万百姓被屠戮!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至今还在南疆人手下为奴为婢?!这笔账你又怎么算?!那些既成的事实,你当真认为朕可以只为你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他喘着气,太阳穴的青筋暴起,继续道:“当初能保着你,已是朕用了连云十三州同右相一派换的!可你呢?用了一柄冰冷的剑架在朕的脖子上!你让朕如何再护着你?你不想在宫里苟且的活着,朕也准备了假死的药,欲将你换出死牢、送出京城。你呢?还不是跟着狼崽子跑了?!若不是朕的授意,禁卫军搜捕了一月,怎会搜不到你?!当真以为朕是瞎的?原以为你出去了从此隐姓埋名也就罢了,谁知道你却为了一个半真不真的消息,竟然跳了崖?!朕也派人去崖底寻过,朕知道你没有死,只是不想活。难道只有林啸一个人在寻你的消息吗?!这些年,但凡可能是你出现的地方,朕都差人寻了一遍。南昭,究竟你还想要朕怎样?!”
离兰冷言,“陛下慎言,当年刚进宫的时候陛下问南昭,左右二相谁会造反,这场赌局陛下终究是蠃了。陛下说得对,南府上下皆为逆贼,用几百条人命为南疆三十万百姓赎罪,不冤!南昭不恨了,前尘往事,南昭已经同陛下两清了。这一世,小人是离兰。所以,若陛下非要将罪臣之子拿回去伏法,就当南昭当年已摔死在断崖吧。”
元址一手撑在茶桌上,赤红着双眼看向离兰,声音颤颤,“好一个两清了。你唤我进来,只是为了跟我说扎心窝子的话吗?!”
离兰深叹一口气回道,“小人请陛下进来,是想同陛下说明白,林啸于小人,更像是亲弟,他年岁小,还求陛下宽待他,莫为了过去的恩恩怨怨和小人这种不相干人,伤了陛下同他的郎舅情谊,犯不上。”
“郎舅情谊?不相干的?你说的轻轻松松,是一点都不会在意林常欢是我的皇后吗?”
离兰冷笑,“陛下的皇后可以是任何人,除了南昭那个短命鬼。”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他。”元址哽咽,低头看着桌面,缓了一阵子,才抬眼问道:“南昭,我且问你,离兰看向了别处,随意应答,“何人?这话恐怕要问问陛下自己了,离兰同陛下无半分牵扯,恕离兰不懂。”
元址再次怒声,“你若心中无我,如今为何要回来?为何要引我去寻你?为何叫离兰?‘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这是我当初为你写的诗!”
离兰佯装惶恐,阴阳怪调地言道,“陛下慎言,陛下明明只是拓写了一遍而已。若是屈大夫听到陛下的话,恐怕也要从汨罗江游回来亲口问问陛下,为何窃取他的诗词?!小人叫离兰,是因为小人是留白山白须圣人座下大弟子,小人这一辈皆从‘离’字。空虚阁的大阁主是小人的师弟,名唤离恩。若是只因沾了一个离字,陛下便如此想入非非的话,莫不是陛下同离恩也有点私情?离恩已是耄耋,陛下可真是重口了。还有,小人也并未刻意引陛下来寻小人,小人接一些委托的买卖,只是为了糊口,讨口饭吃罢了。谁知道京城的人将小人传得神乎其神,安了些乱七八糟的名号。是不是小人做的都一股脑地扣在小人脑袋上。就连御史夫人同人私通怀了身孕,都要算在离兰的头上,小人着实冤枉的很。至于为何回来,那是小人的私事,日后不必陛下费心了。侯爷说了,自会替小人料理妥当。”
元址不甘心地沉声问道,看向离兰的眼神里甚至都多些祈盼和奢望,“南昭,你同我再无话了吗?”
离兰轻转过头,看向他,一副笃定的口吻,讥笑,“若陛下问的是南昭,陛下下回再心血来潮时候,也可以亲自去崖山里问问那座衣冠冢,没准坟头冒了青烟,会回陛下的话呢。若陛下问的是离兰,那小人祝陛下子孙延绵,万寿无疆!”
“你!”元址一口气抵在胸□,丝丝血腥味充斥在喉咙,双眼中都闪过星星黑影。
他再无言语,转身踹幵了门,带着小顺子出了园子,一路上带倒了些许湘妃竹。
小顺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小声问了句,“陛下,奴才看着那德胜堂的郎中已经候着了,需要再传太医院的许院判吗?”
元址愤愤回道:“不必了,那人的死活,与朕何干?!”
小顺子应一声,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方才元址同离兰说的话,他站在屋外也不是没有听到,那二人还是同少时一般,各自嘴硬,专挑着对方的心窝上扎。
元址径直出了大门,策马扬鞭离开了别院。
小顺子牵过另一匹马,赶紧跟上前去。
元址回到了昭阳殿,第一件事情便是抽出了一旁侍卫的佩剑。
连着几剑,将正殿上挂着的赤金木匾“昭阳殿”,劈了个四碎。
宫里人不知道皇帝闹什么脾气,吓得乌泱泱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
他独自呢喃:“南昭,我蠃了赌局,却输了你……”
血气翻涌下,元址终于将梗在喉中的鲜血喷出来,眼前一黑,昏去了。
“陛下!!来人,快宣太医!宣太医呀!”
作者有话说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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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但凡哥哥使点劲,有你主子什么事?
昭阳殿里,一群女人跪在正殿行哭得脂粉落雨。
小顺子生怕她们吵着太医替元址看诊,命人抬来了玳瑁峦山屏风,将内殿与正殿隔开了。
小顺子甩了甩拂尘,睨视着这群梨花带雨的女人,小声咒骂着,“我呸!猫哭耗一一猫哭真龙假慈悲!装什么真情实感?!我家陛下只是昏厥而已,一个个哭得同死了爹妈似的,给谁号丧呢?!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当个摆件还嫌占地呢。也就是我家陛下仁德,才肯养着你们。若不是权衡利弊,早把你们拉去空虚阁后面的崖山里陪葬了!”
随口提到空虚阁,小顺子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呸呸呸!哎……哪壶不开提哪壶!日后啊,绝对不能再陛下身边再提起有关空虚阁的人和事。”
这时,听到门外的太监报,“皇后娘娘驾到。”
地上跪着的女人们,一听到皇后来了,忙得手忙脚乱地爬到了旁边,让出地方来,重新跪好了。
虎啸胭脂的名头不是白来的,当年皇后娘娘因妒忌探花郎同天家的私情,鞭打探花郎的故事可是传了许多年。宫里的女人见着皇后都如同耗子见了猫。
林常欢在几个嬷嬷的簇拥下,穿一身正红色凤凰金线绣,一步一摇,姗姗来迟。
小顺子看见了忙得跑了两步,迎了上去,福了福礼,“娘娘您可算是来了。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闭嘴!”林常欢冷言打断了他,凤眸一转看向了屏风那边,又问道:“在宫道上便听到了昭阳殿哭得惨兮兮的,莫不是人真的不行了?”
跪在地上的女人们都在支着耳朵听着,低声泣泪。
小顺子看了看周围,吓得面色煞白,忙小声回道:“使不得、使不得!好些人看着呢。娘娘慎言。陛下无事,无事!气血攻心,昏了而已。现下许院判正在里面施针运法。”
林常欢挑了挑眉,“施针运法?许院判是道士吗?看来,人果真是快不行了。”
小顺子:“……”
女人们在听到“人果真是不行了”的时候,也是左右互相看了看。
其中一个小声嘀咕,“听到没?娘娘说人快不行了。”
“是啊,我也听到了。怎么办?要不再哭得大声点,暖暖场子?”
“好,我觉得可以,姐妹们,来,再使点劲,替陛下助威,也不算黄泉路上凄凉。”
如此,殿内的人哭得更大声了,此起彼伏。好像赛着一般,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林常欢眉头一紧,面色不快。原本她临出门前,太子淘气,跑到花园里去刨土,沾了满身的泥,好不容易才替太子收拾干净了,已是心烦的很。现在又听到这一屋子的女人在号丧,更是怒火中烧。
林常欢这辈子最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尤其是这些讨厌的女人。
她晈着牙根,从嬷嬷手里操起皮鞭,一鞭子狠戾地甩在地上!
啪一声!
声音刺耳回荡,连地砖都裂了条缝。
林常欢吼道:“别号丧了!都给本宫滚出去。”
这一鞭子下去,果真奏效的很。
正殿上噤若寒蝉,方才哭得如同锣鼓暄天,现在就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小顺子顺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朝着女人们挥挥手示意,那些女人忙地连滚带爬、鱼贯而出,生怕下一刻林常欢的鞭子便要落在她们身上。
殿内终于清静了。
林常欢缓缓踱步,扶着嬷嬷的手臂,轻轻地坐在了一旁的梨花椅子上,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听说陛下一回宫便劈了昭阳殿的牌匾,许是又去寻那位了?他不许本宫去找,自己却乐此不疲,自找不痛快!”
小顺子汗颜,小心翼翼地回道:“回娘娘的话,娘娘说得没错,确实是从那位那里回来的。”
林常欢声音却带了些幸灾乐祸,“又碰钉子了?”
小顺子点点头。
林常欢嘲道:“活该!杀了人全家,逼那位跳了崖,连条活路都不给,我若是他,早一脑门子撞柱子了,哪还有脸活到现在?”
小顺子忙得言道:“娘娘啊,娘娘啊,慎言!慎言!您即便是再不待见陛下,您也是一国之母、宫里的皇后啊,更何况……”小顺子上前一步,靠近了林常欢,“更何况当年若不是陛下,怎保得住您母子二人的性命,说起来就算将陛下视为您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啊。”
林常欢狠声,“哼!恩人?!若不是他,旭哥哥怎么会……我的孩子又怎会未出生便没有了父亲!”
小顺子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抓住林常欢的衣摆,“娘娘!娘娘!这话今日就当您未说,奴才也未听到,若是传出去了,这江山社稷。还有太子……太子的性命……”
林常欢面色沉凝,“你放心,太子是本宫的儿子,就算本宫不顾忌这劳什子的江山,本宫也会顾着自己的儿子。若是谁敢动太子一根毫毛,先问问本宫手中的鞭子答不答应!”
见林常欢不再计较了,小顺子忙得点头。
林常欢又好奇道:“那位是在空虚阁吗?”
小顺子回道:“没有,从昭阳殿出了宫,便被侯爷请入了林府别院。”
林常欢立刻坐直了身子,问道:“本宫的哥哥回京了?”
“是!”
林常欢嘴角翘起,“果然,林啸五年未归,现在回京不是为了那位,还会是为了谁呀?那……”
林常欢低头,贴进了小顺子的耳边,用帕子遮着问了句,“那本宫的哥哥同那位……睡了没?”
小顺子:“……”后汗颜,“皇后娘娘,奴才……奴才不知啊。”
林常欢咂咂嘴,笑道:“那一位啊,随便洒点葡萄酒便诓本宫是落红,真当本宫的孩子是白生的?哎,本宫的哥哥但凡使点劲,还有你家主子什么事啊。哥哥也真是不争气!人都回来了,他倒是上啊!”
小顺子:“……”
林常欢又扶住了嬷嬷的手,抚了抚自己鬓发,慢悠悠说道:“公公起身吧,跪着像什么话。你主子还等着你伺候呢!本宫也乏了,这一来一回的软轿,坐得本宫发累的很,先回宫了。”
小顺子满脸焦急,问道:“即便娘娘同陛下并无夫妻之实,可这明面上娘娘依旧是后宫的女主人啊,娘娘回去了,谁在这昭阳宫坐镇啊,您也看见了,门外_个个号丧的,奴才根本无法料理啊。”
林常欢扶着嬷嬷的手,站了起来,丟下句,“那又如何?与本宫何干?本宫没有烧香诵经祝他龙御归天,已是看了他照顾本宫母子五年的份上了。公公自求多福吧。走吧,嬷嬷,回坤凤宫!”
林常欢又在嬷嬷的簇拥下,离开了昭阳殿,走在门回头抬眼看到昭阳殿原本挂牌匾的地方空空如也,喃喃道:“留不住人,更留不住心,挂块劳什子的牌匾有何用处?还不是得亲手劈了,该!”
作者有话说感谢各位小可爱,鞠躬。
第三十九章 那么多娘们在哭,烦都烦死了
在元址带着小顺子离开林啸的别院后,因着失血,离兰又昏睡了许久,直到亥时才悠悠地醒来。
他睁眼便看到林啸静静地靠在他的床榻边。
一点点的月光透过窗棂散在林啸的黑色衣袍上,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他暗自嘟囔,这二人,还是像少年时那般,下手没轻没重的。
离兰微微动了动,支撑着想坐起来,肩膀的撕裂再一次扯动了他的心,嘶痛一声。
林啸瞬时间睁幵了双眼,看到离兰,问道:“哥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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