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mus只駐足了一會,旋即上樓。
他樓梯邊向一間房裡望去,在那虛掩的門板之後,是Sirius從來都摺不整齊的羽毛棉被混亂的揉亂疊在床邊一角。
這次他沒有再一面苦笑,一面替他收拾,因為沒有必要了。
Remus眨了眨乾澀的雙眼,吁出長長一口氣。他拉開立在桌前的扶手椅坐下,雙手交握支著下顎。
半晌,他的手指緬懷般的撫過桌面上每一樣屬於Sirius的物品。
櫻桃木筆筒、灰鷲尾羽製成的羽毛筆、白瓷相框裡當年畢業典禮的照片……他忽然好奇地拉開抽屜。
他在裡面發現一疊厚厚的羊皮紙卷,用銀色的絲線仔細綑綁起來。
Remus解開繩結,一張張翻閱起來。
——Remus,今天是James的婚禮。不過你還是沒來,所以我想還是用筆紀錄起來,要是哪天你想知道,我就可以拿給你看,還一字不漏……
——Remus,今天聽James說Lily懷孕了。還不知道是男是女……我是希望生個女孩啦!像Lily總比像James好……
——Moony,Harry快滿一歲了,你不來看看他嗎?他剛出生的時候臉皺得像隻小猴子一樣,頭上一跟毛也沒有,只有眼睛張開的時候才看得出他是Lily的小孩;現在,頭髮長齊了,我也相信他是James的兒子了,你真該看看他那一頭亂髮,我沒看過哪個小孩頭髮這麼毛躁的……
——吶Moony,今天Prong多事給我介紹了個女孩,一開始我還看得出神了差點答應她一次飯局——只因為她的髮色跟你的軟軟的淺茶褐髮一樣漂亮……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歡我這樣說,可是該死的在這裡我有什麼話不能說?反正你也不會回來,等我老死,我就要帶著它們一起進墳墓……
Remus捏著紙張手微微顫抖。
原來,Sirius從來沒有停止寫信給自己。只是在不打擾自己的前提下,偶爾讓Canis送信過去。其餘的時間,Sirius用那些信紙當作日記,努力的讓兩人間的距離牽上一絲聯繫。
突然,一箋薄薄的紙片從信件中滑至桌面。
Remus撿起它,發現是一張銀綠邊緣帶點泛黃的書籤。
他覺得那樣式有些眼熟,再仔細一瞧,看見上頭有一排飄逸的字體,閃動著1978年的字樣。
終於,他想起那年夏天與Sirius坐在看台上分食的那一盒巧克力。
那天對方萬般珍貴的收進胸前口袋至今,不變的字體如今卻虛弱的閃爍著黯淡光芒,像是已經走遠了的他們的蒼白青春一樣。
Remus心頭一直壓抑著的情緒在那瞬間,像是找到縫隙一樣,肆無忌憚的奔流出來。
他緊緊捏著那張書籤,看著信上一遍又一遍的Moony在他眼前模糊,然後臉上有著滾燙的液體不斷墜下墜下。
羊皮紙上那人曾經的孩子氣與強烈情意,如今對照的是殘破不堪的結局。
他早就明白過往的胡鬧歡笑應該留在霍格華茲裡,所以一畢業後他才這麼努力一點點的讓自己與他們疏離。可是他現在才發現,那些日子他的努力,遠遠不及今天狂猛而暴烈的現實,它就像洪水猛獸一樣向他湧來一口氣將他淹滅。
他從沒料想到,他的世界會崩裂的這麼迅速而徹底。
Chapter 17
十三年間的空白,Remus已經不太記得是用何填補的了。
Voldemort失勢,魔法部十分迅速的弭平了其黨羽,而狼人族群也沒能趁勢掘起。Greyback對他失去了興趣,他也就稍稍放寬戒心,帶著幾個已經失去原本其意義的疤痕遊歷各地。
格拉斯哥古老的公園、羅莽湖畔、伯恩茅斯的海岸,總之全是些純然麻瓜世界的地方,他用打零工的方式,換得溫飽,以及短暫的停留。
Remus的行李不多,除了少許的衣物,剩下的就是一本相簿、兩根木杖、幾卷書寫過的羊皮紙及一紙書籤,還有一隻名喚「Canis」的灰林鴞。
他知道自己有些矛盾,刻意的遠走魔法世界,卻還是割捨不下一些曾經令他感動的回憶。
所以他能容忍自己的最大限度就是把那些與麻瓜生活格格不入的事物全鎖在一只小小的破落皮箱裡而已。
當然,Canis除外。牠總能在Remus的住處快活得飛來飛去。
牠會把Remus當做第二個主人一般親暱的輕啄他肩胛,等待他細長的手指朝著自己毛茸茸的頸部一陣搔癢呼嚕。
只是偶爾,Remus會看見牠睜著骨碌碌的大眼,朝著窗外的漆黑夜空發出低低的啼叫。
他想他們同樣寂寞。
同樣想念著一個不該、也不配被想念的人。
如果真要問,Remus會承認他是喜歡Sirius的。也許比喜歡更多——
在事情發生後,他不只一次地想,若是當初就坦然接受對方的感情,陪著他經歷一切變數、抉擇,是不是就能阻止多年後的悲劇?
甚至他想,如果有天Sirius回到他面前請求原諒,說自己是一時喪失理智才害了James一家,自己說不定就會馬上忘記當年面對他們情誼破裂的痛苦而原諒了他、投入他的懷抱說著「讓我們重新來過。」這類的話。
當然後者是個近乎笑話的妄想了,所以那樣的想法不論在腦中跑了幾次,也僅此為止,沒有所謂的後續情節了。
只是每當思及此,一股淡淡的罪惡感便會慢慢膨脹起來,輕輕抽打著他胸口,告訴他:「這真是個糟糕的念頭。」
八月,晨間氤氳已不復見,午後驕陽正熱烈地把屋頂瓷磚烤得滋滋作響。Remus在一陣燠熱中醒過來,發現是窗邊一片熾熱的陽光將他臉頰曬得通紅。他懶洋洋的抬手抹掉額前的汗,撿起落在腳邊的書本,將它放在一旁。
稍稍舒展了僵硬的頸項,他起身走向廚房。
他從看起來和這棟房子一樣老舊的冰箱取出一瓶檸檬茶,大口的灌下。
冰箱,麻瓜們還算聰明便利的發明,缺點就是還要另外再花電費。
他笑,一面拉開椅子坐下,思索著該料理點什麼東西來填填肚子。
細微的敲擊聲自後邊傳來,Remus直覺地回頭,發現一隻腳上繫著羊皮紙的貓頭鷹。
不是自家的貓頭鷹。Canis還在客廳的棲木上午睡。
他好奇眼前這位稀奇的來客,已經太久沒有人寄信給他。
Remus拉開木窗,側過身,那隻貓頭鷹便俐落優雅的滑行到桌邊降落。啪啪作響的鼓翅聲吵醒了另一頭的Canis。
大概是什麼人養出什麼寵物,就如同他前位主人靜不下來的好動性格一樣,即使讓Remus豢養了好一段時日也沾染不上半分他的沉靜氣質。Canis同Remus一樣好奇,但更多的是牠喜歡動手動腳。
牠饒有興致的盯著眼前同類,輕輕啄咬對方頸窩,又熱情得抬起一隻腳想替牠理毛。褐色羽毛的貓頭鷹一個閃身讓Canis一腳撲了個空,喉間吐出警戒的鳴叫。
Remus好笑地看著這幕,在Canis再次把人家惹毛之前一把將他攬進懷裡。他友善的朝那隻貓頭鷹伸手,示意取信。
「你別在意啊,Canis太久沒碰見同類了,牠沒有惡意的。」
貓頭鷹不以為意的抬起了頭和腳。
Remus依舊保持著可親的的笑臉,解下信件。貓頭鷹頭也不回的飛走了,Remus一手抱著Canis,一手抓著淡黃色的牛皮紙袋。
更久更久以前的回憶像甜甜的香檳汽泡一樣浮了上來。
在他十一歲生日那年,他也收到了同樣封緘方式的信件。信封上面用深綠色的墨水寫著:蘇格蘭 雁頭丘 Mr. Remus. J. Remus收。背面是一個深紫色的盾型蠟印;中間寫著顯眼的『H』,四邊圍繞了獅子、蛇、鷹與獾四種動物。
霍格華茲。
他在書上讀過它。那是全世界最偉大的魔法學校,那裡有最令人敬畏的巫師,他們教授那些孩子,讓他們成為優秀的新一代巫師。
在幼時那件意外後,家人乃至於他自己,都沒再抱持著能進入霍格華茲唸書的奢望。甚至Remus爸爸已經在煩惱著,若是連一般麻瓜學校都不願收留他,是不是他們家這個瘦弱的獨子只能在臨近的莊園學做粗活,終其一生。
然而那時薄薄的一紙入學通知書,即使上頭的字句平板如一般公告,在Remus家三人的眼中也像是萬般有趣的小說,成天捧在手裡,讀了又讀,愛不釋手。
那個古怪又有趣的老者,曾經給過他偌大的幫助。多年後的今天,手裡那封熟悉的紙袋,不知承載了什麼樣的驚喜?
Remus深吸一口氣,剝開封蠟,單手把袋裡的信件倒在桌上。
一樣是薄紙一張滑出,Remus把它拿近細看。懷裡的Canis好奇的瞪大了眼,跟著探頭。
「黑魔法防禦術……的教授嗎?」
胸口沉沉的鼓動變得明顯。
Remus以為霍格華茲會是他此生最不願、也不敢想起的地方。那裡留有太多他們瘋狂的痕跡,和現實擺在一起偏偏又是如此的諷刺難堪。
可是大概是他倦了、想念了,所以在看見Dumbledore邀請的信件後,心底某些堅固頑韌的地方有一角鬆動了。
也許他並不是真那麼想逃避魔法界,只是在失去James他們之後,父母相繼離世之時,他一時找不到繼續駐足的理由;而一旦開始了漫無目的的旅程,沒有人記得他、沒有人在後頭喚他,他只能笨拙得繼續前行。
他只是不知道要怎麼回去而已。
然而如今,Dumbledore告訴他,霍格華茲需要他、那裡許多求知若渴的孩子需要他……
——Harry,今年也該升上三年級了吧。
他這麼想著,拿信的手沁出汗來,抱著Canis的手臂不知覺得加了力道,引起懷中灰林鴞的微微掙扎。
時間靜默了許久,他把Canis與聘任書一起放在桌上,從一旁的櫃子翻出了羽毛筆。
Remus重新坐下,輕快的揮舞著筆桿。Canis站在桌邊,疑惑的偏頭看他,時不時地啄他手背,抗議Remus的忽視。
片刻,筆尖刻著羊皮紙的沙沙聲響停歇。他掏出腰間魔杖一點,紙片馬上捲成筒狀,繫上漂亮的絲帶。Remus臉上掛著恬靜的微笑,兩指挾著紙卷,向身旁的貓頭鷹輕輕揮舞。
「Canis,還記得霍格華茲的路怎麼走嗎?」
***
霍格華茲特快車的車廂比起麻瓜們的來說,永遠都是那麼舒適。
Remus在心底這麼喟嘆著,一面把頭往窗邊挨去,緩緩閉上眼睛。在麻瓜的火車上他可不敢這麼做,因為要是遇上崎嶇不平的路總會把他貼著窗玻璃的額角給磕出聲響。
在遇上催狂魔之前他睡得很沉,就連昔時友人的孩子在身邊坐下都毫無知覺。
等他睜眼,卻看見那比一般同齡孩子還瘦弱的男孩倒下。
列車停了下來,小小的車廂裡空氣有如嚴冬般冷冽。裡邊幾個學生臉色慘白,看上去沒有比昏過去的黑髮男孩好上多少。Remus強打起精神,試著擺脫月圓過後的虛脫。
他跨過倒在地上的孩子,擋在門口。
Remus低聲唸出護法咒,榆木杖的尖端射出銀色的光芒撲向藏在破爛大衣裡的幽靈。
那隻催狂魔就這樣灰溜溜的飄走了。
車上重新恢復光明,車廂裡頭學生們的臉一個個清楚的躍上眼簾。
Harry醒過來的時候,其他孩子們露出擔憂的表情簇擁著他。一旁的Remus卻細心的將身上的巧克力掰成數塊,「吶,每個人都吃一點。」
與其他人一樣傻愣愣的接下巧克力,Harry忍不住問了幾句。「剛剛、那是什麼東西?」
Remus平靜的說給他們聽,思緒卻暗自掉入一種莫名的熟悉感。Harry與James是那麼的相像,除了那對眼睛。他覺得自己好像回到初入霍格華茲那年,他懵懵的找到了一節車廂,裡頭已經坐了三個像是同齡的男孩,而戴著圓框眼鏡的那個,還熱烈的分享他帶來的酷酸果與薄荷蟾蜍。
「教授?Remus教授?」一個有著蓬鬆褐髮的女孩開口,神情有些緊張。「你還好嗎?」
Remus旋即回過神來,向她露出一個微笑,點點頭。「把它吃掉吧,你們會舒服得多……讓我先去找司機談談,失陪。」
在列車飛速地駛向霍格華茲的路上,他第一次見著Harry。就如同當年初遇他父親一樣。
***
在教學慢慢步上軌道之際,霍格華茲的生活的確一如他所想,很快樂、但帶點痛。他看著Longbottom在課堂上戒慎恐懼的模樣想起了Peter、在Harry攀上光輪兩千的時候想起了James、在Hermione Granger細心捧著調製好的魔藥的時候想起了L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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