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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娱乐家(近代现代)——关风月

时间:2021-08-05 18:06:03  作者:关风月
  林惊昙又戴上了他那枚如衔尾蛇般的戒圈,看起来有一种复古的慵懒,像希区柯克电影里的角色,既是凶手,也是受害者,如梦似幻,黑白莫测。
  如果能给这一幕命名,顾霆会选择《迷魂记》。
  这也是一首歌的名字,林惊昙离开厉南亭之后常听,歌里唱:“怕习惯豁出去,爱上他人,但却不懂去,弄完假再成真。”
  拆开礼盒的一瞬间,看到盒子里一枚小巧精致的巧克力蛋糕,林惊昙不禁失笑,抬首望着将蜡烛递给他的顾霆,脑海中忽然响起了这一句的旋律。
  ——像一道警示。
  顾霆略显笨拙地试图把蜡烛摆在正确的位置,但他实在不知道林老师确切的年纪,这是个比宇宙大爆炸还不可说的秘密:“甘总说你今年生日太……”甘棠原话是“不合时宜”,但顾霆不像甘棠,没有认识林惊昙那么多年,自觉开不起这样的玩笑,只得委婉道,“太巧了点,就不大张旗鼓庆祝了,让你把这个吃掉,或者喂流浪狗。”
  林惊昙再次失笑:“狗不能吃巧克力,有毒。”
  甘棠这话的潜台词很明显是:给老娘吃完!
  然而顾霆闻言,大为震惊:“真的吗?!”
  林惊昙正陷入又长一岁的莫名伤感,没注意到顾霆的异样,也没点蜡烛。他知道甘棠是好意,多半也是猜到他今天会忙得顾不上吃饭,有一只蛋糕,放着看看也好。
  然而他早就过了会祈求糖果与精美药水的年纪,顾霆诚恳的举动会让他觉得很可爱,但也仅此而已。
  “今晚我都会陪在这儿,这儿的食堂不错,我们就近解决。蛋糕先收起来,在这种地方庆祝也太没心没肺了。”林惊昙吩咐完,却见顾霆还紧张地盯着自己,诧异道,“怎么了?”
  “……狗吃了巧克力一定会死吗?”
  “不一定,看吃了多少,也看狗的体质。”
  顾霆这才长出一口气,林惊昙从没见过他这么如释重负的样子:“我、我以前拿巧克力喂过流浪狗!”
  不用他说林惊昙也能猜到,恐怕在他颠沛流离的青少年时代,流浪狗是比人走得还近的朋友。
  顾霆还是非常不安,这种不安远远超过了得知林惊昙要拿他去钓乔沛然的狂热粉丝们,他身体前倾,十指紧攥,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到底有没有无意中谋杀过流浪狗,林惊昙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头,他都没发现。
  缺德的林老师再也忍不住,连笑出声:“开心果,你确实很适合给我送生日礼物。”
 
 
第7章 
  钟欣然做手术的私人医院可以定制餐点,也有对家属和访客开放的食堂,顾霆落座后一直心不在焉地看手机,林惊昙对此很是好奇:“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这可不太像你。”
  顾霆身上有几个好习惯,比如说话时永远正视对方,比如用餐时不会分神,甚至食不言寝不语,他表现得如此反常,倒像是遇到了什么特大号难题。
  顾霆不答话,林惊昙索性放下没怎么动过的筷子,拿过他的手机看了一眼,当即笑了出来:“‘巧克力内含咖啡因等犬类无法通过新陈代谢排出的物质,会影响犬类的正常生理机能’……怎么?查得这么详细,觉得我刚才是在吓唬你?”
  顾霆还是没开口,只是默默抱臂挪开了视线,林惊昙故作讶异:“不会吧,你还真以为我是在逗你啊!我看起来像那种以欺骗后辈为乐的类型吗?”
  顾霆腹诽:你不是像,你就是。
  林惊昙笑够了,将手机还给他,钟欣然也差不多清醒了,只愿意见林惊昙一个人,而后委婉地表示自己没问题,请他先回家,不用陪夜。
  林惊昙本来以为她是要留出独自疗伤的时间,没想到钟欣然居然主动道:“林老师,今天是你生日吧?没有蛋糕可不行,记得给我留一块。”
  她面色苍白,神情却坚毅:“今天对我来说,也相当于一次新生。”
  林惊昙凝视着她,明白她已经彻底把乔沛然这个人划出了自己的生命:“真是消息灵通,蛋糕当然有,不过得医生说你可以吃才能吃。”
  他们最终把一整只蛋糕都送给了钟欣然,引来护士诧异的眼光,觉得这种亲友要么是太缺德,要么是脑子里缺根弦。
  林惊昙很多年没被人这么注视过,但意外的是,他仍然很享受做个怪人的感觉,心情畅快到难得肯亲自开车,并许诺:“走,回去做顿真正的晚饭,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这段时间一直是顾霆做饭,林老师十分注重保护隐私,是那种超市小票都撕碎了再丢的人,有了顾霆,还省了上门家政,简直是剥削艺人的典范。
  不休假时,林惊昙住公寓,很多艺人和富豪的情人都住在此处,优点是离市区近,方便,缺点是容易被人跟踪。尽管大楼的保安和前台们训练有素,连克格勃上门都别想混入楼内,但楼外常年蹲守着狗仔队,林惊昙和不知名男性同进同出,很可能会被拍到。
  因此,尽管顾霆声明过这完全是小题大做,林惊昙还是每次都和他岔开时间回家,绝对没有留下同进同出的影像。公寓按单层出售,林惊昙买了两层,转了一层给甘棠,对外宣称是公司产业,会安排重点培养的艺人居住,这样就算被曝光,也可以说顾霆是住了公司的豪华宿舍而已。
  事实上,顾霆认为林老师是戏瘾大发:“所以我每周都得去楼上住两天,以表示房子不是空置的?”
  林惊昙毫不客气道:“只是让你上去搞搞清洁,放点私人物品,别让人看出来,到了饭点儿你老实下来做饭。楼上的房子我还有用处,当然,如果你表现卓越,真拨给你当宿舍也不是不行。”
  顾霆果断拒绝:“我不想被人说成潜规则上位。”
  “其实这不算什么,鼎声欠你母亲不少钱,当年的合同完全是霸王条款,就当做是她给你留下的房产吧。”
  顾霆生父原本也是名噪一时的歌手,但和黑道有染,还染上了毒瘾,江郎才尽后一直靠顾燕燕养家,后期神志癫狂,醉酒时家暴她和年幼的儿子,清醒时便痛哭流涕求她替自己向黑帮还债,否则自己一定会暴尸街头。
  每当此时,顾霆都会沉默地抱着青肿的膝盖躲在桌下,听父亲说尽好话,听母亲嚎啕大哭后做出软弱的退让,最终他们又会拥抱在一起,以泡沫般的誓言彼此慰藉。
  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那时他真的希望父亲去死。
  顾燕燕为了还债疲于奔命,频繁进组,甚至累到昏倒,但这一切和后续的噩梦比起来都不值一提。她被公司放弃,鼎声从她身上榨了最后的商业价值,消耗她的人气拍了不少烂片,而后宣布终止和她的合同。
  她在顾霆父亲的介绍下加入了另一家娱乐公司,然而这不过是一个洗钱的皮包公司,背后真正的控股人是早就对她有意的黑道高层,顾霆父亲的行为相当于给自己的妻子拉皮条,还是以欺骗的形式。
  顾燕燕很快精神崩溃,没人确切知道她在最后的日子里都遭遇了什么,顾霆也向来缄口不言,林惊昙至今不能确定他是为了维护母亲所剩不多的尊严,还是那段日子在他心里也是不敢触碰的伤疤。
  顾燕燕染上了毒瘾,无暇照顾孩子,连给亲戚的抚养费也时常忘记按月送去,顾霆在亲戚们的白眼和窃窃私语中长大,他记得八岁生日的晚上,母亲似乎来过,她身上不再有栀子花的淡淡香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常催吐的人所散发出的酸臭,那种气味溅着生命逝去的伤感,一度是顾霆噩梦的源头。
  母亲在他额头印下一吻,呜咽鼻音让她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昔日娇媚的嗓音已经完全被烟酒和毒品所摧毁,她说:“霆霆,妈妈对不起你,你要好好做人,就当自己没有过我这个妈。”
  儿子生日的第二天,她自鼎声总公司楼顶一跃而下,后来关于她的灵异传言屡禁不绝,很多加班到深夜的工作人员都反应遇到了她,还有人因此辞职,这件事间接导致了鼎声总公司搬迁。
  顾霆被逼债的人骚扰了很久,也不得不学着独自谋生,学着习惯其他人避他如虫蚁的眼神,毕竟他走到哪儿,泼油漆堵门找麻烦的就走到哪儿。
  这种情况是认识林惊昙后好转的,林惊昙替他解决了所有问题,顾霆太需要喘口气,他必须握住这只手,但他并不相信世界上会有毫无条件的善意,只要在他接受底线内,他不介意为林惊昙卖命来还债。
  但不管怎么说,林惊昙好像都没有替母亲送他房子的理由:“你和我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她应该甚至不认识我。我跟在厉南亭身边入行的时候,她已经在走下坡路了。我见过她去厉南亭办公室吵过几次架。”
  厉南亭何许人也,哭闹、蛮横,甚至是诱惑,他都能以始终不变的微笑对待,看一次是得体,看久了便是彻骨的冷漠。
  “……鼎声总部的事,是真的吗?”
  林惊昙猜想只要有一线机会,哪怕去找灵媒,顾霆应该也想见母亲一面,告诉她,错的不是她,比起遗忘母亲,顾霆大概更想抹掉父亲。
  然而很可惜:“只是传闻而已,是厉南亭刻意让它发酵的,市场部也觉得这个计划不错,只要有人关注,就会有人去看她的旧作,有几部进行蓝光修复后线上点击率可观。后来鼎声搬迁也只是因为到了该搬的时候,顶多老楼会被人压压价,不过在鼎声楼顶跳下去的艺人何其多,你母亲是因为名气大,所以压不住消息而已,很多挣扎沉浮的三十六线连跳下去都没人知道。”林惊昙摁熄手中烟,“如果个个都有怨灵,只怕改建成佛寺也镇不住。”
  死者会为自己寻求正义不过是幻想,看看厉南亭十年如一日的平静笑容便可知,满手鲜血,仍能位列仙班。
  林惊昙讲话不中听,好在顾霆听过更多难听的,不以为忤,只是好奇:“所以你帮我,是因为良心发现吗?”
  林惊昙很难面对顾霆此刻的眼神,他就像刚从山林中走入人世,正试探着想要相信同类。
  林惊昙果断地摇了摇头:“我要是真有良心,在你母亲落难的时候就该劝厉南亭搭她一把。但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是袖手旁观这一切发生。”
  顾燕燕的事,是入行初期对林惊昙影响最大的事,不夸张地说,甚至影响到他后来选择和厉南亭决裂,但这影响不是一日而成,是随着时间日夜发酵,令他不断审视自己——如果一开始他便做出不同的选择会怎样?命运会因此而对他更仁慈吗?
  他十八岁便投在厉南亭麾下,骄傲,聪明,自以为世间事尽在掌握,直到眼看着顾燕燕这样不可一世的耀眼艳星,一天天变得失魂落魄。
  人人都劝她善待自己,人人面上都带着遗憾,甚至厉南亭通知她“本公司将不再和你续约,希望你日后宏图大展”时,面上也带着恰如其分的同情,但她还是走到了无可挽回的一步。
  事情发生前,林惊昙枕在厉南亭怀里,向上仰起头,以纯然仰慕的目光注视他,小心翼翼问:“鼎声不能多留她一段时间吗?”
  厉南亭的手指拂过他脸颊,林惊昙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指有淡淡松香味,让人恍惚觉得自己是把被爱抚的弦。
  厉南亭柔和地教导他:“多留她一段时间也无济于事,她早晚会毁灭自己。佛不渡痴人,何况我们。”
  当时他修长的手指已经探入了少年人洁白衬衫,并解了三粒扣,林惊昙很快被揉得稀里糊涂,连喘息都结巴,浑忘了有什么好感伤。
  后来林老师才学会翻译厉先生的真心话:“顾燕燕黑料缠身,虽然我们从她身上赚了一大笔钱,但既不会替她报警也不会送她就医进行心理干预,我们只担心这些黑料日后爆出来会影响到公司,所以要抓紧用一纸文明人的合同将她扫地出门,免得她死在鼎声场面太难看。”
  但当然,厉南亭永远不会这么说,他讲话斯文有度,分手时无论林惊昙多么刻薄,他永远像位耐心长者,教导他不争气的宠儿:“惊昙,你入行时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在人前失态,看来你还是没学会。”
  林惊昙答他:“我是没学会,我没学会把你当成该防备的人。”
  厉南亭在电话那头笑了,仍是目送顾燕燕走上绝路时那般:温和,略带遗憾:“那么,你是真的该反省自己。”
  十八岁那年厉南亭落遍他全身的吻,和顾燕燕面前解约合同上潇洒的签名本质相同,都是刻印,都是过眼烟云——
  毕竟,谁会对消耗品们太认真?
 
 
第8章 
  事实上,鼎声消息灵通,早在林惊昙带顾霆回家的第一天,厉先生便打来了“问候”电话。
  厉南亭向来观浮萍便知沧海,一开口即点破关窍:“原来你的心结是顾燕燕。”
  接到他的电话,林惊昙倒不意外。
  大家同样做生意,只要不死总要碰面,面目非全非,次次都要撕打也太累,倒不如堆上利人利己的假笑,甚至偶尔还能拨个电话,互通有无,达成一点肮脏的默契。
  一开始,林惊昙拒接、拉黑,像年轻人还在赌气闹分手,态度很不成熟,厉南亭次次用不同号码打来,还故作亲切地借用林惊昙亲友的电话,让人防不胜防。
  亲友们咋舌:“他难得把姿态放这么低,倒像是怕被你挂断,只好苦心打游击。”
  只有林惊昙知道这样做有附加好处,人人都以为他们藕断丝连,暧昧传言满天飞,仿佛镜头已经录下他重新投入厉南亭怀抱的画面。
  他没去刻意解释过,在制造迷雾这方面,厉南亭是当世大师,他越挣扎,反而会在蛛网里陷得越深,最终舆论会以为他才是无情的那个人,而厉南亭始终在原地等他回头——
  这倒不稀奇,厉先生信奉赢家通吃,好处和名声缺一不可。
  这种旧爱传闻最麻烦,总令同舟旗下不想加入鼎声的小艺人惴惴不安,林惊昙次次都要解释,多年下来,心平气和是基本功,早当自己是一尊未出土陶俑:“何以见得?”
  厉南亭在电流另一端轻笑,如果时光倒退十年,林惊昙会记起耳垂的酥麻感:“其实你给钟欣然做形象规划的时候我就多少猜到了,顾燕燕的事对你影响很大,现在终于可以确认。”
  林惊昙沉默,无论是回避还是以问题回答问题,都不够专业,但在厉南亭面前,输得不太惨,已是一种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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