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泰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扭过头,看向了张黎。
后者面色平静,只有唇角一丝几不可查的淡淡笑意。
第102章 翻盘
御书房内一阵交头接耳,就连李宏愿都呆住了。
审问尚未正式开始,证人就死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余泰清急匆匆地出去,又铁青着脸色回来,沉重道:“皇上,他们的确是死了。”
李宏愿冷声道:“你们是怎么看管犯人的?”
“回皇上的话,老臣刚刚问过了,似乎是有人投了纸团,二人读完后惊惧不已,方才畏|罪|自|杀。”余泰清说完,看向了张黎。
萧豫当先出声:“余大人这是何意,自己看管无能,竟然还要拖旁人下水么?”
“萧大人,我何曾说过要拖谁下水了?”余泰清一字一句地说,“事情该是怎样,就是怎样,谁也别想诬陷诬告,谁也别想蒙混过关!”
萧豫嗤笑:“好啊,那么余大人,现在您可以拿出证据来,判一判朝中大臣们,究竟都是什么罪名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余泰清竟然还是相当沉稳,让人拿出抄录了数份的资料,先拿一份交给皇帝,再传递到每个人手中。
“请各位大人先看一看,十五年前与三年前咸州的财政状况,瞧见了吧,其中竟有二十余处对不上的地方,这说明什么,当年的咸州官员瞒报虚报,造假账目,而京城之中也有人替他们帮忙掩盖了!”
余泰清目光一凛,看向张黎:“十五年前,是张首辅您就任咸州知州,当时的户部尚书是你的叔父,而三年前,参与修建河堤的人,更是杨蒙,你的外戚!”
满堂哗然。
若是只是一次两次,还可能是巧合,然而次次都这么巧,可能吗?
萧豫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查到了这个地步。
要知道朝廷琐事多如牛毛,十五年前的卷宗和三年前的卷宗要找出来,量不是一般的大,户部这群人不仅全都看完了,还找出了这么多有理有据的漏洞,着实不易。
这人不好对付啊......
正想着,一旁的张黎却轻轻笑出了声。
“余大人,你这话说得可就没理了,本官在任时有所不察,是我的疏忽,但我敢问在座每一位大人,也包括余阁老你——”
张黎拖长了尾音,冷冷道:“诸位敢说,自己一次错都没犯过吗?”
余泰清皱眉:“你不要兜圈子......”
“既然余大人讲巧合,说时期,那我就问问你,”张黎打断了他的话,“三年前在户部主事的人是谁?是不是你,余泰清?按照这个逻辑,余大人原来也是我的同党了?”
他的指责极为犀利,余泰清顿时噎住。
下属再次附到余泰清耳畔说了些什么,张黎看见他脸色的变化,便知道证据已经毁去大半,心里也放松了许多。
他倒要看看,没了证据,余泰清还能怎么为难他!
御书房内,户部的官员们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中,众人面面相觑,都看见了各自眼中的焦灼。
张黎按下得意,扫了眼众人,扬声问:“诸位还有什么可指摘老夫的,今日便一并拿出来吧,免得日后再纠缠不休,好像追打千古罪臣似的!”
余泰清难堪地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张黎的意思他听得明白,是逼他现在就解决这件案子,若是解决不了,日后旧事重提,就很难了。
可是一没有证人,二没有证据,实在难以定罪。
余泰清知道张黎只手遮天,但全然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竟能无声无息地毁去他们准备的大部分证据,只有文书是户部众人贴身携带,才免了一难。
事到如今,该如何是好?
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扫了眼众人,张黎拱手看向李宏愿:“皇上,此案还有必要审下去吗?”
李宏愿面无表情,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近乎无奈地张了口:“余大人既然没有准备好,此案就押后审理吧。”
“只是押后审理而已吗?”张黎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逼的意味。
李宏愿的面孔紧绷起来。
张黎抬高了声音:“余泰清有弹劾在身,却为了逃避罪责,诬告朝廷重臣。皇上日理万机,在场的每一位大人都担着一国存亡的干系,却要陪余泰清在此演这么一出无聊的小丑戏?”
“老臣认为,余泰清此举是误国误民、危害国祚的恶行,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御书房内数道呼吸急促了,无数双眼睛慌张地盯住了余泰清,似乎期待他能说出几句反驳的话。
然而在余泰清长久的沉默下,那些眼睛里的希冀便暗淡了下来。
被张黎逼迫着,李宏愿必须在今日做出决断,不禁咬紧了牙关。
正在他快要开口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参见皇上,诸位大人,户部顾明州求见。”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顾明州的声音缓和而淡定,犹如一道清泉,令人耳目一新,不由得齐齐扭头,看向门外。
李宏愿忙道:“进来!”
顾明州跨过门槛,笑意盈盈地向众人行礼,道:“皇上,余阁老先前嘱咐微臣,一定要好好做一位证人的心理工作,微臣愚钝,到现在才审出来,连忙请来让大人们一同审理。”
张黎等人都是一阵惊疑不定, 知州知县都已经死了,他哪里来的证人?
就连余泰清也满眼疑惑,不动声色地看了顾明州一眼。
李宏愿却是心中大喜:“什么证人,还不赶紧传进来?”
“是,”顾明州对身后的太监道,“去传杨宜修进来。”
杨宜修?!
所有人都同时愣住,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杨宜修是谁?那可是跟张黎有姻亲关系的,数年前与张黎狼狈为奸,是毫无疑问的首辅党派。
尽管杨宜修也是咸州大水案的重要人物,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跳过了他,没有想过他也会有反水的一天。
知道顾明州不走寻常路,但这也太超出想象了!
杨宜修双手锁着沉重的铁链,驼背弓腰地走了进来,才不过几个月,他就好像老了十多岁,瘦了,也憔悴了。
“皇上,各位大人,罪民自知罪该万死,但罪民做的一切,全是张黎指使的啊,还望皇上明察!”
第103章 狗眼看人低
白雨信猛地惊醒,下意识往旁边一伸手,摸了个空,才想起来顾明州还没回来。
屋里的炭火已经灭了,窗外安静极了,连一声梆子都听不见。
忽然睡意全无。
从窗口望去,天边有些灰蒙蒙的亮色了,白雨信估算着时间,爬起来穿衣服。
近日朝堂上不太平,顾明州不怎么跟他聊朝堂上的事,但白雨信有自己的信息渠道,知道清流党和首辅党打起来了。
民间基本上没有人关心,毕竟两党经常干仗,大伙儿刚开始还兴奋吃瓜,到后来都见怪不怪了。
然而白雨信却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神经敏锐了起来。
但凡有人事变动,必然就有人家道中落,若是被迫离开京城,那手中一应铺子宅子都要售卖,这时候越早出手,就越能占到优势。
白雨信对这些买卖事宜已经十分娴熟,迄今为止,在京城拢共收购了十多家铺子,为了避免风险,他还让阿才分别在杭州、扬州购买了一些产业,方便保值。
左右也没什么事,白雨信便裹了裹披风,出门收账去了。
萧府,看门的小厮正叉着腰打哈欠,一脸的疲倦,看见白雨信过来,下意识地以挑剔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心里便生出鄙夷来。
别瞧他虽然穿得干干净净,但衣服鞋子都是青棉布料,通身更是什么金银珠宝都没有,腰间倒是系着块玉佩,可一瞧那成色便知道不过是二三两银子的地摊货。
小厮平日里看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眼力过人,一猜就知道这人肯定费尽力气才凑齐了这么一身衣裳,过来求他们老爷办事的。
当即喝道:“什么人?看清楚了,这里是工部尚书的府邸,不是谁都能凑热闹的!”
“我知道,”白雨信说,“我是过来收账的。”
哦,原来铺子里的伙计啊。
小厮眼里的鄙夷更浓了。
虽然可能他赚得还不如伙计多,但关键在于阶层不同啊,商人那整日都是跟一些三教九流打交道,他面对的却都是京城各路名流,自然充满了优越感。
“哪家铺子的?”
白雨信略一迟疑,道:“锦南楼。”
“进来吧。”
小厮把他带到门房,拎了壶茶水过来,随手给他倒了一杯:“管家和账房都在忙主子的事,等着吧。”
白雨信皱了皱眉:“我手上事宜多,能不能让管家早一些......”
“你事宜多,旁人事宜就不多了?”小厮瞪了他一眼,“待会儿还有其他商铺的人要来,等都来了,管家自然找你!”
说罢便趾高气扬地走了。
白雨信无奈,低头端起茶杯,不料那茶水竟是冷的,茶汤浑浊,许多碎茶叶还在杯子里晃荡。
不仅是劣质茶叶,还是隔了夜的。
不知道是因为小厮的态度,还是因为这杯茶水,白雨信心里一阵翻腾的恶心,面无表情地放下杯子。
与此同时,府内。
萧豫气冲冲地回了府,一脚踩中几片湿滑的落叶,险些滑倒,不禁怒道:“谁当的值,地也不会扫了吗!”
管家连忙回头呵斥:“今日扫洒的人在哪里,还不过来谢罪!”
萧豫一想到今日朝堂的场景便气不打一处来。
上回咸州大水案,顾明州给他们来了一记下勾拳,占了一时优势,这几日清流便得意起来,一会儿要查销去证据的人,一会儿要逼迫张黎等人认罪,闹得人头疼!
萧豫很久没在朝堂上这样吃亏了,简直满肚子火。
然而越是将顾明州骂得狗血淋头,心里就越是焦虑。
那日顾明州说的话犹在耳边,萧豫隐约感到张黎的颓势或许很快就要到来,一方面担心自己风光不再,仕途堪忧,另一方面更担心张黎会将身边的人推出去顶罪,到时候祸事降临,只怕整个萧家都保不住。
——左右都是权臣,老师就不想亲手握住权柄吗?
少年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蛊惑,轻轻地在耳畔响起。
萧豫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旁管家指着洒扫的小厮痛骂道:“你干什么吃的,竟然险些伤了主子!各人有各人差事,就因为你,我外头还晾了一堆商户没有交接呢!”
萧豫听得烦躁,正要开口,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商户?都是哪里的?”
管家连忙说:“就是些成衣铺,茶叶商,今日来结账的。”
“有杭州锦南楼的那个?”
“是,主子英明。”
萧豫眉头松了些:“快,带他过来见我!”
萧府门房。
白雨信等了一会儿,来了七八个其他商铺的人,账房先生方才过来,一扫房间,诧异道:“怎么才来了这么几个人?”
他摇了摇头,翻开花名册唱名道,“城东染坊——”
白雨信走过去,刚一张口,账房先生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知道你是锦南楼的,急什么,等着!”
账房先生连续唱了几个名,都没有人应,便恼火起来:“算了算了,来的人过来结银子!”
白雨信第二次上前,谁知那账房先生看见他穿得朴素,心生轻视,将他晾在一边,跟其他商户先结了银子。
三番两次慢待也就罢了,但直接欺负到脸上,便是泥人也要有三分脾气了,白雨信眯了眯眼,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管家急匆匆地进来了:“白雨信白公子在不在?”
账房先生头也不抬地说:“不在。人家那样的大忙人,能亲自来结银子不成?”
话音刚落,后脑勺就挨了一记,账房先生惊愕地抬起头,就听得管家在骂:“白公子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呢,你瞎说些什么?”
账房先生一下子僵住了,两只眯缝眼瞪得大大的。
“你......您就是白公子?”
白雨信缓缓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账房先生慌忙拿起花名册:“那染坊、布店、银匠店、毡店、麻袋店、糖栈、药行、当店、置器店......”
“不错,都是我的。”白雨信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的早饭那么普通。
第104章 给秀儿搬棵橘子树
“白公子,”管家抬起头,又换了张脸,笑着说,“不知白公子亲自来了,有失远迎。我们家大人有话想与您一叙,这边请。”
白雨信有些讶异,萧豫这么大的官,要见他做什么?
略有些疑惑,白雨信掸了掸衣裳,跟着走了进去。
后面的账房先生拿着算盘,看着他的背影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又站起来,又坐下去。
往日收账都是各家铺子的掌柜来,哪有东家亲自出马的?
夭寿啊!
他虽然也听说过最近有个白老板特别有钱,一口气买了二十余家铺子,但也从没见过,自然不认识。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不过是个商人,得罪了就得罪了,顶多少一些赏钱,等有事要求萧豫办,还不是得过来求他们下人行个方便?
可今日萧豫一时兴起要见他,若是白雨信有心告状,在萧豫面前有意无意地提上一嘴,哪怕只是为了面子,萧豫也一定会责罚他的!
账房先生越想越是坐立难安,几乎快哭了。
萧府比起其他府邸要多些文人气息,墙上挂着的书画,古董架上摆设的文房四宝,皆是出自名家。白雨信虽然不大懂行,也知道价值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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