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从窗台底下钻出另一个人影。温时星后退一步,直觉告诉他该走了。
可是那双眼睛却久久移不开,只见底下那个身影仰头看着男人,然后伸手抚向他的脸庞。
那一刻,温时星终于品尝到心寒的滋味。身心俱疲,可笑自己还持着所谓的希望。
四年,已经可以结束了。
温时星回到房里,然而他却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走向了书桌。
桌上的宣纸笔墨好似早就在等着他,温时星整个人像失去了灵魂,他呆呆地望着桌上的蜡烛,一手细细研墨。
“你大半夜的干什么?”
许是研墨动静有点大,程青寒立刻就醒了。他甩开身上的被子,箭步上前。
“你这个时间写字?”程青寒看着发呆的温时星,觉得他的状态很不对劲。
程青寒看了一眼桌上的纸,上面什么都没有。温时星好像被施了咒法,动作重复,一声不吭。
“你别吓我,有什么事明天再做。”程青寒表情严肃,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
这时,温时星终于有反应了。
“我要写休书。”
闻言,程青寒愣住了。二人对视良久,那双平日里动辄泪眼汪汪的眸子,此刻不知是不是因为烛火的缘故,又干净又亮。
“你…你是不是糊涂了,明日再说这事,先去睡觉。”程青寒找不到话语,只能干巴巴地催他睡觉。
然而温时星没有听,他起身抽出竹筒里的笔,没有一丝犹豫就要下手写字。
见状,程青寒立刻伸手制止温时星,倒也不是反对此事,而是温时星如今的状态让他太担心了。
“你放心,这纸休书是我与柳宗鹤的约定。”
说罢,温时星生生扯开程青寒的手,开始落笔。
“红莲温氏,性格泼辣,为人不正,实乃有负云峰少城主夫人之名,现一纸和离……”写到这儿,下一句话温时星却久久写不了。
他捏着笔的手微微颤抖,表情隐忍。身侧的程青寒撇过脸,不去看休书的内容。
程青寒知道,这纸休书虽为温时星所写,但想必还是会百般维护那柳宗鹤,与其看了生气,倒不如不看。
寂静的房间里,传来温时星微不可闻地叹息,他脑海里的记忆碎片最终一点点被黑暗吞噬,化为血水,形成刚刚那窗纱的景象。
“现一纸和离,此生不见。”
写完,温时星的笔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隐没在角落里。
“这纸休书,你明日替我交给夫人吧。”
程青寒回头,看见温时星的脸色仿佛比晕倒时还要惨白。他咬咬牙,拿起桌上的宣纸,卷成一卷塞进竹简里。
轻飘飘一张纸,他四年的时光化为了四个字,此生不见。温时星看着那摇曳的烛火,脑海里全然是刚刚看到的情景。
你总归是选择他,哪怕付出了这样的代价,也换不来你的一眼关心。温时星撑着桌沿,微微弯腰凑前那烛火。
轻轻一吹,屋里唯一的亮光灭了,周遭恢复黑暗。
次日一早,程青寒便拿着竹简出去了。他踏出房门不久,床上的温时星便睁开眼。
几乎一瞬间,他不顾身上的痛,从床上跳起来,刚追到院子,就遇上端着药煲的江醉。
对方嘴角噙着笑,他的侧脸颧骨上有一块昨日程青寒踹倒后的擦伤。温时星深吸一口气,他看见的不止是擦伤,还有脖子上奇怪的痕迹。
“少夫人身体可还好?听大夫说,你往后再无这种可能了。”
这话让温时星心里一紧,然而江醉还没停,他端着药走近温时星身边,靠近其耳侧,“那个柳宗鹤送你的香粉盒子还记得吧?”
温时星立刻联想到什么,他下意识捂住耳朵,后退几步。
“想必你也知道吧,否则他怎么会无缘无故送你东西?”
江醉笑得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他虽脸上堆着笑,眼底却冰寒一片。他伸手搭在温时星肩头,“你知道他昨天和我说了什么吗?”
别说了,温时星颤抖着摇头,他不想听下去了,然而江醉不停嘴。
“他说还好你流了,不然这药都白用了!”
轰的一声,温时星感觉有什么坍塌了。
这句话像是压倒温时星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彻底崩溃了,温时星双目通红,身上止不住冒冷汗。
恶心、恐惧,原来男人不止厌恶他,还日日在算计这些事。
温时星近乎歇斯底里地推开江醉,药煲摔在地上,碎片混合药汁撒了一地。
“滚…”
江醉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装模作样地拿手比在耳朵旁,眉眼藏不住的得意,“您说什么?”
温时星皱起眉,忽然他伸手捂住嘴,整个人软倒在地上,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直达大脑。
“少夫人,这药不吃,你可好不起来啊。”说完,江醉甩甩脑袋,歉意一笑,“噢,我忘了,这药也就是给您补补身子,至于其他嘛……”
温时星脸色泛青,他捂着腹部,哇地一声吐出昨日的药汤。一旁的江醉立刻跳得老远,捏着鼻子继续刺激温时星,“真是可惜了好药,少夫人别这么不识抬举。”
温时星双手撑在地上,呕吐让他眼前一片模糊,嘴里的伤口好像又被扯开了,除去苦味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滚…下贱的侍从……”
听到这话,江醉脸上的得意僵住了,他立刻上前,揪起温时星的衣领,“你刚刚叫我什么?”
“下…贱…”
心比天高的江醉哪里听得了这种话,脸上的表情马上变得扭曲狰狞。
“你算什么!你才是最下贱的那个!抢了我的位置,还日日扮无辜,红莲有你这种少城主,祖坟都冒青烟!”
第四十四章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江醉!”
忽然,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二人一看,柳宗鹤站在院子走道,神情复杂地看着这边。
江醉立刻松了手,有些僵硬地起身后退了几步。
男人的视线停在温时星身上,对方倒在地上,身上的素色单衣沾着一滩黑色药渍,额上冒着许多汗,脸色也难看极了。
思索片刻,柳宗鹤有些不自然地走到温时星身前,弯腰伸出手。
温时星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只见柳宗鹤双目也盯着自己。换作以前,他不知道有多开心,可现在只有恶心的感觉。
出奇地,柳宗鹤倒也愿意等。他无视身旁江醉的视线,一心想让温时星主动牵自己的手。
可惜,他太晚了。
温时星伸出手,就在要覆上柳宗鹤掌心时,他淡淡地挥开了。男人有些错愕地愣在原地,待他反应过来时,温时星自己站了起来。
甚至,温时星不愿望自己方向再多看一眼,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朝屋里走去。
“宗……”江醉刚开口,男人忽然动身,追上温时星。
他走到温时星身边,想扶却被生硬地避开。
见此,柳宗鹤喉间轻啧一声,像是想发火,但又强行忍住的感觉。
“你不是还疼着吗!我扶你进屋。”
听到这话,温时星停下脚步,转过脸,一字一句道:“……不劳烦柳少主了。”
男人身躯一震,“你…你叫我什么?”
温时星不愿再开口,他嘴里实在疼得厉害,与其浪费口舌,不如保持沉默。
男人下意识又想发火,可看他一瘸一拐的样子,于是耐下了性子,跟着温时星走进屋里。
身后的江醉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意识到柳宗鹤已经彻底不在乎自己了,昨天若不是自己找上门,男人连自己腹部的伤都忘了。
他不甘心,就算柳宗鹤现在如此待他,也不会轻易给温时星钻这空子。
柳宗鹤跟着温时星进屋,他一如既往地想往软榻上坐,却发现上面放着一床被子。
他立刻皱眉问道:“程青寒昨夜睡这?”
好不容易到床的温时星闭口不语,他翻身背对着柳宗鹤,拿个后脑勺回答他的话。
男人再次努力压抑心里的火,他伸手去拿茶壶,发现里头空无一物,有些发泄地重重摔回桌面。
“你那药,我等会叫侍女重新给你熬。”柳宗鹤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没话找话,而且对着温时星现在的模样,他心里还是愧疚的。
温时星还是不说话。
看着那个倔强的后脑勺,柳宗鹤感觉火已经到喉咙口了,下一秒就要喷薄而出。
男人捏着桌上的小茶杯,耐下性子思考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聊。片刻,他提及了一个愚蠢的话题,“那个木偶的事,我原谅你。”
床上的人明显一僵,温时星感觉真是太可笑了,这种人没救了。他拿被子盖上头,不想听他开口讲任何话。
男人看着这举动,也觉得火大。他起身到温时星床前,拉了一下被子,对方好像知道他会这么做似的,居然没拉动。
“你能不能消停了?”
没回应。
男人这下彻底爆发了,他用力掀开被子,谁知床上的温时星像是被火烧一样,立刻拼命挣扎。
柳宗鹤愣了,心想不过扯个被子,可当他看见对方紧张恐惧的神色时,他才明白温时星是真的害怕自己。
可就算害怕,也不必故意这般不说话吧?想到这儿,柳宗鹤心里更加不满。
“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说话?”
说着,柳宗鹤本能地拑住温时星的双颊,这一拑,把温时星疼得眼泪直接逼出来。
终于反应过来的柳宗鹤,想起昨晚他嘴角带血的样子,于是伸手去探温时星的下唇。
哪知温时星剧烈挣扎,惹得男人不得不全身压制,从而无视了温时星不寻常的发颤。
这一探,他才发现温时星嘴里被咬烂了。
“你!……”刚想开口责问温时星为什么不说自己嘴里伤口的事,他发现了温时星的不正常。
当自己全身压着他的时候,温时星全身仿若痉挛,满眼都是恐惧。
柳宗鹤立刻弹开,后退几步。温时星也像是得到解放,身上的反应渐渐消退,他抱着被子连连缩在床脚,背对着男人。
终于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柳宗鹤,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发疼,自己之前都对温时星做了什么事啊…
正当此时,屋外一阵吵闹。柳宗鹤回头,看到程青寒与母亲踏进屋内。
二人刚对上眼,程青寒就看见床角瑟缩的温时星。他立刻上前推开柳宗鹤,坐到床上,伸手安抚温时星。
“…青寒哥哥……”温时星回过头,看见是他,脸上的紧张才放缓许多。
“柳宗鹤,你没完了是吧?”程青寒仰头看向旁边站着的男人,而夫人握着竹简,脸色铁青。
“我……”
“鹤儿!这是什么!”说完,城主夫人将竹简丢到柳宗鹤怀里。
男人不解,弯腰捡起没接住的竹简,打开一看,休书二字映入眼帘。
他呼吸一滞,立刻转头看向温时星,“你写的?”
除了温时星,没别人了。
那纸休书仿佛带着火,烧得男人拿在手里只想扔了。他扫了一眼里面的措辞:此生不见。
“什么叫此生不见?”
温时星撇过脸,不愿意回答。莫名的,男人觉得这四个字扎眼极了,趁众人不备,他伸手撕碎了那休书!
在场之人一惊,程青寒马上站起身,捡起地上的碎片丢到柳宗鹤脸上,“这不是你一直要的东西么?怎么?还没玩够?”
男人被那休书砸懵了,程青寒的质问也搭不上话来。
许久,柳宗鹤才想到什么,急切开口,“两个月,说好的两个月!”
城主夫人这下算是听明白了,她走到儿子面前,不敢相信,“你们约定时间和离?”
男人没有否认,手上紧紧捏着休书碎片,眼睛盯着床上的温时星。
城主夫人上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在房间响起。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城主夫人气得两颊发红,她指着自家儿子,许久才恨铁不成钢地说出这句话。
坐回床上的程青寒冷笑一声,“夫人若是想管教儿子,还请回屋管教。时星要休息,等他好点儿,我自然带他回红莲。”
“我不允许!”
程青寒转过脸,看着面前脸色铁青的男人,“你什么身份敢拦我?”
一时之间,气氛剑拔弩张。侍女侍从们皆低头屏息,城主夫人当然是不愿意温时星回红莲,她搓搓手,坐在床边,温柔道:“星星啊,你看现在我教训过鹤儿了,他以后一定好好待你,别回红莲,好吗?”
温时星微微垂着头,盯着手上仍然留有的伤疤,又想到那个香粉盒子,叫他如何与一个日日算计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
“也许,有更好的人选呢。”温时星的话一出口,城主夫人立刻慌了,她连忙牵起温时星的手。
“没有没有,怎么会有比你更好的人选呢?对吧,鹤儿?”
男人的视线从程青寒脸上转了过来,他盯着温时星,想说什么,却觉得没有必要。
之前温时星也生闷气,柳宗鹤想,也许过几天就好了呢,这休书都撕碎了,想来他应该会断了这念头吧。
城主夫人的话像石沉大海,温时星本来也不指望柳宗鹤会说什么,他一向如此,高高在上,伤人的话随意脱口而出,低头的总是自己。
“夫人,我累了,我想休息。”
城主夫人看着温时星笃定的眼神,不曾想他居然这般强硬。她还想说什么,一边的程青寒咳了一声。
“夫人,时星累了,这些大道理日后再说吧。”
城主夫人握着温时星的手,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可他却慢慢抽出手,抱着被子躺回床上。
“出去。”程青寒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柳宗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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