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泓也回了自己的帐篷,他和其他几位文官同住,好在帐篷也不小,里面摆了几张床和一张桌子。至少不用挤在一张大通铺上,大家一看都放心了不少。
不多时有下人送来晚饭,景泓正吃着,曹长明寻了过来。
“吃着呢?”曹长明一进来便笑嘻嘻的。
“你怎么在?”景泓奇道。从京城出发时他便没有看到曹长明,也不知这人是从何处钻出来的。
“我怎么不能在?四品官员都可以随驾冬猎,我虽然是个从四品,好歹跟四品沾个边。”曹长明解释道。
“算了,别说这个了,你跟我去个好地方。”曹长明兴致勃勃地拉着景泓出了营帐。
到了地方,景泓才知道原来是营地的厨房。
厨房里留了两碗红烧兔肉,曹长明给景泓分了一碗,道:“今日王家公子猎到了两只兔子,让后厨偷偷给我留了一份,我瞧着不少,拉你过来一道尝尝。”
景泓还没有吃过兔肉,不过现下已经煮熟,搁在碗里也看不出这是兔子还是鸡。难得曹长明偷食都想着他,确实算得上好友。
两人一边吃着,曹长明叹道:“先前还有篝火,天气好的时候能猎到不少东西,都是一整只烤了送到大家的桌上享用。今年的天气不好,还刮大风,陛下他们都移到大帐里用晚膳了。咱们也没得好肉吃了。”
“可不是吗?这厨房地方也小,施展不开,想烤头全鹿都怕烧了,只能烤些兔子之类的小东西。”一旁的老厨师接话道。
“还有鹿?今日不是没人猎到鹿吗?”景泓怪道。
老厨师微醺的红脸笑起来,一脸“你这小娃娃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这些吃的早就准备好了,那些个公子哥儿们能猎到什么好东西,一个个娇生惯养的,大多都是身旁的下人帮他们猎的。再者这马上就要入冬了,该冬眠的也都躲着不出来,上哪找那么多猎物去?又不是春猎。”
“说的是。”曹长明点点头。
老厨师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起来:“要说有真才实学的,还得数靖王爷。人家那是上过战场的,自然身手好,打猎那不是行军打仗必备的吗?再说了,他没去北边的时候,身手也是同龄皇子、世子中最好的,第一次参加冬猎时便夺了魁首,他那是才十三岁。”
“那不得过了十几年了?您一直还在呢!”曹长明没料到这厨师还是个老人,八卦气息瞬间涌了上来。“唉,您老跟我俩说说呗,有什么秘闻趣事。”
“哼,老朽可是在行宫呆了快三十年的人,哪一次冬猎春猎不是老朽掌的勺?”老厨子提起这个,一股过来人的神气油然而生,许是方才喝了点小酒起了劲,便开始回忆起往事来了。“你别看老朽一直待在行宫,要知道行宫没什么主子,清闲得很,平日里管得也不严,那可真是自由自在啊。可只要一有主子来,无一不是老朽伺候的。”
“这么说来,您老那简直是活历史啊!听说文相有一阵病了,在行宫养病,想来也是您伺候的吧?”
“那可不?文相那身子骨弱的啊,风一吹就怕散了。先帝也是紧张得很,下令厨房日日要有滋补的药膳,还要求这药膳不但要补身子,还要好看好吃,可把我们愁坏了。”说起这个,老厨师依旧一脸苦相。
“那后来呢?”
“后来?文相自是不会太为难我们下人,每次多少都会吃一些。可是先帝却不允许我们蒙混过关,福公公每两日便要我们呈上新菜,若是不称意,少不得要挨一顿罚。有一天晚上,我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若是再想不出能让先帝满意的菜来,那老朽是得卷铺盖走人了。于是我便想偷偷起来试试菜,可没想到刚走近厨房,却看到里面的灯是亮着。”
“谁在里面?”
“你猜!”老厨子卖了个关子。
曹长明猜道:“莫不是先帝与文相?”
“唉,你这小娃子聪明。”老厨子接着道:“我轻手轻脚走过去,往里头一看,都傻了眼了。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天子,在揉面团!吓得我差点冲进去夺过先帝手里的面团!幸好我没有冲动。我呀就趴在窗口那看着,那美人花一样娇弱的文相,裹着披风坐在一旁,先帝挽着袖子给他揉面,身上脸上都沾了面粉也丝毫不在意。俩人有说有笑,一点也不像平日里见着那样令人看了疏远,倒像是一对普通的……”
老厨子说着说着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只剩两只睁大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然后小声说道:“不说了不说了,这事不能妄论,老朽这张嘴还要呢。”
文相与先帝之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到死二人都还是君臣的身份。
“我们明白。”曹长明手中的扇子遮住了嘴,也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配合着老厨子小声道。
“各位后厨的师傅,桂花酒酿做好了么?”一个宫女掀开帘子进来,问道。
“唉唉,好了好了。”老厨子赶紧站起身来,招呼着一旁的两个正在吃饭的小弟子把酒酿装到碗里去。
那宫女看到曹长明和景泓两位在此处,虽不认识,但看装扮应该是随驾的年轻官员大抵不会错,于是不免疑惑道:“二位大人怎会出现在后厨?”
曹长明回道:“方才有一道白玉莲子羹,味道甚妙,景编修甚是喜爱,所以拉着在下一同前来,向后厨的老师傅请教请教。”
我?景泓偏过头用眼神质问着曹长明。
曹长明面不改色道:“景编修,不必如此不好意思,老师傅也不是吝啬之人,方才不都把配料和步骤都一一告知你了么?”
“嘿嘿,就怕大人你做不好,还是把法子记下来让家里的厨娘来作罢。”老厨师帮腔道。
小宫女信以为真,又以为景泓是顾虑着“君子远庖厨”所以不敢承认,于是捂着嘴轻笑出声来。“这位大人说的是,景大人不必不好意思,这白玉莲子羹可是秦老师傅的拿手好菜,连太后都喜欢得紧。”
“对对,太后她老人家就喜欢这个。”老厨子笑呵呵的附和。
“秦师傅,你们辛苦点快点把桂花酒酿端过去,婢子先回去了。”好在小宫女并没有纠缠于此事,很快便离开了。
“马上就来!”老厨子中气十足的回应着,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但很是稳当。
厨房是不宜再呆了,曹长明带着景泓向老厨子告了辞,两人离开了后厨。可惜外面还在刮着风,两人也不好顶着寒风乱逛,所以只能分别回了自己的帐篷。
回到帐篷里的同帐的几位同僚要么已经睡下,要么在灯下夜读,景泓也不便再做什么打扰到旁人,于是便脱去外衣上床休息。
闭了眼耳边是外面呼呼的风声,偶尔有一两句读书之人忍不住发出的“甚妙”,景泓迷迷糊糊之间,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过去了还是未睡过去,直到同僚将他再次叫醒。
“怎么了?”惊醒过来的景泓问道。
“有人找你。”那同僚低声道。
景泓起身来,见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宫女,手中拎着一个食盒。
那宫女见景泓醒了,便将食盒打开,将一碗用翠玉碗乘着的白玉莲子端了出来。那玉碗精致小巧,碗沿是荷叶的形状,衬着里面白玉般的羹汤,犹如一朵白莲般。比起晚间用普通白瓷碗端上来的,这才是真正的白玉莲子羹。
“这是?”景泓问道。
“这是主子赏给景大人的,还请大人慢慢享用。”宫女将食盒收好,又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景泓还来不及问她的主子是谁,人走了,只剩下他自己满肚子疑惑。
第三十二章
第二日天气晴朗了不少,虽不是阳光明媚,但好歹不再是寒风烈烈了。
天气好了,大家也都想趁此机会大展身手,将昨日的狼狈都尽数找补回来。只是天子的脸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眉目之间有些忧色,而昨日一直跟在他身旁的柳怀山不见了踪影。
今日随意了许多,天子允许大家随意而行,不必拘泥。曹长明也拉着景泓一起,两人跟着几个曹长明交好的公子哥一道往林子里去。
“昨日这林里可真是昏暗得紧,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凡遇上个影子都杯弓蛇影,好几次差点把人当刺客给射了。”王公子感叹道。
“如此惊险?”曹长明道:“那你还算运气不错的,没被人射成筛子,还猎了两只兔子。”
“哼,好好的兔子,我就不该分你一半。堵不上你的嘴。”王公子瞪了一眼曹长明。
曹长明早已习惯,只哈哈大笑。
“你们昨夜睡得如何?”一位公子忽然问道。
“还不错啊。”大家都表示虽然昨夜狂风大作,但是也都休息得不错。
那公子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我的错觉?我怎么分明听到有兵器相交的声音,就好像……好像,有刺客。”
“嘘!胡说八道什么?”王公子的神情严肃起来。
“我没胡说!许是你们住得离王帐远了些,当时夜已深,大概在丑时左右,而且昨夜的风声太大,我真的……”那位公子还想辩说,却被旁人打断了。
“你别说了,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真的来了刺客,你我此时还能这般平静的在林中狩猎?你没看到今日陛下还如昨日一般,真有刺客,早就撤回行宫了。”
可是陛下今日的神色也很怪异。景泓心中想着,嘴上却没说什么。
“我听说,前朝末代皇帝在京城被攻破之前,带着京中所有的皇亲贵族,跑到这北望山来,齐齐自杀以谢罪。你说得什么兵器相交的声音,说不定是行宫被攻破之时的兵戈之声。”一位公子神秘道。
“少在那危言耸听!怎么又神鬼论起来了呢?”曹长明道。
“我说的可不是假话!你从小不在京城长大,不知道以前的一些传言。”那公子煞有介事道:“我小时候,常在街头巷口玩,就听着有人说啊,这北望山上全是前朝贵族的亡魂,有时候半夜的鬼哭声大到能传到京城里去,不少人都听到了。那是本朝刚建立不久时,人心惶惶。当时的太祖为了稳定人心,所以找了一位得道高僧,建了这护国寺庙,世代由高僧镇压冤魂,日夜诵经超度,这才渐渐好了起来。不然你以为,护国寺为什么建在北望山的背面。”
“我也听说过。”另一位公子听到此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传言来。“我还听说,前朝的那些公主郡主小姐夫人们,为了守住贞洁,在行宫被攻破之前,就在这林中,以发掩面,吊死了。当时发现她们的将士看到都吓了一跳,一个个蓬头遮脸,眼凸舌长,好似飘在林间的厉鬼!”
这青天白日的,听了这两番话大家伙竟都生出了些别样的感觉来。林间寒风吹过,众人都觉得越发冷了些。
“咱们别说这玄乎的东西了,好好的一个冬猎,触这个霉头干嘛?”王公子语气不佳道。
“就是,别扫兴!”曹长明很是认同。“有这功夫,多猎些猎物,好讨些赏赐。子不语,怪力乱神。”
众人听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这些市井传说听听也就罢了,那都是前几代的故事了,若真有冤魂,护国寺在此镇守多年,早已相安无事。
一行人在林中慢行,看到什么就打什么,打不到也不打紧,他们本也不是多么拔尖的贵族公子,此次就当寒冬将至前最后一次出游,一旦大雪下下来,要出门那就难了。
话说另一头,靖王带着长宁郡主和小侯爷一道,昨日因着莫小姐的马受了惊吓,将她从马上摔了下去,因此众人都没了狩猎的心思,只顾得上把受伤的莫小姐先带回去。
一行人正走着,长宁忽然看到不远处枯草堆中有一蠕动的雪白团子,她眼睛一亮,猜想到应该是只野生的白兔。
“那是只兔子吧?”长宁小声道:“我要把它抓回去,送给我娘亲。”
长宁的母亲喜欢养些小动物,有一只白兔养了好几年,前阵子没了,老王妃为此郁郁了好几日。长宁此刻见了这兔子,心中一喜,想到这野生的兔子必定比家养的要活泼上许多,定能讨母亲的欢心。
“你若喜欢便去猎了来。”靖王道。
长宁自然喜欢,她驱使着马儿轻声靠近,让手下们都准备好,看准时机便扑上去抓了来。她手中也准备好了弓箭,若这兔子侥幸逃脱,她倒是不介意让它受些皮肉之苦。
可这小兔子警觉性出乎意料地高,手下们纵是小心谨慎,还是被它给逃了。长宁心急之下一箭射偏,失了良机。
“好。”后面的小侯爷看着迅速逃窜离去的白兔小声赞了句。
靖王瞥了他一眼,又看看气呼呼的长宁,好笑地摇摇头。这两个孩子还真是貌合神离呢。
“给我追!”长宁扑了空,心有不甘,一声令下,随从们都追着白兔而去,长宁也驱使马儿赶了上去。
“不过一只兔子,至于吗?”小侯爷不满道。
“阿秀养过小东西吗?”靖王问道。
“养过一只黄鹂。一开始我挺喜欢的,看着它想飞走又飞不了的样子,还挺有趣。后来它不闹着走了,我又觉得它吵,就让下人拿走了。估摸着早就没了吧。”
“前些日子本王看京城里许多贵妇小姐们都喜欢养一种西域来的狗,听说是跟狼混了血,性子颇烈。不过本王所见到的,无一不是摇尾乞怜的狗,半点狼的样子都没有。一问之下方知,这些狗都是已经被驯好了送到贵妇们手上的,自然没了狼性。这兔子也一样,王妃喜欢的是温顺的兔子,而长宁喜欢的是驯服的过程,如此一来既讨了母亲的欢心,又让自己高兴一番,何乐而不为?”
小侯爷疑惑地看向靖王:“长宁姑姑是这样的人吗?”
“京城里不都是这样的人吗?”靖王反问。“小阿秀,你别看那些贵妇们整日里尽是品茶赏花,她们的手段也许刑部的酷吏看了都甘拜下风呢。”
说起京城的贵妇们,阿秀脑海里尽是些花簪香粉、衣香鬓影,那些看来雍容华贵的女人们,真的会像靖王所说的这般?他先前多么希望自己的娘亲也和那些贵妇人们一般,华贵美丽,温柔体贴,可如果美艳之下是一根根利刺,那他还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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