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印章,景泓拿起那几封信来,信封上写着是给秀才爹的,上面的字迹走笔间恣意潇洒,看得出是一个性情爽朗之人,同时,也应是个男人。心中有些失落,原本也是有一丝期待以为可能会是娘亲写的。
其中有一封信,看着像是喜帖,摸着里面的纸张比一般的信纸要硬上许多,极可能是一张帖子。什么帖子要这样细心地保存起来?景泓不禁好奇。既然这盒子里的东西都是与他相关,那想必这帖子也是与他有关,说不定是他小时秀才爹的好友送来的贺贴。
拆开来,里面果然是一张大红的贺贴,上面用金笔写着“今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惟愿吾儿长风相伴,百事如意。他日夫妻相见,鹣鲽情深,恩爱不弃”,落款是文弄章。
这张帖子应该是一位父亲给刚出生的孩子的贺词,这笔迹其他书信是同一个笔迹,也就是说这些书信是同一个人写给秀才爹的。从这帖子所写的内容来看,这位丈夫当时与妻儿分别两地,也不知是何原因。最让景泓在意和起疑的是落款人,这世上姓文的人很多,叫文弄章的也很多,可他偏偏就只认识一个叫“文弄章”的,而且这盒子和集贤院的盒子都有文家的家徽,这实在不能说只是巧合。
文豫候和秀才爹。景泓不是怀疑,而是确定。
但是为什么?他们俩为什么会认识,这些年间文豫候给秀才爹写了那么多的信,口吻如夫与妻,嘘寒问暖,关心爱切。景泓不敢想,他有些手抖地将这些东西都放回盒子里,将盒子放回原处。
出门时刚巧碰到秀才爹。
“我一转身你就不见了,原来是找书来了。”秀才爹看到景泓手里的书,笑道。
“啊,是啊。”景泓笑得有些尴尬。一方面是因为做贼心虚,另一方是因为秀才爹和文豫候之间可能存在的某些关系,令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景泓此刻不想面对秀才爹,于是匆匆离开了,
秀才爹看着景泓慌慌张张离开,不知是何意。刚跨进房门时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脸的大惊失色。
第三十八章
日子平波无澜地往前推进,春天过去,夏天到来,靖王还没有回京,景泓也没敢问秀才爹他和文豫候之间到底什么关系。
春衫换成了夏装,知了在窗外的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屋里景泓困意愈浓,原本想将手中的活干完再休息,可到底抵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趴在案前就这么睡过去了。
醒来之时日头已经偏西,天边一片绯红。景泓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不免有些惊讶。又想到自己午后睡了那么久,想来夜晚该要难以入眠了。
晚饭时梁婶做了鱼汤,往日里景泓最喜欢鱼汤,可现在刚喝了一口只觉得恶心,难以下咽。但他不想梁婶多想,也怕他们担心,只能强忍着喝了整碗。吃完晚饭回到卧室却是再也忍不住,全都吐了出来。
景泓吐了个头昏眼花,身体有些乏力,只能躺在床上缓缓神。入夏以来他的身体越发不对劲,总是容易疲惫,吃不下东西,有时候看书看着看着就走了神,睡了过去。他总以为是夏日天热气闷的缘故,现在想来怕不是真的病了?
打定主意明日散值之后要去看看大夫,景泓望着头顶床罩的花纹,不知不觉中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稍亮,城门刚打开之时,一骑快马带着一封急报从平凉而来。
朝会上,气氛凝重,众人皆是眉头深锁,表情严肃,上位的天子在珠帘后看不清神色,但从阶下被掷出的急报来看,天子必定也是气得不轻。
“平凉之事,众爱卿以为如何?”天子再开口时已没有刚才抛掷急报的怒意了,但声色皆凉。
下面的大臣们心中都自有打算,只是在没有明确天子之意时,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草原蛮子欺人太甚,平日里掠我粮食掳我臣民已是罪大恶极,如今竟然敢挑衅我大周的国威,杀我大周的官员,甚至是惨无人道的灭门!陛下,臣恳请出战,为大周讨回颜面!为平凉州牧一家讨回公道!”文官无人敢出声,武官却有人坐不住了。
“丞相觉得呢?”天子没有回复武官的请求,转而问起丞相道。
元仕严眉尾一跳,道:“北戎此举确实有损我国威颜,平凉州牧一家惨遭北戎灭门,此案想必很快便会传遍大周各地。大周若是无所行动,只能助长北戎的气焰,令百姓寒心。如今靖王在南方剿匪,一时赶不回平凉,若是北戎真的趁机进攻平凉,那平凉的百姓将不保矣。”
“所以丞相也觉得,战,比较好?”
“这……”元仕严顿了顿,道:“臣想,不若陛下先召回靖王,如今放眼朝野,对北戎最为熟悉的还数靖王殿下。”
“朕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召回靖王了,朕如今就想听听各位朝臣们的意见。平日里无风无浪,各位倒是口若悬河心系百姓得很,现在平凉真的出了事,各位大人们有何高招?”天子毫不留情面,将朝臣们的退路都堵了。
“依臣看,还是要打!这群草原蛮子,不给他们打趴下了,服不了。”刚刚那位武官道。
“平凉本就不是什么富庶之地,这几年好不容易停了战,百姓们得以休养生息,眼看着日子渐渐好了起来,若是再起战乱,那岂不是百姓遭殃?”文官反驳道
“那群蛮子现在还在城墙外就敢墙里杀人,等他们攻破了城门,那就不只是百姓们遭殃的事了,那可是整个大周遭殃的事!”武官怒道。
平凉是大周和北戎之间的一道防线,一旦平凉失守,无异于大周的北大门失守,到时候不但是北戎,连西边的敌族也能饶到北门一起进攻中原。
“可是平凉守军的粮食储备不足,贸然开战战士们没有补给,总不能饿着肚子打吧?”
“平凉没有粮食,难道江南没有吗?战时补给应该举全国之力,哪有一方拼死护国一方偏安一隅的道理?”
“江南去年水患,粮仓遭了大水,粮储被毁了大半。且遭了大水,前一年江南的商行也无法正常经营,天子体恤百姓又特意免了小商贩的赋税,大商行赋税也减半,去年的税收太少,兵器、盔甲、战马、粮草,等等等等,这些都是要税收来支出的。”
“国库空虚了?朕怎么不知道?户部尚书,可有此事?”
户部尚书不疾不徐道:“回陛下,去年财政确实收入有所大减,青、湖二州一向是税收较多之地,但因去年水患,收上来的赋税比之前几年不到十分之一。”
“朕记得湖州商行去年下半年便恢复了经营,各地商人也是络绎不绝赶往湖州做买卖,年底呈上来的年报朕也看过,虽比不得从前,但也绝非不到十分之一的地步。可如今身为户部尚书,你告诉朕,这些年报上的收入哪去了?朕记不得有将所有商户的税都免了吧?”
“确实是有所收入,但是陛下,当时江南水患,所采取的方法并不是由国库拨款救助,而是利用地方自己的财政收入赈济救灾,这部分的救灾款可从当地当年的财政中抽取,而不计入税收之中。”户部尚书解释道。
“那为何朕在年报中看不到这部分赈灾款的比重?”
“赈灾款不属于税收,需单独摘出,另起一册。去年年终户部已将各州数据整理完毕编撰成册,如今户部都有存档可查,请陛下明鉴。”
天子听罢心中冷笑不已,这群老狐狸,揣着明白当糊涂,税收与赈灾拨款确实要分开记录,但是上报时应当明确指出这类特别事项。他们倒好,你不问我不说,你看到了,怎么想,那便是你的事了。查查查,这群老王八蛋还敢揣着手让朕自己去查,真要查,满堂蛇鼠一窝,谁也逃不掉!
“今日散值之前,朕要知道国库如今是何情况,既然户部都有存档,那应当不难办吧?”
“臣遵旨。”
“散朝!”
散了朝,天子回到御书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别说一般的宫女内侍,连福公公都心中发怵。直到看到柳怀山的身影,福公公才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连忙打开御书房的门,请人进去。
集贤院真乃是朝堂风云里一片难得的清净之所,户部都要炸锅了,其他几部也忙着看笑话,只有集贤院云淡风轻,盛世太平。
景泓扎到书堆里就难免废寝忘食,在家里还能偷点懒,在集贤院里就不敢再偷懒了,哪怕是阵阵困意袭来,也得顶住,睁大了眼立住身子。
“听说了么?今天早晨的急讯,说是北戎蛮子把平凉州牧一家给灭口了!”
“什么?太残暴了!”
“可不是嘛!早就听说草原蛮族烧杀掠抢无恶不作,这些年有靖王坐镇,安分了点,如今靖王回来了,又作起妖来了。”
“灭门啊……想想都觉得可怕!那样的地方,怎么呆得住人啊。”
“唉,也就是靖王这样十几岁就上了战场杀敌的,若是你我这等文弱书生,那还不是兔子入了狼窝?”
“对呀!这平凉州牧一家惨死,不管陛下接下来要如何办,但总得选个新的州牧过去稳住民心才是。也不知道谁会是下一个倒霉鬼……”
身后,同僚们小声的议论着,景泓原本有些昏昏欲睡,一听到“靖王”便醒了过来,竖起耳朵偷听起来。听了几句,大致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平凉州牧一家被北戎刺客灭门之事不可谓小事,这事关一国颜面,北戎如此公然杀害大周的朝廷命官,无异于向大周宣战。
想起之前荣王与北戎二王子相互勾结想要刺杀天子之事,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便过去了,那不过是他们的计划之一罢了。可如今老汗王重病在床,北戎的朝政都掌握在王后的手中,几位王子也是为了王位争得火热。何况王位继承人久久定不下来,各王子背后的母族势力也在蠢蠢欲动。草原一向都是有能力者居上位,不说帮王子夺权,将王权推翻自己坐上王位也是有可能的。到底是谁那么蠢,在如今内忧的情况下还要主动引发外患?
但其实,这些都不是景泓最主要担心之事,他最担心的莫过于若是真的要开战,靖王势必要重新回到平凉,这回一旦离开京城,那便是真的不知归期了。
今日的暮色依旧红得令人心惊,好像地上撒了一层鲜血。景泓心思沉重地回了家,完全忘了要去看大夫这件事。
第二日一早,景泓出门应卯,走在街上觉得腹中饥饿,于是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刚付完钱,只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在高声呼喊开道。景泓买完包子回头看去,便看到一身风尘仆仆的靖王骑着快马往皇宫赶。
经过景泓身边时,靖王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瞬,快马带着人影像风似的掠过眼前。景泓心中一动,若不是自己一直眼勾勾地看着他,定然不会注意到这如有若无的动作。
怀揣这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心中的不安越发涌上心头。
第三十九章
“你倒是回来得很快。”
“从平凉送出的一共有两封信,一封赶往京都,一封赶往江南。”虽心知不必说明对方也早已知晓,但此事明说倒是能减少许多猜忌。
带着一路风尘直入御书房,赶了一路,眼前的人却丝毫没有疲态,而是带着一脸急色。天子一言不发打量着靖王,对方坦然处之,并无半分心虚之态。良久,天子才道:“你这么着急赶回来,是否心中已有了决定?”
“臣弟认为,不宜战。”
天子没想到靖王竟然并非主战派。“何解?”
“冬猎之时,北戎二王子勾结荣王行刺,是他没脑子,想以此扰乱中原,从中获得一些不安分之人支持。可惜他没能成功,还被王后逐出王城,流放北边,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靖王解释道:“如今北戎最得势的无异于王后所出的大王子。北戎王后本身便是北戎除王室外最大部落的公主,娘家的实力雄厚。但老汗王偏爱妾室和小儿子,所以朝臣们也跟着见风使舵。只要老汗王一日不死,便能镇住王后一族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前些日子臣弟得到消息,老汗王已经时日无多,二王子被流放,三王子体弱多病母族式微,恐难成大器,看来应该是大王子一派胜了。大王子这个人比起有勇无谋的老二和心机深沉的老三来,是个性子颇为犹豫,一切顺从王后安排的人,所谓母强子弱,在他身上确实如此。大王子虽不太行,但王后也不是个蠢货,她必不会想这样一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给自己的儿子争位,此事依臣弟之见,背后主谋另有其人。”
“那你觉得是谁?”
“如今还不好说,三王子背后有一个‘草原诸葛’,但是谁又能料到二王子背后不会突然蹿出个高人来给他出损招?”
“‘草原诸葛’?这个三王子想必也不简单。”
“三王子先前也是与二王子一般走的是结盟的路子,可惜二王子坏了他的计划,自己刺杀不成,连带着老三的军师和大将都受他连累,成了过街老鼠,只能灰溜溜地逃走。”靖王说的是先前木先生和坷图被当成大盗通缉的事情。
“他们不管是谁干的这件事,都实实在在当着天下众人的面给了朕一巴掌,这口气朕难以下咽。”
“臣弟明白,臣弟自会为陛下讨回。”
“你待如何讨回?”
“三个王子,起码要拿其中一个的头颅来平息平凉的民愤,方才算是挽回我国损失的颜面!”
靖王从御书房出来之后,先去了太后的寝宫请安。
“出了什么事?怎么风尘仆仆的着急赶回来了?”太后见到小儿子身上全是尘土,皱起了眉头。她走到靖王的身边,亲自给他拍去身上的尘土。
“太后,婢子来吧!”苏嬷嬷见状赶紧上前拦住太后。太后推开了她。
靖王抓住了太后的双手,握在手中,笑道:“母后的心疼儿臣,儿臣都明白,只是这一身实在太脏了。儿臣也是心中牵挂母后,想着先来看母后一眼再回去收拾,若是惹得母后心疼了,那是儿子的过错。”
“你啊!有时候让人气得要狠狠打一顿才行,有时候又说些让人心疼不已的话,哀家真是拿你没办法。”连儿子都阻止自己,太后也只能就此作罢了。
“怎么会呢?儿臣何时忤逆过母后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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