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让田十九来试探我?其实是文家对你有救命之恩?”
“不错。”
“不对。文家完全倒下之前你已经被贬到平凉了,怎么会知道宣州?”
“老文豫候,也就是你的祖父,他的二弟媳就是宣州人。二公子无心朝堂,二夫人又是个离不开娘家之人,所以她常回宣州,二公子自然也常去宣州。”赵一寒长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若不是二公子路过救下我,我早被打死了也说不定。”
怪不得,赵一寒会拿宣州来试探他。
第五十五章
回去的路上,景泓有些疑神疑鬼,总觉着背后有人在盯着看。
“少爷,您怎么了?”阿淼往四周看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没什么,天快黑了,快些回去吧,不然梁婶又该唠叨了。”说起梁婶唠叨,阿淼比景泓更有深切体会,赶紧加快了脚步往回走。
按照赵一寒所说,文家的暗卫其实一开始并非暗卫,而是文家养在家里的护卫。文家的生意渐渐做起来之后便多了些觊觎钱财的人,养一群自己的侍卫,平日里可以保护主子,出门做生意时也能保护货物。后来文家野心大了起来,背地里支持皇子夺位,虽然成功,但又担心皇家的猜疑,于是让那些护卫中的精锐转入暗里,只留些普通的侍卫在众人眼前,一方面为了皇家能对他们多放下戒心,另一方面也提防皇家的反噬。
从文相这一代开始,每一位文家直系的主子都有自己的暗卫,景泓不知道跟着他的暗卫已经跟了他多久了,是从他出生开始,还是离开京城到平凉开始?这件事萧元燮知不知道?若他不知道,那自己是否该与他坦白?
好不容易才等来的那一点点,若是萧元燮误以为自己是为了文家才接近他的,那岂非一切成空?那他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他才刚刚看到一丝希望,却发现其实前路一片黑暗。
许多思绪一时涌上心头,景泓只觉胸闷不已,连带着恶心想吐。他本想撑回去,但一阵强烈的恶心使他眼前一黑,差点跌倒在地,幸而阿淼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少爷您怎么了!”阿淼半扶半抱着景泓,吓得手足无措。
阿淼的声音在耳边聒噪,景泓想说自己无碍,让他不要吵了,赶紧把自己扶回去,但是他张了口却说不出话来,眼前的景象开始颠倒起来。
“少爷!少爷,您醒醒。”另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他被那个人从阿淼的手中接了过去。
“你,你是谁啊!放开我家少爷!你知道我家少爷是什么人吗……”阿淼与他纠缠,试图把景泓抢回去。
“小哥莫慌,我是文家的人,奉命暗中保护少爷。”那人显然比阿淼更加镇定,开口先表明了身份。“少爷如今状况不好,你我不可在此多做纠缠,先把人送回王府要紧。”
景泓意识到这便是文家的暗卫,他模糊中看了一眼,是一个相貌打扮极其普通的人,与街上其他常人无异。但他不想被暗卫所救,这个暗卫就像是文家牵住他的铁链,一旦他出现就是在提醒景泓自己的身份,提醒他萧家和文家之间那些恩仇。
他想推开暗卫,但全身无力根本做不到。他只挣扎了一下,忽而眼前一黑,彻底失去知觉。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耳边唤他的声音从阿淼变成了萧元燮,犹如从天边传来,恍恍惚惚。他的眼皮有千斤重,努力睁开眼却睁不开。他知道自己在萧元燮怀中,他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热意,萧元燮正紧紧握着他的手,语速很快地和什么人在说什么。他听不清,但他感觉到萧元燮很急。
他想睁开眼,张开口告诉萧元燮他没事,孩子也没事。他想告诉萧元燮他不是为了报复才说喜欢他的,文家的事他全都不清楚也不想成为文家和萧家博弈的棋子。好不容易等他说有一点点喜欢自己了,却不断有人跳出来提醒他自己的身份,试图将他的爱意全都变成报复的工具。
他不想,也不要这样。从小他就不在文家长大,为什么他就必须就要肩负起文家的重责?他只是他自己,这是他爱的人,不是文家要他爱的人,他不能认同,也不能接受。
可是他害怕,他怕来不及解释,怕萧元燮看到文家的暗卫会觉得他和文家别有所,怕他对自己那一点点的喜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可以不要文家,不要大爹爹,也可以接受文家不要自己,但他不想失去萧元燮。
声音很吵杂,但他什么都听不清,像一万只虫子在他耳边嗡鸣。
萧元燮放下了他,他心中好似掉入万丈深渊不知尽头般害怕,他想喊着不要走,想抓住萧元燮放开的手,但他什么也办不到。
不安让他呼吸越发急促,下腹也跟着尖锐地疼痛起来,他突然意识到孩子可能会因为他出事,因而越发心惊。
萧元燮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再抱着他不再握着他的手,他很害怕,孩子也很害怕。
强烈的不安和恐惧萦绕在景泓的周围,无法目视的黑暗将他牢牢囚禁住,孤立无助。直到一阵温柔的清香袭来,安抚他,安抚孩子,最后使他再次晕晕睡去。
再次醒来之时,他终于能够睁开双眼。
屋内留了两盏昏黄的蜡烛,外面没有光透进来,只有呼啸的风在嘶吼。他床边是倚着床头休憩的紫鸢,屋里满室的药香味,他扭着头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萧元燮的身影,他现在只想找他,让他陪在自己身边。
“紫……鸢……”他开口唤紫鸢,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发出虚弱的声音。
好在紫鸢并未睡熟,周围一点动静都能叫醒她。她醒来发现是景泓在唤自己,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来,颇有些劫后余生的万幸。
“公子你醒了!你等一等,我去叫大夫和王爷。”紫鸢连忙起身往外跑去。
景泓好像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姑娘笑,她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样子,总让人以为她生来严肃。景泓一直以为她很是不喜欢自己,如今看她这副模样也不是那么不喜欢吧?
紫鸢带着萧元燮和大夫匆忙进屋来,梁婶和阿淼紧跟其后。萧元燮一步并两步转眼间到了床前,他脸上胡子拉碴,握住景泓的手,景泓感到一阵微微地颤抖从手上传来。
“你醒了。”千言万语涌到嘴边,萧元燮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景泓艰难地点点头。
“王爷,还是让大夫先看看公子吧。”紫鸢在一旁提醒道。
萧元燮点点头,正起身要放开手,却被景泓虚虚地反握住。
“你抱我……”景泓虚弱又担心,他不想萧元燮离开,他怕他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萧元燮真真的心软了,他听从了景泓的话,要去抱他,大夫却道:“不可!还是让公子平躺着好,这会儿不可随意挪动公子的身子,对大人和孩子都有危险。”
萧元燮听此犹豫了,但转头一看景泓陷在锦被里苍白的脸色,他终是没有放手。但他也不能将人抱着,只能坐在方才紫鸢守夜坐的小凳子上,两个人的手还是紧紧地握在一起。
“先让大夫看看,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萧元燮让开了去,大夫才得以上前给景泓探病。
景泓的眼光一直追着萧元燮,生怕他不见了。萧元燮伸出另一只手来给他拨开被汗黏在脸颊边的发,反复安慰他道:“我不走,我就在这儿,你别怕。”
“你不能走,我害怕。”景泓一开口就忍不住哭,声音里满是哭腔。
“嘘嘘。”萧元燮哄孩子一样哄着他,“不能哭,泓儿乖,忍住不能哭,哭起来对你和孩子都不好。泓儿要当爹了,得坚强起来,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了。”
被萧元燮这样哄着,景泓心里才好受了些。他也知道此时确实不该哭,下身还钝痛着,孩子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他不能做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两个大夫看了一阵,又细细谈论了一番,回禀道:“公子的状态稳定多了,但是孩子的情况……不大好,我等只能尽力将孩子保住,但无法保证生下来的不是个死胎。”
“不……不可以,你们要保住他!我不能失去他。”景泓闻言挣扎起来,方才说好了不哭,这会儿又大声痛哭。
他不能让孩子有事,这是他唯一的筹码,他最后能够赌一把的机会了。
“泓儿,泓儿!”萧元燮双手将他钳制住,让他躺在床上不得动弹。“你放心,孩子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们俩有事的。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景泓无法动弹,他满眼是泪,光线幽暗让他看不清眼前萧元燮的模样。萧元燮伏下身子,虚虚地环抱着他,在他耳边说不会有事,让他相信他。
一旁的梁婶已经忍不住,她再也没法忍住哭声,她转头跑了出去,还未到门外就传来压抑不住的哭声。紫鸢也是心疼不已,她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先退出去,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萧元燮,也许把景泓留在萧元燮身边,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屋里闲杂人都清了,萧元燮还抱着景泓,在他耳边低低的说话,拿出了毕生的耐心安慰他,哄着他。
“大夫也说了不一定,你不用太过担心,我会一直守着你和孩子的,谁也不能伤害你们俩,好不好?”
“你不能走……”景泓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他真的太害怕了。
萧元燮能感受到他的害怕和恐惧,可恨他不是神仙,不能大手一挥就让景泓和孩子彻底稳定下来,他能做的只有应着景泓的要求,抱着他,不能走。
屋外下着鹅毛大雪,凛冽的风不停地拍打着窗户,发出噼啪的声音。屋里炭火很足,景泓满身是汗却还是觉得冷。萧元燮脱了鞋子上床去,侧着身子抱住他,只有他们能够安慰彼此了。屋外风雪再大,此间天地也只有他们一家三口而已。
第五十六章
“公子,该吃药了。”紫鸢将药碗端到床边,景泓放下手中的书,接过药碗乖乖地喝完。
景泓清醒过来已有半月,这半月他没下过床,整日呆在床上养病安胎。大夫说了,直到他把孩子生下来为止都要卧床静养。而且他如今的情况,只怕孩子会早产,原本孩子年底才该出来,现在说不得一个月后就要提前出来了。
州衙的事情他管不了了,萧元燮将平凉的一切事务全都推给赵一寒。赵一寒已经得知了景泓有孕的事情,也察觉到是自己得知他的身世时说的那些话让他极度不安而导致的,他心中愧疚,自然愿意配合萧元燮。
靖王府上下人人戒备,做事说话谨慎小心。紫鸢和老管家将所有生产需要的东西早早备齐了,还找了不少名贵药草,凡是平凉能找到的珍稀药材,大多都被收入靖王府中。
景泓腹中的孩子也算争气,活了下来。本来都已快要心如死灰的景泓,在感觉到孩子又动了之时,恍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孩子又动了一下,证明他还活着,景泓才终于逃脱了终日惶惶不安的绝望。
孩子尚在,景泓心情好了许多,进而气色也恢复了不少,只是如今动弹不得,每日吃药如喝水,可就算再苦他也能忍着。
萧元燮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去军营好些日子不回来,他将公务都移回了城里的王府,若无必要他便不回营里,只是苦了佘言和副将们每日城里城外的往返。
萧元燮处理完公务回到卧室,景泓刚放下药碗,他走到床边,将床上的人抱在怀里。现在的景泓已经可以短时间抬起上半身来靠一靠了。
“外面还下雪吗?”因为不能见风受冷,景泓已经好久没有看过窗外的景色了,若不是外面的光还能透过窗户纸照到屋里来,他甚至都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下得小了。”萧元燮答道:“这两日雪小了许多,但是外面的积雪已经没过人膝,街上都空了。”
“嗯。”景泓点点头。他如今出不去,只能靠萧元燮每日给他讲讲外面的情况来解闷。
两个人在房里耳鬓厮磨,景泓如今在萧元燮的眼中是最金贵的,这让他又欢喜又担忧。
到现在为止,景泓也没敢问他当日昏倒之后是什么情况,萧元燮是否已经见过那个文家的暗卫?就算他没能亲眼见,下人们总该见到了吧?萧元燮有没有去查那个人的来头?他没有问自己是没查到还是不在意?这些问题一个一个像跳蚤,每次面对萧元燮都积极地在景泓心上蹦跶,但景泓不想问,他只想保留现在的温存。
他也知道,萧元燮比自己年长,也比自己会处理事情。无论他现在查或不查,这些事迟早都要坦白的。就算萧元燮可以当做不知道,景泓也不会这样欺瞒着对方过日子。而且萧元燮已经和赵一寒谈,甚至将自己有孕的事情告诉了对方,那他也极有可能从赵一寒那里得到了他会变成这样的蛛丝马迹。可他没有放弃自己,也没有冷眼相待,反而护着他陪着他安慰他,这大概也是一种对景泓的回答。
原本这些事情他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眼下最令人担忧的是景泓的身体和一个月后即将临盆的孩子,萧家和文家的恩恩怨怨都不重要。可今日却被一封信打破了平静。
“文豫候来信了。”萧元燮道,“他得知了你的情况,担心不已,要从京城派些人和大夫过来照顾你。”
“不要!”景泓脱口而出拒绝了。
“为何?他是你父亲,自然是关心你的,你也不必担心会暴露,文豫候若没点隐藏的本事,也当不上文家的掌家人。”
萧元燮的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景泓听着尤为刺耳,他更不能让文家的人来照顾他了。
“不要让他们来。”他侧过身子趴在萧元燮的怀里,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般发抖。“我不想让他们过来,我有人照顾,也有大夫看着,你帮我回绝了好不好?”
萧元燮这才意识到方才的话不妥,他本意并非景泓所想那般,却惹得他再次紧张起来。萧元燮抱紧了怀中人,大掌在他后背温柔地上下轻抚。“好,你不喜欢那我便回了他。你只管好好养身子,旁的什么都不需担心。”
得了承诺景泓才稍稍好些。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景泓又问道:“父亲他,是如何得知我病了?是你写信告知的?”
“不是。”萧元燮道。
景泓这才终于确定萧元燮已经知道暗卫之事。
“原本不想现在与你谈这些,但是既然你提及了,我若不与你说开,免得你胡思乱想,对自己总是不好。”萧元燮打定主意将事情说开去,他道:“文家暗卫的事情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不止是我,皇兄、父皇他们都知道,文相和父皇朝夕相伴如同一人,他们怎么会瞒着对方?对于这件事你不必担忧,暗卫只是来保护你的,并非监视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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