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窦杳就在自己的身边,如果再提起,他觉得自己或许不介意和窦杳多说一些。
而窦杳却没有给自己旧事重提的机会。穆致知只是见他似乎脚步顿了顿,语调不变,依然是平稳而冷静:“不辛苦吧,剧组的同事人都挺好的。”
“这样啊。”穆致知只好点点头。窦杳像是忘了那个无疾而终的话题,也许原本他就是随手那么一写吧,穆致知想。
真奇怪,穆致知明明排斥刨根问底,可窦杳不再追问,他又觉得有些模模糊糊的失落感。
穆致知哑然失笑,又像是勾起了心里某种经年累月的愁。他只好将话题岔开了:“这部剧拍得开心吗?”
是在说演戏吗?于是窦杳点点头,肯定道:“演戏很有趣,我很喜欢。”
“那……”这个回答让穆致知心头一动,他慢悠悠地斟酌着用词,“……还想不想试着拍电影?”
窦杳只当是穆致知在关心自己的职业规划,没有太在意,随口回答道:“想的吧,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遇上好的本子和班底了。”
刚说完他又有些害躁。自己唯一演得一部戏份多一点的电影就是《白马入梦》,几乎是能把他钉死成一个笑话的糟糕表现,自己简直是昏了头,居然在年轻有为的影帝面前就这样挑三拣四起来了……
窦杳没好意思去看穆致知,只是小心地用余光打量着他。穆致知总是很照顾别人的情绪,面上一定是滴水不漏,可窦杳心里忐忑,穆致知会暗笑自己不自量力吗?
“小杳,”他看见穆致知垂着眼睑,听着他轻声细语地问着自己,笑容淡淡的,“你说喜欢怀袖的风格,如果她有意向叫你来和我一起拍一部电影,你想不想来?”
长风不知从空旷的哪处而来,天阶夜色凉如水,恼人的燥热渐渐散去了,石竹花细长的绿叶上滚动着微小的露珠,清澈剔透如夏夜渺远的天幕。
窦杳觉得自己的心一瞬间跳得很快很快,不知疲倦地、结实地拍打着胸膛。不是为了穆致知递来的橄榄枝,但好像也不仅仅是穆致知对自己的认可。
他不确定这是否出于一种受宠若惊,只是停下脚步,微微错愕地看着穆致知温和的浅色眼睛。
穆致知也不急着要一个答复,也体贴地在原地站定了,陪他一起沉默地消化,任凭穆德与小狐狸百无聊赖地围着他俩转来转去,在两人的影子间跳着玩,将路灯的光晃得驳杂。
静了半晌窦杳才开口回答,声音有点哑:“……我可以吗?”
“当然也是要试戏的啊,不过怀袖对你有意向,就证明你在她心里是有这个竞争力的,”穆致知耐心地向他解释着,窦杳的紧张像是也将他感染,他不自觉地动了动喉结,细致地看窦杳的反应。
窦杳又问:“是微博上说的那个,穆导演自己写的本子,想让前辈你也去拍的那个吗?”
这个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穆致知痛快地点头承认了:“就是那个,不过我也要试戏的。只不过我有优先权而已,可以开后门快人一步。”
他这样说是为了让窦杳不用太拘谨。可窦杳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抬了下头,望着天空的目光似是带着羡慕。
穆致知听见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你们感情真好。”
“怀袖是我亲妹妹呀。”穆致知不明白窦杳是想把话题翻篇,还是真的想起了什么。但他尊重窦杳的情绪与选择,并不急着催促,只是温和地顺着他的话说。
窦杳眉骨高挺,鼻梁笔直,眼尾似是能勾住光一样的深邃。明明是很张扬的五官,可此刻穆致知看着他睫毛掩映下的双眸,眼神干干净净的,清亮得像夏日的星子,沉思的模样带着孩子气的乖巧。
“如果……我说如果,”窦杳又小心地开口了,穆致知能感受到他的犹豫,可犹豫往往也伴随着期待,“……可能我还要和公司商量一下吧。但如果让我自己来说的话,小穆导演愿意给我这一个机会,我很高兴。”
他抿下嘴唇,又在夜风中飞快补充说:“能和前辈你一起拍一部电影,我也很高兴。”
“如果试戏你可以过来,”穆致知没给他画大饼,就像每一个爱护新人的前辈那样笑着鼓励他,“请务必要加油。”
直到沿着林荫路转了回去,彼此告别回了各自的家,窦杳都在想着穆致知这句话。这是否意味着穆致知其实也想和自己好好合作一部戏呢?
是很认真的那种,不是《指路人》里面那样的过家家。
少年时代过去后,窦杳便很少有睡不着的感觉。可这一天直到小狐狸都玩累了,在窝里睡得脊背轻微起伏。他还开了盏夜灯坐在藤椅上,用小号登录了微博。
穆怀袖那条微博下果然是一连串的表白与艾特穆致知,窦杳看了一会儿,在热评第一对于穆致知的激动呐喊下留了“期待”二字。
简约而不起眼,就像水花悄无声息地融进了一片浪潮之中。
第十五章
从剧组回到流金名苑的这些天,窦杳的生活恢复了简单。健身、培训、摸索着和小狐狸好好相处,剩下的时间,他开始在网上一部一部地看穆致知的作品。
最先看的自然是《倦鸟》。但再一次点开视频时,窦杳再也没有那种无趣的感觉。他只觉得意外,好像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穆致知每一次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像是能微微牵动他的某一根神经似的。
无论戏里戏外。
《倦鸟》的故事线很简单,一个从偏远农村考出来的小职员燕鸿,在蓟津辗转十年,受尽漂泊零落人情冷暖,终于无法忍受,决定辞职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彼时二十五岁的穆致知坐在绿皮火车上,看着车窗外的麦浪连绵。
镜头时不时穿插着他记忆中落拓朴素的故乡与蓟津十年的疲倦困顿,时不时又回到此刻他望向窗外的眼神,盈满了遥远的解脱与安然。
而这仅仅只是影片的前小半段。燕鸿回到故乡后,的确度过了好几天自悦自喜的快乐日子。但很快,他见故人,听旧事,却再也没有曾经那种幸福的归属感。
记忆中淳朴自然的一切,都在他的眼中,慢慢变成了另一种愚蠢的喧哗。
对落后风俗的无奈、对粗鄙言语的厌恶,渐渐成为了燕鸿另一块锥子般的心病,蚕食着、击碎着他多年以来的精神信仰。
终于再一次无意中听到曾经最熟悉的长辈好友对自己落魄归乡的鄙夷与嘲笑后,他最终不得不承认时间对自己,对故乡残忍的改变。
结尾在一个普通的白天,燕鸿一言不发地离开,买了一张回镇上的车票,决定从那里的火车站换乘,再一次回到曾经拼命逃离的蓟津继续沉浮。
窦杳看完后自然而然地往下划影评,长评的开头或结尾大都引用了穆致自己知当初接受采访时,很贴切的一段评价——“倦鸟归巢,痛苦的人想着回头是岸,可曾经的渡口也是会改变,会与人心离散的。”
还有一条与影片关联不大的评论也被顶得很高——“《倦鸟》金马影帝名至实归!不过说起来,穆致知总是在外头有要黑他趋势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出来实力打脸诶~”
这几句话勾起了窦杳的兴趣,下面的讨论也很热烈,都在顺着这条思路说话:
——“这么一说,当初《灯火》拍完后,林吟又回去读书了,倒是穆致知飞快签公司,一部又一部接了个没完,而且都是那种很重叠的人设,扑街的也不少吧……结果!”
——“让我来说!结果!一群人拼命黑穆影帝戏路窄吃老本的时候!穆影帝反手演了《秋以为期》里面那小混混宣长歌!除了在大银幕上,谁还见过痞笑着抽烟的穆致知!边骂脏话边打人的穆致知!太A太可以了!”
——“宣长歌真的是颠覆出演啊,当时穆致知温文尔雅的大众印象太深入人心了。记得当初宣传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会翻车……果然影帝就是你影帝……!”
——“还有,《秋以为期》那时不和《灯火》一样,都是提名陪跑吗?又有人唱衰穆致知,说他接戏太多把灵气都透支完了,结果第二年人家拍了《倦鸟》,太牛了,懂的都懂。”
——“这下总不是无冕之王了吧?名至实归名至实归!”
——“特搞笑的是,当时还一堆人用妹妹和林吟拉踩穆影帝。说《追杀极光》这种制作,林吟这种态度才是能得奖的节奏,这下打脸了吧。”
——“……劝删吧,这言论和拉踩也没差别?讨厌别人拉踩你家,怎么不从自己做起?”
——“这年头还有人把林吟当穆致知对家?这俩柜门早透明了吧?”
——“插播一条新闻,穆致知合同一到就飞快签了林吟的工作室,细思极……那啥!”
——“笑死个人。你们在这里吵得欢,说不定人家两位私底下齐眉举案~”
话题越来越跑偏,窦杳也看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心堵,索性将页面一关眼不见为净。
他缩小视频APP的窗口,又将浏览器收藏夹中一个网页打开,那是穆致知十年老粉整理出来的影视作品名单,齐全到连穆致知每一次客串在几分几秒出场都有备注。
穆致知拿得出手的片子不少,但没什么水花、甚至扑街的作品更多。尤其是刚出道那几年,无论是电视剧网剧,还是男三男四,穆致知都像是来者不拒。
但即使是窦杳这种半个门外汉都明白,刚获得一点成就就这样拼命接工作,实在不是一条适合的路。
尤其是这种一刀切式的追求曝光率,很容易糟蹋自己的路人缘和演戏口碑,一步没迈好,就会被娱乐媒体扣上一顶“伤仲永”的帽子,再翻身就很难了。
这么一看,穆致知这一路走得,实在是如履薄冰,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运气很不错。
鼠标缓缓滚动,窦杳看着这一排排琳琅满目,抿了下嘴唇,还是决定看《秋以为期》。
不可否认,他对各个年龄段的穆致知很好奇,对影迷们口中别样的穆致知更是好奇。
龙标与台前幕后人员的名字依次闪过,一本花瓣样摊开的杂志将屏幕铺满。杂志的右上方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夹着烟随意地点着,点在一个笔友交流的信息边栏。
接着画面外传来了一个拖长了的女声:“长歌——出来帮忙搬一下货!”
杂志被盖上,随意地扔到了一边,片头随着杂志封面上的大字特写一起浮现——皆是《秋以为期》。
镜头随着一双穿着破洞牛仔裤的长腿缓缓上移,二十四岁的穆致知饰演的宣长歌,正翘着腿斜坐在台球桌上,顶着一个短短的寸头,顺手将烟叼在嘴里,不耐烦地皱着眉,含糊不清地应声道:“来了来了——”
这样的穆致知,的确让人眼前一亮。窦杳看着宣长歌将弹了烟灰的半截烟别在耳后,镜头给了局部特写,露出了宣长歌耳上一颗小痣般的,纯黑色耳钉。
窦杳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与穆致知相处的细节,穆致知有戴过耳饰吗?但他的确从没注意过,印象都是模糊不清了。
好像每当自己面对穆致知,都莫名不是很敢去看他。
……但这种回避并不是出于对方是优秀到让人生出距离感的前辈,更多的,也是某些模糊不清的情绪。
窦杳咬了下嘴唇,正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影片上时,旁边的手机铃声毫无征兆地大响起来,吓得小狐狸猛地站直了声,呜咽叫着绕着椅子打转。
先前小狐狸在睡觉,窦杳特地将电影的声音放得很轻。他将影片暂停,弯腰长臂一捞,把小狐狸抱在自己膝上揉着它的下巴,才腾出手接通了电话。
那头是赵煊的声音,带着单刀直入的急切:“小杳,你最近是不是和林吟见过了?”
是说林吟那天送穆致知回来的事吗?窦杳回想起那一幕,眉头又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答话道:“是见过。”
他回答得简单,别的都没多说。
“祖宗啊!”赵煊一听就激动起来,“你是不是随口答应人家什么了?”
小狐狸也慢慢安静了下来。窦杳这下真是一头雾水,问他说:“……我就没和他讲几句话。出什么事了吗?”
“你没说?”赵煊像是要隔着听筒冲他翻个白眼,“你没说人家还跟咱们说,你本人有意向去工作室试戏?合着人家污蔑你?”
试戏……对了,他的确答应过试戏的事情,但是答应的穆致知,这又和林吟有什么关系?
窦杳一下一下地挠着小狐狸的下巴,很快想起来,穆致知已经签约了林吟的工作室,如果拍电影的话得组班底,很有可能是林吟那边出面联系的。
赵煊那边像是挺忙,人声嘈杂含混。他挂了电话给窦杳发微信:“大少爷,你知不知道穆致知要演的片子是什么题材?是个玻璃片!人家早就联系过我们了,只不过公司商量一下还是给推了,你倒好,在这儿来一招釜底抽薪!”
这都什么事儿?窦杳盯着这一大块对话框,有点心虚,又忍不住打字反驳:“要找我演,你们干嘛不告诉我就推了?再说了,玻璃片又怎么样了,边缘题材也不算惊世骇俗吧?”
赵煊迅速发来了一排吐血小人的表情。
这头窦杳等了一会儿,才看到他的后文:“小杳,不是我说你,穆怀袖的剧本,穆致知当主演,先不说这么大块饼你吃不吃得下,咱们那个都市网剧,已经算是蹭了穆致知综艺里对你评价的热度了,下一部电影你又找他?就算薅羊毛好歹也换一只吧?”
“再说了,你在影视圈,没有能拿出手的代表作,这部拍得不好被嘲得更狠,可拍好了,又会成为你一个烫手山芋样的标签,”赵煊又回复,“的确,我能预感到这部片子班底会非常好,是个很不错的资源。当时林吟那边来找我们,大家都很意外。但既然咬牙帮你推了,肯定是有原因的。小杳,这一次你太随心了。”
小狐狸在他怀中挣了挣,蹭了窦杳满怀的白毛。窦杳松开手臂,由着它跳下去自己玩了。
他沉默地看着赵煊飞速列出来的这一长串弊端,知道这都是公司深思熟虑的结果,当时他应下穆致知,的确没有想那么多。
窦杳稍稍弯了腰,下巴枕在手臂上,看着面前笔记本电脑上穆致知暂停的脸。宣长歌斜睨着门外,目光里满是冷峻的厌烦。
而透过这熟悉的五官,窦杳又想起了沉静坚韧的苏子,想起了迷茫而决绝的燕鸿。
像有一线儿的胶片在他的脑海中缓缓回放着,如同托着花灯的河流,火光摇曳间盛满了许多藏着故事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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