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痛苦地瘫倒在地,那呈现出蹼的手紧紧抓住唐隐的衣角。
下一刻,一道背负机械羽翼的身影从窗台跃进,他背对着光,金色发丝沾着金色的液体,那些液体好似金粉般撒落在他的身上。
唐隐看到洁白无瑕的机械羽翼上也都是大面积的金色液体,当机械翅膀收起垂落而下时,金血稀稀拉拉洒落了一地。
是克尔的血吗?
看来刚才陆爵在古堡外和克尔打了一架,只不过唐隐刚刚在看尤安和藤蔓一面倒的交锋,没有注意窗口外发生了什么。
唐隐发现这个幻境编故事的水准倒还不错,前世就有人猜测陆爵从精灵禁地究竟激发了什么异能,有一些人猜是藤蔓异能,但唐隐看到过的所有对藤蔓异能的猜测,都没有这个幻境中展示出来的强。
在这场幻境里陆爵所表现出来的藤蔓异能已经强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了,似乎那些开出来的花还带着腐蚀性的毒素,如果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中招,只能落得像尤安这样的下场。
所有的藤蔓自动为陆爵让出一条路线,陆爵穿着皮革银靴,一步一步走向被藤蔓簇拥的血族,鞋面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在途径尤安时,男人并未避让分毫,他抬脚踩住了尤安的手,蓝血从靴底渗出,尤安的指甲被碾断在地。
尤安眼睁睁看着唐隐的衣角从他的手中离开,像不断流逝的沙漏,怎么也握不住,那双银眸流出了绝望和悔恨的泪水。
陆爵毫不停留地继续向前走,冰蓝色的眼眸不透任何情感,似乎没有什么能干扰他。
他走到了陷在藤蔓中的血族面前,唐隐被纵横交错的藤蔓牢牢束缚中,像落入网中的孱弱蝴蝶,唯一没有被覆住的面容精致苍白,眉头舒缓,唇瓣浅淡,好像只是进入了一场梦乡。
人类文明中流传着一个童话故事,传闻公主中了沉睡的魔咒,睡在布满荆棘的城堡之中,只有真爱之吻的王子才能唤醒她。
陆爵垂下眼,颤抖着在唐隐的眉心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公主并未苏醒。
他陷入了死亡的长眠。
唐隐呆呆看着这个幻境,当陆爵亲吻上他时,他心中被灌入的情感忽然沸腾了起来,莫大的痛苦像是无数藤蔓密密麻麻缠绕住了他的心,而后藤蔓生出尖刺,扎进他的心尖,这一刻的唐隐像是与幻境中的陆爵产生了共鸣。
过于真实的情感让唐隐有些难以相信眼前的画面只是一个幻境。
可如果不是幻境的话,这样的发展也太离奇了,陆爵又怎么会吻他呢?
在唐隐怔愣之际,现实中那根墨绿色的藤蔓放弃了从嘴边喂食唐隐的想法,转而沿着脊柱一路向下,想要从另外一个地方喂进去,唐隐全身发麻,他的思绪迅速从幻境中抽离出来,试图挣脱开其他藤蔓的束缚去制止那根和九尾一样胆大妄为的藤蔓——
等等。
电光石火间,唐隐忽然发现这根墨绿色的藤蔓虽然和精灵母树其他藤蔓的颜色不同,但与幻境中陆爵展现的藤蔓异能却一模一样。
第三十二章
蜿蜒发丝贴在雪白肌肤上,被藤蔓禁锢的身姿散发出羸弱与魅惑交织的楚楚之美,那指尖不住的晃动,像枝头被露水压得微微摇曳的花苞,又像是灵巧翩跹的飞花蝴蝶。
陆爵瞳孔微缩,他一把夺下队伍中精灵射手的弓箭,夹紧箭尾,拉满银弦,朝那根墨绿色藤蔓射去!
“嗖——!”
长箭如雷霆般闪现,将墨绿色的藤蔓钉在精灵母树上,箭尾微微颤动,未来得及得逞的藤蔓箭伤处流出了乳白色汁液,星星点点的汁液洒在了唐隐的睫羽上。
“你在做什么?!放肆!!!”伊希利亚愤怒道。
在场所有的精灵们都围住了陆爵,精灵母树在他们心目中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胆敢伤害精灵母树就是与精灵族为敌。
冰冷的蓝眸毫无惧意,所有的箭尖都指向陆爵,而陆爵则是举起长弓对准束缚住唐隐的藤蔓,他坚定道:“大人不愿意。”
“荒谬!母树的洗礼是无上荣耀!”
“王,请允许我们把人类埋进禁地里做母树的养料!”
“把箭放下!不许伤害母树!”
精灵们同仇敌忾地讨伐陆爵,伊希利亚并未制止,他蹙着眉,眼眸里神色复杂,夹杂着愤怒、悲悯、厌恶,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快意。
正在这时,精灵母树上突然涌现了大面积的墨绿色藤蔓,这些藤蔓飞射而出,向陆爵所在的方向袭来!
精灵们见状纷纷散开,看着陆爵被这些藤蔓包裹起来,认为这是母树亲自降下惩罚。
陆爵本想躲开,可是他却从这些藤蔓中察觉到了奇异的熟悉感,无数的墨绿色藤蔓像茧一样包裹住了陆爵,每一根藤蔓都寄托着一段幻境,那是属于陆爵的记忆。
又或者说,那是属于前世陆爵的记忆——
是和今生截然不同的命运轨迹。
陆爵是帝国暗中研究的实验体,人类试图造神,最后造出了陆爵这个怪物,陆爵在诞生之际受到了帝国的洗脑,被灌入了各种研究员编造出来的虚假记忆,然而谁也不知道陆爵觉醒异能的方式就是接受外界刺激,催眠是他掌握的第一个异能。
陆爵在最初是很弱小的,他虽然掌握了催眠的异能,却无法抗拒研究院成熟的洗脑技术,保护研究院、保护帝国、保护人类这些指令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直到他的实力逐渐变强,他率先解开了研究院给他定下的“保护研究院”的指令,他厌恶这一切,他决定解放那些受害的实验体,再摧毁这个罪恶的地方。
陆爵也确实做到了这一切。
他用他的异能催眠了那些实验人员,抹掉了关于他和其他实验体的痕迹,伪造了一场意外毁掉了这个地方。
他带着那些实验体逃到了偏远的星球,一一护送那些实验体去完成他们想做的事情,譬如找到亲人、找到故土。
陆爵并没有真正的亲人,他的“父母”就是培育出他的研究员们。
有像陆爵一样的实验体选择跟在陆爵的身边,大家都想保护人类,守护人类文明,因此他们选择参军。
那本该是一段热血的军旅回忆,陆爵在参军中觉醒了绝对械感,他本该成为一个拥有大好前途的军官,直到他被一位实验体背叛。
他曾亲手将对方从研究院救出,用自己的异能解开了对方根深蒂固“保护研究院”的洗脑,他以为自己拯救了对方。
可是那个实验体却认为陆爵毁了他的“家”。
虽然那些研究人员会像对待小白鼠一样对待他们,进行毫无人道的实验,可有些研究员在很偶尔的时候,会喂他们糖果吃,这是对他们努力配合实验的奖励。
就这样,陆爵被出卖了给帝国,帝国某些人原先就因为那所研究院的神秘毁坏暴跳如雷,抓到陆爵这个罪魁祸首后,对陆爵严加审讯,极尽折磨,想研究陆爵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极致的刺激中,陆爵的异能更进一步,他又破除了“保护帝国”的指令。
再后来那位曾经出卖过陆爵的实验体帮陆爵逃了出来,他说,他恨陆爵,他恨陆爵让他看清了那些美好回忆都是虚假的,如果没有陆爵,他就会沉浸在那些虚假的记忆中,浑浑噩噩地过完这无人在意的一生……最后他又对陆爵说,对不起。
陆爵承载着那艘老旧的飞行器,漫无目的向着未知的宇宙逃亡。
他快死了。
有一部分是身体的原因,更多的却好像是精神上忽然就累了下来,他想好好地睡一觉。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唐隐。
他第一次见到唐隐的时候,那位血族亲王弯下腰静静地俯视着他,黑发如流水般落下,血眸像是最华美的红宝石,“怎么伤得这么重?”
很好听的声音。
“照顾好他,兰伊。”
陆爵很难描述初见时他对那位血族亲王的情感,后来他才知道,也许那就是一见钟情。
他在那个古堡休息了一段时间,那是他一生中难得的闲暇时光,不用操心任何事情,躺在古堡柔软的大床上,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
他会走在昏暗的走廊,在天微微亮时,凝望着墙壁上挂着的亲王半身像,画像上的亲王冷傲高贵,下颌微抬,手中端着盛满鲜血的高脚杯。
在血食活动区里,陆爵听到了很多有关于这位亲王的风韵情史。
传闻管家兰伊暗恋这位亲王多年,他本来是一位拥有自己领地的子爵,只因为迷恋亲王殿下,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披荆斩棘成为这座古堡的管家,成为亲王大人最忠诚的看门狗。
传闻经常送各种奇珍异宝到这里的赫斯提公爵明恋亲王,那挂在走廊上的半身画就是出自赫斯提公爵之手,据说那副画里亲王手中拿的酒杯里盛的血是赫斯提公爵的血,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亲王大人将酒杯里的血悉数浇在了赫斯提公爵的头上,赫斯提公爵依然笑容满面。
诸如此类的故事数不胜数,大多都是别人追求亲王大人,尤安和克莱克尔斯帝则是少数亲王大人正在追求的人,亲王大人会送给他们自己亲手种下的玫瑰花。
亲王大人的玫瑰花园是整座古堡最美丽的地方。
偶然有一次,陆爵看到那位血族亲王睡在玫瑰花园里,盛放的月光玫瑰摇曳生姿,空气中雾气阴冷又萦绕着馥郁的花香,亲王躺在一层厚重的羊绒毯子上,苍白纤细的裸足伸出了毯子的范围之外,落在漆黑的泥土之上,花骨朵般的脚趾沾上了泥垢。
陆爵看到后忽然有些生气,他无数次摔在泥泞里爬起来满身污垢都未在意,可看到那位本该纤尘不染的血族脚上蹭了些尘土,就觉得这些污垢格外刺眼起来。
他也不知道这股莫名的不悦来自哪里,是源自泥土,还是对管家的失职,又或者是……对他自己只能在角落遥遥看着的愤怒。
那位亲王的手边摆了一张小桌子,桌上放了一杯新鲜的红血,陆爵认识那位血的主人,他看到当那位血食得知自己被选中后,神情是有多么的欣喜若狂,高兴到似乎都快要哭了。
此刻那杯红血就在那位亲王的枕边,对方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苏醒,散漫地拿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小口,猩红的色泽染了他形状优美的唇瓣,明明是点到为止的红,却晕染成了泼天艳色。
浅尝辄止后,那位亲王漫不经心将杯中剩余的大半鲜血倾倒在玫瑰花丛里。
水声泠泠,鲜血洒落在玫瑰花瓣的景象很好看,那位亲王大人在不经意间践踏另外一个人真心的模样更是好看。
陆爵不知道自己究竟站在那里看了多久,这座古堡无处不在的雾霭似乎结成了神秘的蛛网,而他就是落入网中的猎物。
后来再次与亲王大人相遇,是帝国的人来到古堡找他,陆爵杀了那些人,他们之间的斗争在古堡闹出了一些动静,似乎已经快把他遗忘的亲王大人再一次召见了陆爵。
陆爵走到了那位亲王大人面前,他对这位高高在上的血族说:“陆某对亲王大人的救命之恩铭记于心,若我只是孤身一人,我愿终身侍奉亲王大人,做大人手中最锋利的矛、最坚固的盾。”
“但在遇到亲王大人之前,我就已经发誓以此身献于人族,为人族的未来流尽最后一滴的血。”
保护人类是他的理想,但同时陆爵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血并没有美味到不可取代的程度,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在这一刻就将自己的血献给这位亲王品尝。
他始终记得对方漫不经心将杯中血尽数倾倒在玫瑰花丛中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对方从未在意过他,所以放他离开也答应得那么轻松爽快。
就这样,陆爵离开了这座古堡,加入了反抗军,重新过上了刀剑舔血的生活。
再次与那位亲王大人相遇,是在陆爵又一次重伤濒死的状况下。
那位亲王大人再一次出现,黑色的翅膀,黑色的长发,血红的眼眸,像一个绮色的梦。
“怎么折腾成这样了?”亲王大人将珍贵的生命精华倒进陆爵嘴里,摸了摸他的头发,很温柔的力道,他能嗅到唐隐身上不知名的香味,属于暗夜、属于玫瑰、属于月光,温柔又疏离,像月光洒在水面上,看起来那样近,可无论怎么触碰都只能触及一片冰凉。
“要保护好自己呀。”唐隐对他这样说。
从诞生之际,到那一刻,陆爵被灌输到指令一直是保护研究院、保护帝国、保护人类,从未有人对他说,要保护自己。
其实陆爵能理解那个曾经背叛过他的实验体,有些烙印已经深深打在他们这类人身上,比如他时至今日都嗜甜,因为那些研究员给他的糖果,是他在漫长的实验体生涯中尝到过的唯一甜意。
唐隐在他的身后默默保护着他。
他就这样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唐隐。
有谁能拒绝这位亲王大人?
人鱼会为他泣泪成珠,将对他的爱恋写进曲中日夜吟唱;巨龙会将他视作珍藏,默默守护,不忍亵渎;兽人会收起利爪獠牙,对他露出肚皮笨拙讨好;精灵会赠予他玫瑰,在母树下日复一日诉说衷肠……
而他只是这众多无望爱恋中的一个,他或许都不会在这位亲王的风韵情史中被人提及。
陆爵不甘就这样。
他想要和那位血族亲王的关系更近一步,不仅仅是血食,也不止是情人,他想要成为唐隐此生唯一的挚爱。
他去了解唐隐的喜好,知道唐隐喜欢戴手套的人,他就找了一个雷系异能觉醒出了小问题的借口戴上手套。
他想要唐隐能摒弃血液的干扰去看他这个人,所以每次和唐隐见面都会喷上香味,掩盖他本身的气味。
他担心在与唐隐相见时,过于激动的情绪会暴露九尾,西装下系上了束腹带。
他怕自己的血不能让唐隐魂牵梦萦,所以拼命变强,可不管有多强,他都不敢让唐隐尝一尝他鲜血的味道。
他总是担心那位血族会将他的血液倾倒在玫瑰花园中,再把被他鲜血浇灌的玫瑰献给旁人。
在唐隐面前,他保持缄默。
他总想着等他的血变得更美味一些,再美味一些,他再去找唐隐。
他不敢泄露自己对唐隐的情感,因为那位血族亲王对真挚的情感有一种抗拒,并非弃如敝履,而是避之不及。
就像用衣物将自己的肌肤包裹得密不透风一样,他用缄默藏住了对唐隐所有的爱意。
那日在舞会上,唐隐邀请他去卧室,他拒绝了。
陆爵无法确定在卧室那么私密又暧昧的环境下,他面对着微醺的唐隐,仅凭一根束缚带就能克制住他汹涌到泛滥的爱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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