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宝睁着红肿的眼睛,眼泪汪汪的看傅元青,哽咽道:“小的入宫二十多年了,人人都拿我当狗。只有老祖宗……只有老祖宗您用‘慈悲’说我,还说谢谢我。”
“德宝,我与你一样,也是奴婢。”傅元青说。
“老祖宗不一样。您是蒙尘的仙人,总有一天要回仙居的。”德宝巴巴地说。
傅元青让他的话说的有些想笑,又有了些悲哀。
他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德宝拭泪,德宝连忙自己抖着手接过去,舍不得用,藏在袖子里,又用袖筒擦了擦脸。
“好,若我飞升,定不忘了带上你们。”傅元青看着德宝说。
他们这些在宫中活下来的人,谨小慎微,素来压抑。
主子若兴致来了,他们就得赔笑。
主子若雷霆震怒,他们亦战战兢兢。
本是生着七窍玲珑心,日子苦闷,又长年与市井隔绝,某些方面便朴若稚子。
一份关心,一个问候,一点善意,有时候就能让宫人们铭记一辈子。
难以忘怀。
也许命本就是他们最不值钱的东西。
所以他们亦愿意为了这点星火之意,肝脑涂地,慷慨赴死。
想来……陈景也是如此。
德宝开心了,让下面当差的火者端了加了艾草的热水过来给傅元青泡脚,那肿胀疼痛终于缓和了。
德宝又点了安神香,傅元青这才能够安然睡下。
*
到了子时,配殿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丝缝隙。
有人影入内,轻轻合上了门,又落了锁。
他在软榻前站定,从怀中拿出一块黑纱遮目,绑在了老祖宗的眼睛前面。然后才半跪在榻旁,抓起老祖宗的一双手,轻吻。
“老祖宗,陈景来了。”
第28章 第五式·缚与缠
傅元青从梦中醒来,眼前一片半明半暗。
他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有什么遮住了他的双眼,他抬手要去摸,却被人握着手腕。视线中只有一个朦胧的人影。那一瞬间他以为是少帝。
“陛下?”
他说。
对方没有回答,却抓着他的手腕不松开,不止如此,将他两手轻轻压在了头顶,用他的宫绦系在了矮榻床头木栏上。然后轻轻拉开了他本就松散的衣襟。
冰凉的手指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游走,有情色却不猥琐。
“是……是谁?”傅元青声音恍惚,“陛下?陛下,可需要为您传司寝入帐?”
那人不语,轻轻舔舐他的……
傅元青浑身一颤,手腕上宫绦的玉穗子被扯得拍打在栏杆上,啪啪作响。
自不久前与陈景双修后,身体的感知便似乎被打开了一般,如今半夜惊醒眼睛又被限制了视线,更让身体上的触感变得分外清晰。
他感觉到那人的指尖打磨的圆润,冰凉的指腹上似乎有些茧,略微粗糙的抓着他的颈,稍微有些用力便让他喘息变得急促。
傅元青仰头,轻启双唇,吐气如兰。
灯火烛影中。
他在凌乱的榻上,双手被缚,这一刻,连老祖宗自己,都有些茫然起来。
是少帝吗?
为何呢?
还是别人……?
“陛下……”傅元青又挣扎了一下,“陛下今日在太后面前护着奴婢,又以杨凌雪为大都督。回头太后便已让奴婢吃尽苦头,这番捧杀手段今日便立竿见影,陛下还不满意吗?还要折辱奴婢?”
那人手一顿:“捧杀?”
傅元青一愣,虽然黑纱中的人影朦胧,身型与少帝相似,可是嗓音却是另一个他熟悉的人的:“陈景?”
“是我,老祖宗。”陈景说,“您刚才所说捧杀……是皇帝欺负老祖宗了吗?您肩膀上有淤青,是不是……”
他声音低沉,一开口说话,便让老祖宗那种错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什么。”傅元青道,“只是些为奴为婢应受的搓磨。”
他不必知道这些。
除了平添他的烦恼,于事无补。
然后傅元青顿时想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你为何在此?”傅元青问,“这里是养心殿,不久前宫门刚落了锁,你怎么进来的……”
“是德宝公公偷偷让我进来的。”
想到刚才德宝红红的眼眶,傅元青忍不住皱眉:“他真是……宫禁也不顾了。”
“是陈景的错。”陈景道,“老祖宗要罚就罚我吧。”
傅元青不会罚他。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怎么会罚你……你且松开,把我眼上的黑纱布去了。”
陈景没动。
“陈景?”
“老祖宗……”陈景低头,轻吻了他的耳垂一下,“陈景夜闯养心殿,还耽误了德宝公公与我同犯,这是重罪,应受您惩罚。您不罚我,我自己亦心生愧疚,无言见您面容。恕陈景不能给您松开遮目。”
“你……”傅元青又挣扎了一下。
陈景没让他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便吻了上去堵住了他的嘴。把他后面那些训诫都堵在了纷乱而起的迷醉中。
灯花炸了。
陈景过了好一会儿时光才松开傅元青,撩开锦被钻进去。
两人贴得严丝合缝。
矮榻不堪重负的嘎吱一响。
“我想要跟老祖宗双修。”陈景道,“请老祖宗准我冒犯。”
“好,准你。”老祖宗无奈对他说。
他话音未落,陈景已经欺身上来,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身下,只几个亲吻几次抚摸,老祖宗依然情动。
陈景道:“湿了……陈景帮老祖宗擦拭一二。”
老祖宗的脸色在昏暗中粉了,轻喘,并不答话。
他本是个阉人。
以身血骨肉做媒,嫁与帝王家,一世奴籍。
本无这等快感,不应亦不能够得到这等肆意。
本不过是练功续命而已,他甚至不指望那选中的人会认真对待。
可陈景对他慎重又认真。
待他如翠玉。
敬他如夫妻。
有些情感,并不一定要要从外物中感知,少了的、残缺了的,被某些东西一点点的塞满,心头枯萎之地翻涌而起的是与湖海河川一半激荡的感觉。
是爱欲所能达到的峰巅所在。
是人伦。
是极乐。
夜遂旖丽。
乾坤颠倒,意乱情迷。
像是燕子轻点河水,又像是中流砥柱激浪。
时而轻盈,时而惊涛。
老祖宗成了一艘小船。
起起伏伏,若隐若现。
起伏间,老祖宗手腕已经被缚在头顶,他什么也瞧不着,只能感知,只能承受,每一次意料之外都让他颤抖不已。宫绦上的玉穗拍打床帷之声竟羞耻得让人面红耳赤。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接着宫绦被解开,老祖宗便抬起酸软的手腕搂上了陈景的脖颈急喘。
“老祖宗……可满意。”陈景用旁边的软帕擦拭他额上的汗珠问。
老祖宗喘着气无力回答,抬手要扯下黑纱,想要去看自己的炉鼎。却又一次被陈景阻止。
“陈景?”
“就……今夜吧。”陈景似乎笑了笑,“我不想让老祖宗看见我。”
陈景摩挲灯影中傅元青的面容,遮盖了双眼的他,在昏暗中显出了几分孱弱的无助,似乎天地间这个人只有依靠自己,只有依附自己才能活。
可他知道,这个人不是的。
若不是曾有人贪图他的才华,硬折断了他的双翼,他早就如凤,展翅高飞啸于九霄。
怎么会有今日今时。
又怎么轮得到他在这里窃玉偷香。
陈景眼神里带了些忧伤:“我不想让您瞧见我的脸,不想让您看着我的脸想着别人……虽然我不过是个替代品,可我想要老祖宗。”
“你刚要了我。”老祖宗说。
陈景轻笑一声:“不只是那样。和老祖宗在一起。是老祖宗把心给了我,老祖宗的眼里只有我。是我……不是别人……”
他的情话绵绵,撩懂了傅元青心头的琴弦。
老祖宗对着他是生不了气的,只一句痴痴的话,就让他心软了:“你真是……”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直殿监打更太监报时辰的声音。
“丑时一刻——!丑时一刻——!”
“陛下要起身了。”傅元青说,“你乘着宫门将开,便回去吧。不然被发现了是杖毙的罪。”
陈景没有答话,给他洁净了身体,换了干净的亵衣,这才站起来道:“老祖宗,我走了。”
老祖宗没来由感觉一阵清冷。
原来不在陈景怀中的夜,有些凉。
“嗯,回去路上小心。”他没有留人,只在夜色中叮嘱。
“好。”
陈景在他耳边轻道:“傅元青,喜欢我。莫把心送与旁的什么人。”
说完这话。
屋子安静了下来。
傅元青一愣。
他眼前依旧一片朦胧,只看得到烛影。
于是他拆下了那黑纱遮目,黑纱绑得不紧,生怕勒痛了老祖宗。
傅元青将那刚才被他的泪弄的有些潮软的遮目捏在手中,自嘲的笑了一声。
“还会有什么旁的人,想要我这颗心?”
“糊涂啊,陈景。”
他最后几个字,像是低吟一半,在配殿内回荡。
只是那个本该听见这句话的人……已离去了。
第29章 惩戒
傅元青又躺了一会儿,原本要起床,德宝已经进来:“老祖宗,您在歇息会儿吧。”
“怎么了?”
“主子说今日御门听政免了。”
傅元青一怔:“主子怎么又……”
“主子今儿晨不是很安泰。”德宝说,“刚牧立新已经过来请了脉了,就是有些乏了。估计是近日政务操劳吧。”
近日少帝能有什么操劳的吗?
“我还是过去看看吧……”傅元青要下床,德宝连忙拦住。
“老祖宗,您自己个儿腿脚没好,就别起身了。主子又睡了,说杨凌雪来了您再过去。”德宝犹豫了一下,“主子还说、还说反正他也就是个昏君,几时起来都一样……”
傅元青被少帝一番强词夺理说的语塞。
他想起先皇帝去后那阵子。
天还黑着,少帝就从被窝里挣扎着爬起来,无论刮风下雨,他就算再难受也会起来早朝。
那会儿他不过齐腰高,戴着小而沉重的翼善冠,穿五爪衮龙服,又由他系上绶带与腰间玉佩。
每次洗脸的时候,他都在打着呵欠揉眼睛,睡眼朦胧,显得格外可怜。
下了步辇,牵着他的手过皇极殿,青石阶有些起伏,他经常会踩空,于是最后那段路,傅元青便抱他而行。在灯火中,推开了皇极门,点亮了宫灯,等群臣奏报。
待内阁有了决议,少帝总是小心翼翼的问他:“阿父,您觉得呢?”
群臣怒目而视。
天子乃是天下的君父,一个宦官,凌驾于之上,还让天子称其为父,事事询问其意见。
现在想起来……大约从那时起,他便已经是天下儒生们的眼中钉了吧。
再后来,少帝身型抽条般的长了,终于在十六岁那年高过了自己,然后……他好些年没再称呼过“阿父”,也没怎么询问过他的意见。
直到最近……却突发亲昵了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傅元青叹了口气,躬身道:“傅元青遵旨。”
*
寅时三刻,傅元青用完了一碗小米粥,又问德宝:“主子起否?”
德宝道:“不曾,早晨不适,似乎心悸犯了,牡立新在请脉。”
傅元青又是一愣:“上次不是说不曾心悸吗?怎么又犯了。我现在过去。”
“少帝说不见您。”德宝为难道,“少帝说他现在烦得很不想被人训导。”
“……主子是在生昨日的气?”傅元青有些困惑,“时间未免也太久了一些。”
德宝又说:“主子是真不舒服。老祖宗您别去了,主子让您去文渊阁与内阁诸位辅臣将皇后一事议个明细出来。他迟些问询。”
“好吧。我这就过去。”
傅元青起身穿内官服,然后洗漱干净,又让德宝帮他梳头戴冠,这才推门而出,他腿脚还有些痛,但比前一日还是好些了。
走到养心殿门口的时候,他想起了陈景昨夜入内之事,看了送他的德宝一眼。
德宝无辜地看他:“老祖宗?”
分明是装糊涂。
傅元青心软,叹了口气:“罢了。”
他出门坐凳杌,便去了内阁所在,文渊阁。
*
他到时,天边刚发亮,朝臣们刚怏怏从皇极门离开,内阁内还无人。天又黑,两边禁军站立,都是刘玖御马监下四卫营的人,只有掌司是曹半安手下。
17/52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