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搞不懂现在皇上怎么天天念着那个病秧子?
“还没呢。”
李凌也跟着伏了下来,一起瞧着地形图。
“皇上,您把胡琪塞砍了头,恐怕胡虏首领的亲儿子,恐怕他们不会就此罢休,估计还会来。”
萧归冷笑一声,“那又如何?怕了他们不成?”
“皇上当然是不怕的。”李凌斟酌着说道:“只是若他们再来,需不需要跟丞相报备一声,再派军队支援?”
萧归把手中的毛笔一扔,“不用,坚守不战。”
他的指尖划过牛皮图,“你看这座城墙,地基足有七尺之深,汴京城都没这这么深,且城墙高达四十多尺,哪个没长眼的敢来强攻?”
况且如今城中蛰伏了一万铁骑,随时可以出去打,又不像那天胡虏部落只有区区几千骑兵,还跟本城军队势不两立,内外夹击之下,这才攻了下来。
如今他们再想攻打,没有数倍以上的兵力,恐怕是痴心妄想。
李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望着皇上的目光露出欣慰。
皇上如今也算是有出息了,他不算愧对先帝了,先帝如今在地下也可以瞑目了。
这时,行辕门外一个斥候匆匆下马。
“皇上!”
萧归瞥见那斥候身上的战袍,当即站起来。
斥候神色凝重,气喘吁吁地拱手道:“皇上,末将发现百里外有敌军,大约有两万多人,身上穿着胡虏的军甲。”
“再探!”萧归当机立断,“看看附近山里有没有藏兵。”
“是。”
斥候退下后,萧归轻轻一笑,“被你猜中了,他们又来了。”
李凌道:“皇上已有主意,也不必慌张,不过这事……最好通知一下丞相。”
虽然李凌跟温无玦不太和睦,但于军国大事上,他还是能拎得清的。
倒是萧归脸上露出不满,“昨日给他发了战报,至今还没回呢。”
他磨了磨后槽牙,巴巴地等了一天。
四十里地跑那么多久吗?
这些流星马都是干什么吃的?下次换一批。
两人正说着,一只流星马风尘仆仆地滚了进来,从怀中掏出封了火漆的信件,上面盖着丞相印戳。
“皇上,丞相来信。”
萧归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劈手夺过信件,拆了火漆。
看完之后,脸色更沉了。
李凌在旁边瞥见了,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一句。
丞相还真是惜字如金。
萧归顿了一会儿,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捡起刚刚被他扔掉的毛笔,奋笔疾书起来。
第一句:
相父多写几个字手会断吗?
第二句:
再敢回朕几个字,你试试。
第三句:
战略相同。
然后,萧归当即封了火漆,却不交给流星马,而是唤来李凌。
“你重新给朕找个速度快的,这个太慢了。”
可怜的流星马当即扑通跪下,“皇上,末将下次不敢了,求皇上恩宽。”
要知道皇上这句话传出去,他还以后不用指望升迁了。
这些流星马是本城的士兵,太平日子过得多了,做事拖沓不堪,平时也没人责问。
哪知道从昌平到临庸这条路,萧归自己是走过的,多长时间能到达,他心里明镜似的。
换掉一批流星马之后,速度果然快了不少,当天晚上温无玦就收到萧归的来信了。
温无玦拆开看了下,当即无语。
这个祖宗,真是没事找事。
见自己的战略已经传达,温无玦也无可再托,便没有回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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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虏稀稀拉拉来了两万多兵。
萧归站在城墙上望去,估摸着应该只有几千骑兵,其余的都是步兵,且那些步兵看上去也没什么精神,应该不少老弱病残。
他嗤笑一声,“胡虏这是掏出全部家当了吧?”
李凌跟着一笑,“就凭这两万人想要攻城,想都别想。”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道:“听说来的是胡虏的大将耶齐,这个人很善谋略,不可轻敌。”
萧归瞧了瞧远处的大山,虽然此时隆冬季节,但是城外山里未尝没有藏兵,便不再多言。
大兵压境,萧归却格外淡定,这份淡定让底下的士兵们都跟着淡定起来,从容不迫地加强城防、加固各个城门。
要说有一件恼火的事,那就是他相父居然连信都没回了。
萧归一整天都阴沉着脸,瞧得李凌莫名其妙,只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胡虏在城下驻扎了三天,不动声色,也没有发起进攻,也没有阵前挑衅。
就在城外十里处扎了营,天天耗着。
萧归纳了闷了,便让人仔细着城墙底下 ,时时刻刻让人轮流着趴在地上仔细听,别让人打通地道从城墙下面钻进来了。
不过萧归想太多了,就像他自己说过的,城墙底下的地基那么深,又哪里是那么好挖的。
李凌道:“他们地处西北,向来就是墙头草,要么帮大梁打北燕,要么帮北燕打大梁,谁给好处就打谁。奴婢估摸着他们这是拿了北燕或者宁王的好处,却不敢来打,故而在这里装模作样。”
萧归猜的也是如此,便整天优哉游哉地在城墙上巡视,淡定得不得了。
第四天,那群小骚达子终于憋不住,跑到城墙底下叫骂挑衅。
“出来啊!你们这么没用的孬种!”
“躲在城中是要生孩子吗?”
“一个个跟娘们似的。”
……
萧归不为所动,这些小骚达子就是想要激怒他,引他出去外面作战,好趁虚而入,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自己完全无所谓,也不许底下的士兵跟他们对骂。
有那个力气,不如留起来,还可以省着碗米饭。
那群人在城门下叫嚷了好几天,萧军中人都被激得火冒三丈了,个个都恨不得冲下去大战一场。偏偏皇帝不许,于是个个都憋着气无处使。
胡虏见萧归完全无动于衷,于是不再辱骂将士,改成辱骂萧归。
他们知道现在是这个小皇帝坐镇,于是便转移矛头。
“狗娘养的皇帝,一个牵线傀儡罢了!”
“你们丞相都可以骑在你头上拉屎拉尿!”
“娘们皇帝裤.裆里到底有没有玩意儿?”
……
军中将士个个听得面如土色,这些鞑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骂皇帝?
谁知萧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甚至搬了张凳子在城墙上坐着,听他们骂得欢儿了,还让将士们给他们扔几个牛皮袋,装满了水。
“让他们解解渴,才有力气再继续骂。”
将士们见他神色丝毫未变,还谈笑风生,不由得在心里大加佩服。
皇帝,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做的,首先要忍常人所不能忍的。
萧归自认为脸皮比这屁股底下的城墙还厚,戳不破也揉不烂,任由你骂得天崩地裂,我自岿然不动。
到了饭点,萧归便施施然先去吃了饭,然后再回来继续巡视,手里拿着一串新鲜的桔子,边吃边听着。
不过下午,小骚达子又换了花样了。
正中间有人拿了一本不知是啥的书,他念一句,周围的士兵便跟着他念一句。
“中原有一丞相,名唤温无玦,生有潘安之貌,兼得子建之才,年近三十,尚未婚配,亲友每每相问,却道无意姻缘。”
“……丞相与那高壮男子一眼相中,原来却是喜好龙.阳,此后往来频繁,渐渐地熟稔起来,时常夜里相会……”
城墙上的守将都听得一清二楚,温无玦,当今权倾朝野的丞相,皇帝的相父。
他们这些人中,也不是没有看过丞相的话本,但是谁不是偷偷摸摸地?
何况话本也不敢直接写温无玦的大名,大多会用化名,不过稍微了解一下就知道那是温丞相。
但是私下偷偷看是一回事,当着这么多人听见是一回事。
他们悄悄看向皇帝,却见他面色冷得几乎如同三九寒天,手里的桔子都捏碎了,汁液粘在他的铠甲上。
不是吧?
他们刚刚骂皇帝的时候他都没恼怒。
不是说皇帝跟丞相素来不合吗?
众人皆暗戳戳地观察着,不敢说话,鸦雀无声。
半晌之后,萧归猛地起身,声音冷厉,“给朕打开城门!朕不灭了这群狗崽子!”
他匆匆步下城墙,差点跟李凌撞上。
李凌刚想问怎么回事,便见他目光凛凛,提了长.枪,翻身上马。
这才意识到皇上居然要出战?!
“万万不可!”
“皇上,您别中计呀!”
“皇上!皇上!”
城门大开,一支精锐骑兵裹着肃杀之气杀将而出,城外坐在地上叫骂的西北鞑子们也没想到居然给他们骂出来了。
先是一愣,随后迅速拎起兵器,整兵布阵。
敌军中军大营中的耶齐听得消息,嘴角缓缓勾起得逞的笑意。
“萧归,你终于出来送死了。”
虽然他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前几天骂他没骂出来,现在倒出来。
不过当务之急,是迅速扑杀夺城。
要是能够拿下萧归这个狗皇帝的脑袋,那这一战就要改变天下了。
耶齐早有准备,在城外布下了一个军阵,将萧归跟他的骑兵一起引了进去。
萧归当然知道是军阵,但他从小熟识各种兵阵布法,寻常阵法想要困住他恐怕还有点难。
李凌在城楼上瞧得心焦不已。
他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个耶齐并不简单。
他应该跟随萧归出去,但是又担心如今城里一个合适的守将都没有。
一旦城被夺下,那外面这支军队就彻底成了孤军,再也回不来了。
居高临下,李凌瞧得出底下这个军阵是一个简单的“圆阵”,当中是敌军主帅,周围兵力重重。
这种阵法往往是将敌人引进来后,迅速包围,分裂对方的兵力,逐一击破。
破解的方式也简单,不管敌人留下多少个出口,所有人只要朝着一个方向突击就可以。
这是所有为兵为将者入门学习的最简单的阵法,基本人人都懂。
可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李凌头冒冷汗,耶齐何许人也?怎么布出这么简单的阵法?
萧归也觉得诡异,甫一入阵,他就察觉这是个简单的圆阵了,但这明显不正常。
于是,他决定反套路,所有兵力仍然朝着一个方向突击。
骑兵的优势在这个时候展现出来了,对方骑兵不多的情况下,集中兵力突击一个方向可以快速突出重围。
可是出了重围,萧归就觉得不对头了。
一般来说,圆阵出来之后,还是会有两个方向,因为是一圈又一圈的同心圆,突破了一层,出去仍然是一个圆,仍然有左右两个方向。
可是他这次出来之后,只有一个方向,且所有兵力都在慢慢收拢,用盾牌使劲推着,将他们这些骑兵夹在最中间的区域,活生生要夹成肉饼。
没错,就是要生生夹得让他们窒息为止。
萧归大感不妙,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人和马都挤到一起,渐渐快要动弹不得了。
李凌瞧得一清二楚,感觉自己手脚都要软了。
要是皇上死在这里,他也不用活了。
于是他组织了城中剩余的所有兵马,一半留守,一半出去救皇上。
“记住!攻击东南方向!集中力量,撕开一个角出来!”
城中的兵马不多,精锐部分都被萧归带出去了,剩下的要么是老弱残兵,要么是本城烂泥扶不上墙的士兵,作战实力委实不行。
每次好不容易撕开了一点点边缘,就迅速被对方的军队挤出去。
李凌连续加派了好几拨人马,都尽皆落败。
过了一会儿,他站在城楼上,瞧见了山里有大批军队汹涌而出。
耶齐果然在山里藏了兵!
李凌目眦欲裂,当即快速让人鸣金收兵,撤回城中。
山里冲出来的军队眼睁睁看着厚重的城门重重地关上,没有得逞。
但是军阵里的萧归越陷越深,李凌已经看不见他了。
李凌今年五十多岁,这辈子经过不少大风大浪,随着先帝东征西讨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面临过死亡。
可是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真的快要走到绝路了,冷汗湿透了里衣,贴在背上冰凉透骨。
萧归在绝境之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相父还没给他回信!
如果他死在这里了,他相父会为他哭吗?他好像从来没见他哭过。
他相父身子病弱,性格却刚硬得像块千年不化的坚冰,不带一丝动容。
不对,他喜欢高沉贤,他不会伤心的。
也许过不了几天就淡忘了。
这种绝境里的不甘心逼出了萧归草原孤狼一样的本能,他的脑袋也越发清明起来。
他蓦地大喊:“把战马杀了,对准脖子,杀完之后踩下去!我们必须踩在马背上,才能出得去!”
一言惊醒梦中人!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人人互相推搡着,拥挤着,兵器一举上来,一不小心就戳中同伴或者自己。
但所有人都不敢抱怨叫唤,都动起手来,互相挣扎着将尖锐的兵刃刺入马喉,简单利落地了结它们的性命。
后来马匹杀无可杀了,又将离他们最近的敌军杀了,拉他们的尸体做垫背,踩着、踏着,一步步升高。
最终,一支残兵跟随着萧归杀出了重围。
敌军还想要追杀去被李凌率领出城的军队截了胡,双方痛快地厮杀起来。
一场血战之后,萧归带着残兵逃回了城中。
一万精锐,四散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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