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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呀，您忘啦？上次我来过，我是你们这儿营养师袁超男的姐姐。”乔亦晃晃脑袋，做出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一边斜着眼睛朝幼儿园里看。
“你自己不能进去，你找谁，给她打电话让她出来接你。”大爷板着脸，把座机搬到窗台上，一把把听筒塞进乔亦手里。
“大爷，是这样，我给她打电话了，这不是联系不上么……”
“那谁知道你是不是骗子！不行，这是规定。”大爷听罢，伸出手去就要关窗。
“哎哎哎，别别别，那我给别人打一个！我给你们那个，文老师打一个行了吧？”乔亦赶紧掏出手机查了文馨霏的电话拨过去，谁料等了半天，也是无人接听。“呃……也……也没接。”
“那你等联系上了再来吧！”
“哎，大爷，我是来……”乔亦话说到一半，忽然注意到视线右上角的教室外，谁正在跟袁超男说着什么。讲话的人一身皮草，大红色披肩半盖在头上，一只手在空中指指点点，另一只手半叉着腰好不洋气，而袁超男只穿着幼儿园统一发的单薄工作服，半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听着。再往旁边看，文馨霏也在一边站着，时不时说几句什么。
什么呀。
“大爷我真是她姐一会出来我跟您赔不是！”乔亦从袋子里掏出个莲雾往大爷桌上一拍，把电话塞进窗口，一把拉上窗户就往里跑，丝毫不顾大爷在后面愤怒的咆哮。
颐指气使的女人越说气焰越盛，手指眼看就要点上袁超男的鼻尖。
袁超男不知道第几次的道歉刚说出口，忽然被人向后拉退一步。
“哎，这位姐姐。”乔亦站在两人中间，把水果盒丢在一边，忙不迭地脱下外套披在袁超男身上。
“你谁啊？”对贸然闯进来的人非常不满，裹在皮草里的女人不耐烦地质问，目光里毫不掩饰的嫌弃在乔亦身上游走。
乔亦这才想起来早上到了银行提前换了工作服，本以为裹着大衣跑出来也没什么事儿，谁料赶上这么一出。白衬衣红马甲西装裤黑皮鞋还挽着发髻，一点吵架的姿态都没有。
“Fxck。”乔亦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又朝身后拉了袁超男一把，好让自己彻底站在两人中间。
“乔……”
“乔亦？”袁超男话音未落，一旁的文馨霏已经脱口而出喊了她的名字，满脸的不可思议。乔亦还没来得及跟两人打招呼，气势汹汹的女人再次发难，向前两步把乔亦挤到一边，又和袁超男对峙起来。
“问你话呢，你们卫生条件过关吗？”
“姐，我们的食材都是经过农药残留检测的，厨具都是及时消毒的，老师也是经过专业培训的绝对不会……”
“我问你了吗？你是厨子吗？她做饭你在场吗？”女人斜了文馨霏一眼，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解释，前来帮忙解围的文馨霏被这一通反问噎得说不出话，登时憋红了脸。袁超男下意识要去拉她的手，文老师却被赶来的小王老师扯到了一边。
“ 说话啊，我家孩子昨天肚子疼了一宿，你怎么负责？”
“问你话呢，你聋了？”
“你们这儿从哪儿找的人，木木愣愣，听不懂人话？”
女人见袁超男半垂着头不讲话，更加咄咄逼人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引得教室里的小朋友都伸着脖子朝外看，说到最后一句，仿佛站上了道德制高点，盛气凌人地将整个幼儿园环顾一圈，巴不得吸引更多的支持者。
“哎，姐姐。”乔亦又上前一步，几乎要凑到女人脸上，拇指越过肩头向后指了指教室里的观众，压低了声音开口，“孩子们都看着呢，您这个样子……不太好吧？”
“我怎么了？我哪个样子了？真是可笑，我家孩子吃坏肚子我来讨说法有错吗？再说了，你谁啊，跟你有关系吗？”女人不降反升的尖厉音调仿佛一根顿挫的线，穿进乔亦的头骨磨来磨去，乔亦咧了咧嘴，皱起鼻子来。
“姐姐，事儿我也大概明白了，那我跟您捋一捋。”乔亦一个错身，彻底将袁超男挡在了身后，一边冲刚刚摆脱小王拉扯的文馨霏摆手，让她去教室里看着学生。
清脆的上课铃忽然响彻幼儿园上空，八点了。
“乔亦……”袁超男伸手拉住了乔亦的胳膊，乔亦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并没有回应她。
“袁老师，班里昨天都谁吃了你做的饭？”乔亦忽然回头，大声问袁超男。
“啊……昨天除了乐乐请假，都来了，都吃了饭。”袁超男不明白乔亦是什么套路，一头雾水只得照实回答。
“乐乐是她家孩子？”乔亦追问。
“诶？乔亦，已经八点多了……你是不是得去上班……”
“上什么班儿啊？什么上班儿啊？啊呀都什么时候了，别磨叽了袁儿！”乔亦使劲晃了晃袁超男的肩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催她上班。
“不是，你干嘛？你到底是不是幼儿园的人？”披着红披肩的女人插话。
“我财务。”乔亦撒起谎来眼都不眨，理直气壮的一句话倒是让一旁的三个老师愣在当场，小王刚要开口，被文馨霏投来的严肃目光吓得又把话憋回了肚子。“文老师，我上你们班问个话啊。”
“小朋友们，跟姐姐说，你们今天有谁肚子不舒服吗？”乔亦扒着门框，把脑袋伸进教室里问道，班里叫小可的男孩一下子站了起来，左手垫在右胳膊底下拼命地举着手，“嗯嗯，你说你说。”
“姐姐！我们都没、都没拉肚子。而且我看到昨天赵陆陆趁妈妈没来偷偷吃辣条！吃了好多包！我跟他要，他都不给我！”
“哦~~这样啊。破案啦，谢谢这位小帅哥！”乔亦撑着门框，也不站好，猫一样慢悠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勾起唇角看向目瞪口呆的赵陆陆家长，“姐姐，结案了。垃圾食品吃多了，得跟辣条儿追责。”
“你！一个小孩说的话有什么可……”
“嗨，姐姐，我觉得吧，趁着还没多少人围观咱不然就先……您看，孩子也是有面子的。”乔亦推心置腹一般，冲着袁超男一番挤眉弄眼，又换了一脸诚恳相要去拉赵妈妈的手，被甩开以后眯着眼使劲陪着笑。
“陆陆妈妈，我们会借这件事更加严格要求自己的，您……要不要先回去照看陆陆？”袁超男心领神会，赶紧铺好台阶等着人下来。
“文文，你先帮我拿回去吧，我送送乔亦。”
“嗯，好。”文馨霏从袁超男手里接过水果盒，看着乔亦的表情仍然是一副崇拜超级英雄的花痴样子，一边咂巴着嘴一边难以置信的摇着头，“乔亦，你好厉害呀！”
“哈哈，瞎说什么啦。我不打扰啦，外面冷，快回去上课~”乔亦被文馨霏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挥了挥手让她快进教室去。
“乔亦小姐？”站在文馨霏一旁的小王忽然向她伸出右手来，“你好，我是文文的同事，王老师。”
“你……好？”乔亦礼貌性地握手，却不知对面什么意思，歪了脑袋一脸茫然，视线扫到文馨霏有些尴尬的神情时，忽然明白了什么，冲着文馨霏点点头，拉着袁超男朝门口走去。
小一班的孩子们唱起了歌，奶声奶气的旋律钻出窗子来。门口早点摊还是围着很多人，隔着一层白烟，看不真切。
乔亦跟袁超男并排走着，经过门口的传达室，窗子里的大爷哭笑不得地看着乔亦指指袁超男，又拱着手比出个作揖的姿势。
“冷不冷？”袁超男在幼儿园门口停下脚步，帮乔亦整了整风衣的帽子。
“冷。”乔亦瘪着嘴巴，眉毛也耷拉下来，委屈巴巴地回答。
“哈，看看你，像小朋友似的。”袁超男被逗笑了，伸出手去帮乔亦舒展着眉毛。
“就是冷嘛。”乔亦不依不饶，继续撒娇，通红的手掌摊开来在袁超男面前，“你看，都冻红了。”
“哦哦哦，红了红了。”袁超男哄小朋友一样，将两手笼在嘴边使劲搓了搓，又哈了口气，把乔亦的手包在手心里，“暖和了吗？”
“唔。”乔亦点点头，把另一只手也挤进去，垂下眼睛静静看着袁超男。棕黑色的眸子映着晨曦，袁超男恍惚间仿佛觉得道路两旁的喧闹都不复存在，她像是身处儿时家乡清晨静谧的池塘边，月光还在，太阳正要赶来，雾气湿漉漉包裹在身边，小石子咕咚一声沉入水中，惊起栖息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
深沉与轻盈，清晰与朦胧，都是恰到好处的安心。
像是终于踏实了一般，乔亦沉沉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团起来，又散开，扑在袁超男额头和鼻梁上。
袁超男忽然有些心慌。
“呃……你是不是……迟到了？”
“八点四十三，晨会没赶上，迟到了。”乔亦看了眼手机，又把手塞进袁超男手掌中间，身子保持刚才的姿势动也不动，一脸惋惜地摇着头，“啧啧，半个月工资没咯！”
“啊，那你还不赶紧去！”袁超男差点从地上跳起来，两只手使劲朝外推着乔亦。
而这推搡的动作只来得及做了一半。
冰凉面颊上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虽然转瞬即逝，却还是让她措手不及地呆立在原地。
“嘻嘻，值了。”说出这句话的人已经走远了，俏皮的语气却留了下来，跟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缠裹在一起。
晨练回来的大爷拎着鸟笼，口袋里的收音机嘶嘶啦啦地播着广告，拉着便携车的大娘们讨论着早市的菜价，迟到的上班族骑着自行车飞速掠过眼前。
早点摊的烟气散了，树枝的剪影投在地面上，又曲曲折折爬上树下人白色的运动鞋。
太阳出来了。
第24章 怎么了？
日头向西一沉，风就刮起来了，堆放在路边没有来得及清理的落叶趁机活跃起来，在头顶只剩树杈的林荫道间往来，穿梭在行人的脚步间，洒了一地。
“食堂的饭没有幼儿园好吃吧？”何攸宁推着车子，与文馨霏并肩走着，在风里半低着头。
“差远啦！”文馨霏晃晃脑袋，迎着夕阳抬起头来，微微眯了眼睛看向何攸宁，“不过，因为是跟何老师一起吃饭，所以就觉得好吃呀。”
“嗯……吃的惯就好。”何攸宁犹豫良久，几种回应滚过喉头，最终还是选择了最平淡的一种，虽然日常交流中早已经习惯了文馨霏这样的表达方式，却忽然在这一次纠结了起来。“怎么晚上不回家吃饭呢？”
“不想回家。”文馨霏别过头去，回答短促而沮丧，气鼓鼓地用鞋子去踩地上的落叶。
“怎么了？”真是多此一举的问题，答案又何必要文馨霏说出来，何攸宁心想。她只是不敢在这样的时候选择去上前安慰，要怎么去安慰她呢？又有什么立场呢？
“还能怎么嘛，隔壁姐姐上个月结婚了，我爸妈就跟中邪了一样，天天催催催催催，家里都没有别的话题了。”文馨霏从地上捡起一片梧桐叶来，捏着叶柄翻来覆去地转着，又有些烦躁一样，把叶子丢回了地上。
“叔叔阿姨也是为你考虑……”
“你呢？你怎么想？”文馨霏忽然提高了声音，停下脚步，彻底转过身去面对着何攸宁，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
“我……”何攸宁下意识地攥紧了自行车把，目光游离着躲闪，小心翼翼地回避着文馨霏的视线。“小王……人好像还不错……”
“所以呢？”
“你……其实可以考虑看看的……”飘忽的目光终于停在了脚下的水泥路面上，余光里文馨霏手指握成了拳头，四指紧扣在手心里。
何攸宁不知道文馨霏的眸子离开自己了没有，只是等了好久，等到视线里那双咖啡色茸皮短靴的鞋尖上忽然晕开一块深色的圆斑。
“你如果不想我来找你……可以直说的。”文馨霏嗓音沙哑，带着沉重鼻音，可藏在声线里竭尽全力抑制着的细小颤抖，还是隐隐约约传了出来。
何攸宁的心脏一顿，像是踏空了一级台阶。
“我先走了……感冒还没好。”文馨霏小声解释，低下头不知所措一般退开两步，转身快步走出何攸宁的视线。
“我……”何攸宁声音艰涩，裹挟在人群中几乎细不可闻，可文馨霏还是听到了，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有些期盼地看着她，“我……我也是……为你好。”
文馨霏眼神中的光亮黯淡了，忽然笑起来，轻轻摇了摇头，在风中裹紧大衣转身离去。
何攸宁推着车子想要去追，车把手却挂上了擦身而过的男生的书包带子，蓄意的一般，拉扯许久才摆脱了纠缠，再抬头时视线里已经不见了文馨霏的身影。
“我……也是为了她好。”
“可她是怎么想的呢？”
“这是……对我们两个来说最好的选择了。”
何攸宁在师生们往来穿梭的路口伫立着，一如三年前踟蹰在欢闹着合影的学生们之外。三年了，兜兜转转，竟然拿到的还是同一个剧本，又或者，她根本就没有从这个故事里走出去。
既然是懦夫，为什么不能踏踏实实地认命呢。
真是可悲可怜可笑可耻。
天色暗下来，寒铁一样，空气里填满了霜雪的味道。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白色塑料袋，被风鼓着，翻滚而去，不知所终。
“何老师干嘛呢？我大后天就回国咯，送你点啥？”宋卿砚的声音传出手机来，一副刚睡醒的松散腔调。
“我不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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