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朝人群驶来,本来屹立在原地的士兵们大惊失色,纷纷逃开。只有百户侯依旧站在原地,脸色灰败。
而方卿随就在要撞上的时候一猛拉缰绳,马儿上仰,两前蹄跟着凌空。马匹的背后,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凌厉的目光——那是方卿锦从未见过的表情,狠戾却漂亮,令他心底一颤。
“起阵!”
不知是谁吼了声,几人纷纷亮剑。
“你们敢!”
方卿锦抽出“无涯”,剑光乍现,七颗宝石点缀其上,宛如七星连珠。
“都给我放下——”
房屋背后,终于出现了那个许久不见的人。亮色的铠甲在阳光下流转着光辉,披风在他的大步靠近中于身后飞扬。
他眼底一片青黑,下巴生出胡茬,但目光还是如在玉京时灼灼:“军中动武!你们这是疯了!”
云仲璟夺下百户侯手中的剑,反架在他的脖子上,后者两腿微颤,跪倒在地:“这是贵客!贵客!就凭你刚刚做的事,我能杀你一万遍!”
然而赶在他动手前,另一只白皙的手先覆盖在了他的指上:“不必了。”
方卿随与他靠得很近,细腻的皮肤在烈日下透着一层薄粉。云仲璟微怔,放下了手。
“今日就这事,就算了。”方卿随看着身前颤抖地男人:“但是军中有纪,你便和你的这几位下属绕着校场跑二十圈吧。晚饭也别吃了。”
“云将军……”
百户侯抬起头征询云仲璟的意思。
云仲璟扶着额,摇了摇头:“按他说的做!”
“是!”
几人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跑开。
“要是我,我就杀了他们。”方卿锦挽剑入鞘,眯着眼看向他们离去的地方:“为何不杀?”
“仙界节节败退,太子又亲临边关,将心正是不稳的时候。如果这时候再杀一个战功赫赫的百户侯,”方卿随看了云仲璟一眼:“他会有麻烦。”
云仲璟缄默不语,眉头微微皱着,眼中却酝酿着柔情:“谢谢。”
方卿随回以他笑意,模样风流俊逸。
眼见着两人眉来眼去愈不加遮掩,方卿锦心火更旺,一把将云仲璟推开:“你不是方卿随他朋友吗?也不派个人带路!”他冷笑一声:“你让我们自己找住处?”
云仲璟低头看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抬手拍开:“方三少爷,似乎我并没有请你来过神通关吧。”
“我是不请自来了。”方卿锦抱起臂,咬着牙,一字一句从齿缝里蹦出:“你、敢、不、接、待、我?”
云仲璟眼中闪过一丝黑沉,却迅速被笑意取代:“怎会不接待?”
方卿锦面对着他愈发和善的笑容,有种落入圈套的感觉。
“只可惜之前只收拾了一间小屋子给卿随,既然方三少爷来了,那么你便住那儿吧,我和卿随挤一挤。”
“不可以!”
方卿锦想也没想就反驳:“他跟我一起!”
云仲璟故作无奈道:“都说了那间屋子很小了,住不下两人。我房间大,卿随过来睡绰绰有余。你说呢,卿随?”
见两人视线都瞥向自己,一个喷着怒火,一个暗藏着杀机,方卿随一个头两个大。
“仲璟说的有理。”
权衡片刻,他还是觉得与其和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弟弟呆在一起,云仲璟相对来说好得多。
果不其然,下一瞬,方卿锦表情变得异常狰狞。
“好得很!”
他怒极反笑,边鼓着掌,边向后退去几步:“那我是不是该再添一句百年好合?”
“也未尝不是不可。”云仲璟摸着下巴,假装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你——”
“好了!”方卿随赶在两人打起来前推开云仲璟:“你们吵什么吵!就这么定了!”又指着方卿锦的鼻子:“死崽子你要是敢在军队里胡闹,我先把你赶出神通关。”
方卿锦见二哥帮着外人,而那外人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他身后,满脸促狭地望着自己,不由得气结:
“行,好!我滚!”
————————
神通关作为浑沌川最大的要塞,曾在北方盛极一时,直到后来战火打响,商户纷纷南迁离去,而春去秋来,此地早已不复当年盛景,只能从遗留的房屋偶然窥得一二。
军队驻扎区离旧城址隔了将近十里,云仲璟为了方便,选择在军营里住下。他房中并未过多装饰,只有一张从旧城里搬来的大床,和一张大桌配着几根板凳。
方卿随坐上椅子,云仲璟脱下重铠,为他斟茶:
“这里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糟糕。我本来是给叶夫人写了信,要把你送回去。但是至今没有收到回信。’”
方卿随闻言保持着缄默,只是低垂着眼眸,看着杯中旋转的茶叶。
“怎么了?”云仲璟在他对面坐下。
“你的信会经过飞沙岭,是我父亲扣下的。”
方卿随面对着他逐渐凝固的笑容,不疾不徐道:“方瑾瑜想把我留在神通关,因为他认为,只要我在这里,司礼就不敢对神通关做些什么。他们觉得,是司礼勾结了魔族的人,所以想靠我来压制。”话到此处,他眼中闪过一丝讽意:
“既然知道司礼心思深重,又怎会因为我放弃原来的计划,我的父亲,原来也会病急乱投医。”
云仲璟双唇大张着,满眼不可置信,片刻后,他突然站了起来,就要去拿剑架上的剑。
“你还想刺杀太子?”
方卿随也跟着他站起,凉凉道:“别天真了。你要是真对他做些什么,十殿下才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云仲璟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眸阖上,似乎在忍耐什么。
突然,两只手臂从身后将他抱住。云仲璟全身微震,而那人温热的体温自背后传来,令他心弦骤然一乱。
“叶迢迢之前态度坚决,你就是给她写信她也不一定会让我回玉京。对于这个母亲,我向来看不透。现在方瑾瑜又改了态度,要将我送来此处。我的身后,如今是悬崖峭壁,再无退路可言。”
方卿随将头埋在他的背后:
“知道为什么我要留在这里吗?”
云仲璟捏着拳,用力呼吸几口:“因为你无路可退?”
“是,也不全是。”
方卿随走至他身前,郑重其事地注目着他的双眼,手指轻抚上他的侧脸。
云仲璟晒黑了,烈阳与关内风沙使他的皮肤变得更加粗糙。他的脸上有几处细碎的伤痕,虽不深,却足以证明他先前经历过的激烈战事。
“因为这里有你,而我相信你”
第二十一章 塞下曲
云仲璟闻言怔愣一瞬,忽然抱住他,双臂亦不自觉勒紧,埋首于他颈间。
“好了。”方卿随语气有些无奈,抬手去推他的肩:“我还有事要问你。”
云仲璟松开手:“说吧。”
“……”
方卿随沉吟片刻:“司礼……军中有关司礼的传言多吗?”
“还好。”云仲璟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会这么问:“你是听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
方卿随不想他知道自己之前和那百户侯的对话,含糊着带过了话题:“只是路过军营时偶然听到关于他私生活相关的言论,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会有突然出现他的流言?”
云仲璟闻言露出一个苦笑,抬手揉了揉眉心:“卿随,你不知道。这几天,因为太子的亲临,我的亲军以及十殿下的亲军可谓是乱成了一锅粥。”
方卿随皱眉,站直身体,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也不完全是因为他来。但他的到来确实是一个导火索。”
云仲璟道:“十殿下之前因为丢失了通伮等地,已经在军中失信。他的亲兵在几场战役中折损大半,其余大部分都是和他关系并不紧密的士兵,这一部分已经出现了打算投靠太子者。”
“……”
“十殿下与其亲卫为了镇压军中暴乱,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而这也间接导致了,不属于暴乱一方的,云家亲卫被牵扯其中。”他顿了顿,在方卿随愈发凝重的神情中继续说:
“我麾下的好几个校尉已有动摇之意,几次三番暗示我改投靠太子。剩下一部分因为曾受十殿下太子恩泽,和他们也产生了间隙,这群人在和前者的交锋中愈发憎恶司礼,军中有关司礼的流言也是因他们而起。”
“所以今日我看到的那个人应该是你口中的‘剩下一部分’。”方卿随眯起眼,默默在心中串联起已知信息。
提到这个人,云仲璟表情变得有些复杂:“那个人叫王泽,是一个忠诚的属下。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这次军中大乱,怎么说呢,也有一部分拜他所赐吧……”
“……”
方卿随回忆了一遍这些天来自己遇到的事,总觉得哪里不对。
“对此人,也需多加防范,”他蹙眉:“这个时候,你身边的人都不可信。”
云仲璟沉默着望着他,忽然叹息一声,深陷的眼窝和眼底的青黑痕迹在他低头的那一瞬格外明显,也不知已有多少个黑夜没有好好入睡。
“卿随……”
云仲璟苦笑:“司礼这人比我想象的难缠许多,而我对这些向来不通,正如你所言,我对周边的人已经不能全然信任,就算知道这是司礼的计谋,我也依然……”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可不用他说,方卿随也明白了他接下来的话——
杀人上策乃是诛心,离间之计亦是高手常用的手段。
不论何时,只要操纵一人的心,就能兵不血刃的拿下此人,如果拿下一个城池,一个国家的人心,那便方可称王。
司礼蛰伏数年,一招迎来转机,那势必要将事做绝。他向来擅长将人玩弄于鼓掌,云仲璟又怎会有胜算。
方卿随嘴唇有些发白,似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而对面的那人眼眸晶亮地盯着自己,一如往昔般赤诚。
“云仲璟,我问你……”方卿随深吸几口气:“如果……我是说如果,太子的计谋成了,十殿下败北,你要怎么办?”
“你呢?”
云仲璟反问他:“你会怎样?”
“我……”
方卿随失语。
“你看,你不是也不知道?”云仲璟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掌心下传来鼓动地心跳,勃然有力:
“不论怎样,这些都是我改变不了的,我对政事向来参不透,还不如去把这些精力放到怎么铲除魔族。”
隔着一层衣物,依然能感受到他滚烫的肌肤。似有一团火在心口的位置灼烧。他的目光不曾沾染红尘,明亮得惊人。
方卿随望着他,从他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的心骤然一痛,有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涌入脑海。
“唔……”
云仲璟惊讶地感受着唇上温热的触感。半晌后,揽住了他的肩,加深了这一吻。
————————————
为了迎接方家两位兄弟的到来,军中特地破例设宴,除却为他们接风洗尘,也算一次给将士们久违的放松。
两位皇子和一众将军校尉绕着火堆坐着,礼节不似在玉京中那般隆重,饭却是近日来方卿随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
油灯暖光微燃,酒宴之上觥筹交错。武人们大都不拘小节,吃饭时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席间喧哗声不绝于耳。
司礼和司远道各坐一位,前者仍是上次见面时的一身,微笑着与周遭之人谈笑。而司远道则面色紧绷,闷头喝酒。
忽然,不知是谁大喝了一声,众人停止了吵闹。有个男人端着酒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方卿随抬起头,见那人面色酡红,胡子上沾了酒渍,小眼眯成一条缝,几乎要看不见。
“早听说,嗝,”他打了个酒嗝,指着方卿随:“方家二公子惊才绝艳……吸,吸引了一堆姑娘。不……不知道,能,能不能像在花楼给女人们弹小曲儿一样。给,给咱们将士弹一首。”
弹曲助兴乃是戏子伶人所为,仙界等级森严,此类人就算再怎样学得风雅,归根结底,也仍属下九流。
柴火噼啪一声,火星溅出。无人应答,气压却莫名低了下去。
“弹个——”
“放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方卿锦和云仲璟一齐站了起来,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方卿锦只好心有不甘地抱臂坐回位置。
“你是什么意思?”云仲璟冷冷道:“卿随是十殿下的贵客,怎能干这种事!”
敢公然挑衅方卿随,就是在挑衅方家,挑衅司远道。
再观司远道,果然脸已黑成了锅底:“你想干什么?”
“十,十殿下……”
也不知是否是酒后壮人胆,那人居然还敢顶撞回去:“……就是让人家方二公子给,给兄弟们弹个曲,咱们都陪您出生入死了,这……这不过分吧!”
他吐字含糊,却字字都把司远道往死胡同逼。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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