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苍斟酌片刻,还是问道:“长舒可知,在凡间,有关于‘四大杀器’的传说?”
长舒摇了摇头,他深居烟寒宫,平日很少出门,虽说偶尔会看看二哥从人界带来的话本子解闷,但多数都是一目十行地浏览,更别提凡间那些鬼牛蛇神的传说。自己就是妖,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的。
容苍便道:“凡间有传言,混沌初开之时,上古神兽夫诸曾预言,六界会生四大杀器,杀器之间相互牵制又能彼此感知,一旦其中某一样觉醒,其他几样都会依次现世,而四杀器聚首之日,便是六界改天换地之期。”
长舒难得听一次这样的谣言,也来了些兴趣,便问道:“哪四大杀器?”
容苍朝长舒袖子掠过一眼,说:“魔镜往生,鬼剑怀沙,佛珠菩提,还有……”
“还有什么?”
“妖扇斩风。”
长舒一愣,随后竟难得地笑了一下,心道这凡人编故事还真有头脑,穿针引线地鱼目混珠,真实的东西里充几个南郭先生,好让人难辨真假。
“斩风是第一妖扇没错。”长舒颇有听下去的欲望,徐徐道,“关于这几样东西,可还有什么别的说法?”
容苍知道长舒这是不信,不恼也不争辩,既然长舒愿意继续听,他便愿意高高兴兴讲给长舒听:“长舒既已有了斩风,便能摸出这几大杀器取名字的规矩,是反着来的。”
“往生镜被称之魔镜,但其实并不能为魔道所用,它除了能映照往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作用,便是封印世间一切邪魔。”容苍道,“同样,鬼剑怀沙可强召万鬼,屠尽九幽,妖扇斩风可破六界所有妖术。”
长舒默然,片刻后问道:“那佛珠菩提呢?”
“佛珠菩提在四杀器的传言中被人着墨最少,却最引人遐想。”容苍解释道,“只因关于它们的谣言不知流传了几万年,时间奔涌,前三样法物或多或少总有人曾窥得那么一眼真身,故而才会惹得众说纷纭。独独这颗佛珠,竟是从未现世。就连名字,也只是因为那珠子传说曾是佛前清池中的一颗白玉菩提珠而随便被人取来凑个称呼罢了。”
长舒沉吟道:“往生封魔,斩风杀妖,怀沙屠鬼,那菩提……”
“长舒想的没错。”容苍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接话道:“佛珠菩提,可灭九天神佛。”
长舒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待再开口时已将话头转回了一开始的时候:“这和现在这山又有什么关系?”
“萧霁阳被东丽尾随来的那只罗刹鸟妖害了。”容苍气势微颓下去,道,“我本想将它抓起来,奈何修为太浅,打不过,让他逃了。”他指了指山顶,“一路追到此处,看见这山名,却不敢上去,只好等着长舒。”
“为何?”
“鬼剑怀沙,相传便是封印在此处。”
“那也得上。”长舒朝山顶看了看,“你我曾答应过姜禹,要替他照看萧霁阳。无论生死,总该有个着落。”
容苍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息黯淡下去,有些懊恼地朝长舒走近两步,弱弱地扯了扯长舒袖子:“长舒,我是不是很没用,什么事都办砸……”
长舒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话说得僵硬,使得容苍多心,觉得自己是在怪罪于他。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长舒将语气放软,“你还小,修为尚浅,本就不该孤身涉险。在此处等着我来是明智之举,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直接在霁月宫时就该止步,免得伤了自己。”
容苍没有说话,只低着头默默点了点脑袋,像是还在自责。
“走吧。”长舒哄道,“莫怕。既然那剑还在封印之中,便不会突然觉醒。”
长舒嘴上温言细语这么说,心里却想道这故作玄虚的莫邪山怕是什么也没有,所谓鬼剑怀沙不过是其中山野精怪编造出来防止外人进山的自保之术。只不过长舒看容苍对那些传说深信不疑,不忍心破坏他那些幻想,便顺着那套说辞安慰容苍,只管把人哄上山去。
越往上走,山上越是潮寒,快到山顶之时天色已经完全阴了下去,云雾缭绕间让人有种可扶日月的错觉。
长舒面色逐渐青白,眼底却愈发防备警戒。这山上怪异得很,就算久无人至,也不该干净得一丝怨气也无。更矛盾的是,如此空净的莫邪山,偏偏围绕着一股邪煞之力。想来是有恶妖在此。这妖盘踞此处,一来无人可害,二来无煞气可借助生长,图什么呢?
容苍显然也察觉到了这山所表现出的诡谲的违和感,正要偏头去和长舒说话,思绪却被不知从何处冲他们二人之间而来的一卷黑风打乱。
早有防备的龙妖眸间闪现一抹厉色,又是那阵风!
第43章
43
那邪风疾速袭来,气势汹汹,顷刻间便使他们眼前之景风云失色,二人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
长舒被黑风残影包围,啸啸呼声盘踞耳畔,听得容苍的叫喊逐渐变得稀微,他正要伸手召出斩风,那邪物却像是有预料似的不再同他纠缠,只绕着长舒转了几圈又朝山的另一面奔去。
待视野清晰下来,草木皆定,长舒四顾寻找容苍,却不见其踪影。
当下顾不得许多,跟着黑风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成想山南那面竟不似方才那条路上杂草丛生,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还是有许多零落的房屋,广泛散落在整个山面,目之所及的那些残垣断壁撑起来的框架也多少透露着几分恢宏大气,看起来此处像是曾建立过一个规模不小的名门贵派。
长舒站在百步长阶之下,遥望伫立在山顶的几座伶俜殿堂,依稀能窥探到几分当年的磅礴盛况。不知这门派在多久以前经历过怎样翻天覆地的浩劫,才落得如今这般荒凉破败,鬼气森然。
长舒闭目凝神感知,那两只妖和容苍都在山顶正殿之上。遂想也不想,直接飞去了山顶。
那殿远看还觉一般,走近了才更让人知晓其高耸巍峨,仰头穷目方见屋脊,正脊端端立着青狮白象驮宝瓶,翘角飞檐亦是被多年风霜雨雪模糊了面容的狰狞兽头。
殿前的青铜祭鼎有三个长舒那般宽大,只不过早已积起厚厚一层尘灰,蛛网罗布,同那殿宇内外大多数摆设一样,处处皆是了无生气的光景。
长舒绕过院中青铜鼎,抬脚踏上殿前刻着繁复花纹的石阶,殿中景象一览无余,随视野的展扩慢慢呈现在眼前。
层层叠叠的蛛网几乎覆盖了殿中所有陈设,青砖铺就的地板早看不出原本面貌,砖缝里的杂草不知轮回长了多少个春秋,青黄相间地遍布在各个角落,最矮也能没过脚踝,快要叫人无从迈进殿门。
容苍负手背对大门站在正殿中间,听得身后脚步才转过头去,待见来人是长舒时,眼中方才还自持着的沉稳之色倏忽消失不见,转而匆匆跑向长舒,一脸的慌乱无措。
他这一错身,进门的人才看见刚刚视线之中正好被容苍背影挡住的几案后方,那把宽大的太师椅之中,坐着一个容貌妖冶的绝色女子,此时正一肘倚靠在扶手之上,半睁着眼懒洋洋地同长舒对视,朱唇微启,绽开一抹好像静待长舒已久的笑,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怜清,你来了。”
这是只化形至少万年以上的罗刹鸟妖,同她脚边跪着的那只相比,要难对付上千百倍不止。
但令人惊惑的是,这只罗刹身上的煞气极其浅淡,甚至快到了所剩无几的地步。按道理罗刹周身一旦煞气散尽,那本就是因煞气成妖的罗刹也该不复存在才是。而眼前这只大妖,体内煞气还没有脚边那只半死不残的重,不仅没有魂飞魄散,反而修炼成形至少上万年,就好像支撑她如此修为的早已不是一般罗刹所需的怨煞之气,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不认识什么怜清。”长舒没有感知到对方的进攻意图,从容应对道,“阁下费尽心力引我二人至此,不知有何目的?”
“桑胥啊。”那罗刹轻轻吐露出这个名字,“我是桑胥,你不记得了?”
“丧胥还是活胥,在下都不感兴趣。”长舒镇静道,“不管阁下有意还是无意引我至此,在下既然来了,就要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哦?”桑胥挑眉,眼珠扫过脚边瑟瑟发抖的同类和身后座椅,笑问道,“我的东西可多,不知你要哪一样?”
长舒看向她脚边,无视桑胥口中的调笑意味,说道:“在下受一位朋友所托,替他照看遗孀,却不防让他那未亡的妻子被妖物所害,如今落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本就是在下大意所犯过失,若再不替人讨个说法,便是错上加错,补无可补了。”
桑胥垂手抚上脚边小妖天灵盖,片刻过后对长舒道:“你那朋友的遗孀已经死了。不知怜清要讨个什么样的说法?”
长舒毫不犹疑:“杀人偿命。”
话一出口,竟惹得座上的桑胥开怀大笑,待笑够了,她以一指抹去眼角笑出的泪珠,摇头啧啧叹道:“多少年了,你一点没变。杀人偿命,替天行道。谁在你这里都没有例外。”说罢便一手抄起脚边的妖孽,另一掌屈起五指朝它天灵盖挖去,作势要将其处决道:“蠢货!自己在外惹了不该惹的人,就要还你该还的债!这下人家要你三更死,我岂敢留你到五更!”
偏偏又在下手前一刻斜斜瞟了一眼阶下的长舒,见对方那副毫无阻止之意作壁上观的模样,眼珠一转,法力留在掌心要下不下,两眼笑意盈盈地转向长舒道:“怜清要我杀,我便杀。我是个晓得是非的,知他今日犯下大错,必是留不得了。只是这小妖好歹蒙我同族之荫,受我一声应允,说过关键时候要护他一命。现下若我非杀他不可,便是我食言了。”
一直默默站在长舒身后的容苍本想插嘴说点什么,桑胥朝他一望,他顺势作出被迫噤声的模样,有些委屈地朝长舒望过去。
长舒轻轻捏了捏容苍的手指,听得桑胥又道:“不过我嘛,向来不在意虚名什么的。我认怜清为主,怜清一句话自然比什么都重要。只是你惯是个有债必偿的人,想来对我也不该例外。若是能答应我一件事……”
这妖她便痛痛快快地杀了。
长舒不欲多辩,目光平静,泰然道:“阁下请说。”
桑胥收手,敛了笑意,认真道:“我既守誓成为剑灵,认你为主,本该同你生死相随。奈何当年你走得匆忙,留我在此守着怀沙近五万载,如今你回来了,说什么也该带着我走。”
“怀沙……”长舒低声默念了一遍,转过头和容苍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有些意外,原本只是半信半疑的传说,没想到无意间在桑胥口中得了验证。
“早前听闻莫邪山有一杀器名叫怀沙,封印着万鬼之力,由山间妖灵守护。原以为这说法不过谣言,岂料阁下就是守剑者本尊。”长舒道,“只是恐怕阁下对我有什么误解,在下不是你口中那位怜清,也没在五万年前同阁下结缘,更不知你我之间有什么誓言……”
“你我之间?”桑胥眸光一冷,突然打断长舒,语气拔高了一个声调,愤然嗤笑道,“你我之间本就没有誓言。向你发誓的是他们!”
她起身侧步一挪,朝自己身后扬袖指道:“怀沙所聚又岂止万鬼之力?三十万亡灵,一个不少,当年指天对着怀沙发誓,轮回前将全部鬼力献祭其中,只认你为主,听你召唤!鬼剑怀沙,六界之中非怜清之命不从!这些你当真半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二人随着桑胥所指望去,只见镀金的太师椅背上直挺挺插入了一把长剑,剑身已尽数刺进椅背,徒留一个剑柄露在顶部,如果不仔细去看,根本难以发现那是一把埋在椅背之中的兵器。剑柄亦是蛛网虬结,得凝目观察,才依旧可见几许银光寒芒透过蛛网投射出来。这番情形,实在难以看出传说中这把鬼剑怀沙的真容。
长舒略略看过,无暇顾及桑胥此时的激动情绪,余光瞥见椅子边上那只小妖跃跃将逃,不愿再多费口舌,干脆利落地否认道:“我不是怜清。”
“这剑连同阁下,我一个也不会带走。”长舒慢慢走近台阶,“但那只妖,我势必要杀。”
小妖畏畏缩缩向后退去,残缺的眼睛盯着面露杀意的长舒朝自己靠近,猝不及防间却被桑胥一把抓到手里。
面若寒霜的女子一手掐着小妖,一面对长舒厉声道:“是不是怜清,你说了可不算。”
她闪身退到怀沙后方,示意长舒道:“拔!”
怀沙认主,数万年来慕名而至到此取剑的人不计其数,她虽挂着个守剑的名头,实则这剑守与不守都没多大干系,只因来取剑者,但凡不是怜清,一概拔不出剑。
长舒无言以对桑胥这份固执,只怕自己今日不让她死心是难以脱身,若要硬打,虽说有八成胜算,但后果怕便是撑不过这个冬至。
衡量一番过后,他最终还是缓步踏上那几拾蒙灰玉阶,走到了太师椅前,伸手握住怀沙剑柄。
甫一接触,怀沙便在长舒掌中剧烈抖动起来,连带着剑身插进去的太师椅背都被震得有了轻微裂痕。
在场所有人具是一惊,只有长舒脸色突变,手掌仿佛粘在剑柄身上不得离开,一股怪力如电击一般顺着掌心直直朝太阳穴冲去,那一霎他脑中闪过无数陌生的画面,喜怒哀乐嗔痴怨憎皆是自己,却又对此从来没有任何印象。
耳中也灌入无数声音,男女老少尖锐低哑尽数充斥耳膜,吵得他目眦欲裂。
“他来了!”“是他吗?!”“不!不是他!”“是他!我认得!我认得他的魂魄!”“不!不是!不全是他!”“……”
长舒头痛难忍,一时间面色煞白,眉头紧皱,刚拿着剑柄不过一瞬,内眼角和双耳竟双双已有血迹流出。容苍看得心惊,正欲上前阻止,不料瞬息过后那怀沙又停止了抖动,好像刚才那番地动山摇是所有人的错觉一般,大殿又一下子彻底安静下来。
长舒在两人的注视下平稳住气息,抓住剑柄的右手试着向上发力,手下怀沙纹丝不动。
“拔不出来。”他放下手,宽广的袖口遮住了他不可自抑颤抖的指尖,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桑胥,“我不是怜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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