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道,无碍。
再而,屯卫迎着我往里走,舟靖之跟在我身后,大殿前的空地还未走过一半,隔着远远的距离,一抹金色耀眼的身影毫无顾忌的朝我急步奔来。
追在后面的内侍监跟不上他的脚步,一手提着衣摆另一手抱着折子,手忙脚乱的呼唤陛下。
再见到殷烁,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眉眼锋锐,头戴冕冠,一身威严玄色龙袍,绣着一对盘旋的双龙,栩栩如生,衬的他是越发俊郎了。
此时不同于私下,大殿前的侍卫来往巡逻,高墙上还驻守了数排皇家禁卫军,内侍监追在皇帝身后,下楼梯时不慎摔了一跤,折子散落一地。
殷烁却视若罔闻,目的明确的向我奔来。
紧接着我落入一个熟悉的,宽大的怀抱里,殷烁抱着我,什么也没说,厚实又温暖的掌心摩挲我的肩膀,从鼻腔里哼着呼唤我的名字,那股子带着撒娇般的依赖劲,依旧没变。
我安慰性的抚着他的后颈,笑着对他说:“陛下,我回来了。”
我道:“陛下急坏了吧,让陛下担忧了。”
站在殷烁后面那理好折子的内侍监早已看傻了眼,杵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抱着一堆奏折,愣是呆滞了许久才悄悄退回殿里去。
而殷烁的眼睛,罕见的红了一圈。
我有些震惊,殷烁则强忍着情绪,似乎想把我搂的再紧一些,可是又怕弄疼我,只得颤着手轻轻的掩着。
“阿玉……”他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仿佛熬了数夜未眠,眼下还多了层青黛。
他道:“再见不着你……这皇帝的位置……我都不想做了……”
“陛下又说气话。”我扶着他的臂膀仔细瞧他,眼中多了几许惊讶,“陛下是不是又长高了?”
我仰头,打手摸他的脸,唇角的笑容柔和又温婉。
“陛下越发有帝王样,我心里高兴。”
我这么说,殷烁却依旧沉着脸,抿了抿丰厚的嘴唇,泛红的眼睛依稀透着委屈。
他按住我的头,鼻尖抵着我的鼻尖,亲昵的蹭了蹭。
“那日我命影卫追踪,在竹林山上看到方韩的墓碑,却不见方战,我以为是方战趁乱又掳走了你,我急疯了……”
“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方战还能活过来……阿玉……你……”他的话顿了顿,接而道,“他们可曾伤害过你……”
此话一出,几步开外叩首于地面的舟靖之不禁微微动了动手指,他现在的身份不同于宫外,天子未发话,不得擅自起身,不得贸然直视天子容颜。
他沉默不语,殷烁自然也看到了他。
我向殷烁简单解释过一番,我说是舟靖之杀了方家两兄弟,他虽错在先,但顶着追击叛主逆行,一路披荆斩棘护着我,若不是有他在,我难以回城。
殷烁听了也不再多问,他叹息似的抱了抱我,说:“阿玉能平安回来就好……到底是我无能……否则也不会……”
话说一半,殷烁瞪大了眼睛,无比惊愕的扶住我的身子,他胸口处绣的金色双龙已然被我陡然喷出的一口血染成殷红的颜色。
骤然吐了口血后,瞬时天旋地转,殷烁的身影在我眼中逐渐暗了下去,我听着他在叫我,我却无力再回应,身子轻飘飘的往下沉溺,仿佛跌入了无穷无尽的深渊里。
05:10
第三十二章
我还是少年的时候觉得宫里头的日子真苦,不好过。
特别是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翻了掌宫最喜欢的一个月光杯,据说是先帝赏给他的,他爱的不行,自己都舍不得用,就被我这么给打碎了,他知道后很生气,当即就取来蟒鞭抽了我二十余下,每一鞭都近乎往死里抽,下手狠毒又阴鸷。
可月光杯好好的在主子的箱子里放着,怎么会无缘无故摆在桌沿这么危险的地方,换做旁人轻轻一碰,必然也会摔的粉碎,摆明了有人想害我。
可我不知是谁要害我,只得无端的承受着。
那二十余鞭抽的我差点晕厥,身子痛到似乎没了知觉,抽烂的衣裳黏着血肉,鲜红一片,触目惊心。
一起办事的小太监看的眼睛都红了,也不敢多说多问,搀着我去太医院,还没到门口又被掌宫手下的人拦住了,说这是对我的责罚,由我自己爬去太医院。
最后是怎么到太医院的我已经记不清,醒来的时候有人在给我上药,碎成片的衣服裹着皮肉,撕下来的一瞬疼的我冷汗直流,手心攥的紧,指尖都是白的,眼泪无声的往下掉。
那都是陈年往事,再不好过,如今也都过来了。
日子总算熬出头,我的身子却又出了状况。
那日吐了血,我整整睡了三日,苏醒时殷烁和努吉都在,我与努吉不过一面之缘,他却热情的很,上前扶我坐好,给我垫了个枕子,掖好被子,咧嘴对我笑。
“我就说草原特制的药对萧总管的身子好,陛下起初还不信,怕我胡乱用药,可事关人命,我怎会如此不谨慎。”
说话间他眉毛都生动的飞扬起来,祖母绿的眸子神采奕奕,峰鼻厚唇,马尾高束,容光焕发,整个人与初见时并无两样。
努吉站在床边,殷烁坐在床头,旋即殷烁便无比疼惜的拥着我,叫我靠着他的肩歇息。
他转头吩咐努吉去太医院催一催,新熬的药制好了没,努吉点头间就赶去太医院。
年轻的帝王抱着我,像是抱住属于他的一切,眼里的爱慕毫不遮掩,仔细一瞧,他眼下的青黛比起前几日更深了。
我枕着他的肩,喟然长叹道:“陛下是皇帝,不光为了我,也要保重自己的龙体才是。”
这话殷烁不爱听,他不喜欢我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他觉得生分,可他是皇帝,没有什么比天子的龙体更重要的。
继而,我又问道:“太医怎么说的?我究竟怎么了?”
“就是没养好。”殷烁回应,“阿玉,你的身子太虚弱了,太医让你最好还是安心休养,朝中之事,就放心交给我来打理吧。我再多拨一批人安置萧府,就让太医着个偏院,在阿玉府中住下,方便随时诊治,阿玉觉得如何?”
他搂着我的肩膀继续道:“眼下南境已经平息,秦卫领军的另一块虎符,我就放在阿玉这里,等我有需要,便从阿玉这里拿。”
说完他竟真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镌刻精致的虎符,毫不犹豫的放到我掌心处,拢着我的手握好。
他在向我示态,他在拿他的江山换取我的信任,真挚之意,就好像那块黄金打造的虎符,能领兵出战,掌握上元生杀大权的虎符,不过是一块可有可无的废铜烂铁。
我沉默须臾,什么也没说。
年轻的帝王亲昵的搂着我,贴着我蹭我的额头,像个依恋于长辈宠爱的孩子似的。
我微微颔首对他说道:“陛下觉得好就行。”
我抬了抬眼,倦怠慵懒的看着他:“舟靖之呢?”
殷烁眼底闪过一丝不悦,生硬的动了动嘴唇:“在外面。”
“让他进来。”我说,“我单独有话要问他。”
殷烁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拢着我手心的大掌收紧了几分,握在里头的虎符烙得我手心的皮肉发疼,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变得诡异,好一阵子沉寂,谁也没发话。
最终是殷烁不痛不痒的吭声道:“好,我叫他进来。”
他起身让人召了舟靖之,那方自然礼数周全,低头向陛下行礼,殷烁则与他擦肩而过,都不拿正眼瞧他的,板着脸走了出去。
舟靖之不在意,他走到床前,我对他微微招手,要他靠近些。
他顺从的俯身,我凑到他耳畔掩着气对他说:“小舟子,你实话告诉我,那一日,郎中都说了些什么。”
舟靖之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我还会再次询问他这个话题,他垂下眼帘,却迟迟没有回应,似乎在犹豫什么。
我搭着他的肩膀,不咸不淡的说:“其实不必刻意隐瞒,我也该猜到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还感受不到么?”
我道:“舟靖之,我是不是没几年活了?”
舟靖之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拳头握紧贴在身侧,整个人像绷紧了的弦,胳膊上的肌肉微微隆起,神情飘忽不定,又透着几许焦躁不安,他还是没有吭声,也不知是不是不敢说。
“你骗不了我的。”说出来后我仿佛释然的松了口气,“人总是要死的。”
我幽幽的说:“不过也够了。”
宫中的十五余年,好与不好,都够了。
舟靖之忽然抱住我,闭上眼睛,似乎不想让我瞧见他眼底的情绪。
他说:“萧玉,我陪你。”
他态度坚定了般,不容拒绝的强势,语气铿锵有力:“剩下余年,不论多久,我陪你。”
有那么一瞬,我心头一恍,有几分暖意蕴在里头,游弋于宫中这么多年,没有几个陪我走到最后的,至于殷烁,他不一样,有些人生下来便是尊贵的皇室,我扶持他,不过是带他走了人生其中的十年而已。
宫里不比宫外,光有一身好武艺是远远不够的。
我靠在床头,转头笑着对他说:“舟靖之,你可不要后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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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入了秋,宫里头的树叶都落了红,赤色枫叶纷纷扬扬的往下飘,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宫人都赶不及扫。
今秋入的早,夏季一过就吹起了冷风,殷烁担心我的身子,赶着时间让内务府做了好些加绒的衣裳备着。
天一冷,我也越发嗜睡,殷烁搁了我的早朝,让我安心修养。
隔三差五的,他还会带着内侍监,抱着一堆折子亲自来萧府同我一起批阅,我看不了多少,经常挨着他的肩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日子过得快,罕见的有些安逸,启初殷烁本就不喜欢舟靖之,他自然与舟靖之看不对眼,我原以为他会明里暗里想着法子给对方使绊子,没想到恰恰相反。
殷烁不仅在众臣面前大发笔墨赞扬了舟靖之,还提拔他做了御前带刀侍卫,这点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舟靖之穿上侍卫服,腰间佩着锋刀,原先一头蓬松张扬的墨发规整的用发冠束起,大手往腰间刀柄这么一放,煞是英武不凡。
秦卫将军也很看重他,经常会带他去校场过招,随之,他也变得忙碌起来,见我的机会也逐渐变的少了。
这日,殷烁下了早朝急匆匆的就往萧府赶,一身衮服都来不及换,推着门就进了屋。
他走到床前,摘了冕冠放置于一旁,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陛下……”
我没睡,知道是他,霍然睁开眼睛,旋即便落入对方的怀里,一双手臂自然而然的搂住我的腰,一点一点圈紧,带着浓厚的占有欲。
我问他:“陛下这么快就散朝了?”
殷烁下巴搁在我肩头,蹭了蹭:“嗯,想你。”
我贴着他的胸口说:“陛下,我们昨天才见过面。”
“就是想你。”殷烁有些霸道的说,“就想天天见着,当然,可以时时刻刻那最好不过。”
“说什么呢。”我取笑道,“真如此,又要落人话柄。”
“你知道的阿玉,我从来不在乎这些。”
殷烁搂着我把我又往他怀里带了带,贴的紧了,又盖着厚厚的被子,我喘不过气。
“陛下想闷死我了么?”
殷烁把稍稍我往上一提,露出一颗脑袋,我刚喘过一口气,殷烁忽然一转身把我压在床上,沉甸甸的身躯,带着帝王气势的压迫感,逼得我错开了视线,他则捧住我的脸开始吻我。
十分单纯的吻,没有侵入,没有纠葛,仅仅只停留于唇瓣间的辗转,轻轻地吮吸,柔软亲和的令我有些恍惚。
渐渐的,我察觉到殷烁的手有些发颤,他含住我的嘴唇,动作停顿了一下,倏而重新箍着我,抱的好紧。
我不明所以,摸着他的头说:“陛下这是怎么了?”
殷烁沉静了半天没吭声,我抬手摸他的下巴,他好像瘦了些。
殷烁捉住我的手按于身侧,五指相扣:“阿玉,这些日子你睡的太久了……我总是怕……”
他话说一半,不愿把后头的字眼扣出,话锋一转,错开了话题。
“前些日子忙,没能给秦卫和努吉庆祝他们的功名,都已经入秋了,再不备宴都该落雪了,我寻个吉日给他们好生举办场庆功宴,也算是喜庆喜庆。”
我迎合道:“一切陛下做主便是。”
“阿玉那天也来吧,宫里头好久没有热闹过了。”
我点点头,殷烁终于展露笑颜,就这么抱着我躺在床上,两人的身子挨的紧紧的,亲昵的好像要永生永世似的。
我深知,我与殷烁心里头都有秘密,可是谁也没说出口,但转念又一想,也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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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转眼便到了庆功宴这天,皇帝大设宴席,宫中久违的热闹起来,蛮族的勇士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饮酒作乐,语笑喧阗,时不时举手碰杯,互相宣扬酒量,好不快活。
连努吉的那只雪狼洛格都特赦了恩赐,赏了肥美的鲜肉,趴在桌子底下呜咽着啃肉,哈喇子流了一地。
而这场宴会的主角不言而喻,正是努吉与秦卫,两人此时被众人围着灌酒,喧闹声笑声汇聚一堂。
只见秦卫大将军抱着酒坛子,喝得满脸通红,一对浓黑的眉毛笑得飞扬起来,摆着手劝阻士卒与草原的勇士们莫要再拿酒,众人一听哪肯,推搡着大将军,又给他抬来了一坛上好的烈酒。
努吉身为草原首领,性格豪爽,颇有草原领将带头的风范,他径自拆了封布,抱起坛子仰头便往嘴里灌,周遭起哄的人纷纷拍手叫好。
来不及咽下的酒水顺着努吉的下巴流到衣襟处,打湿了好一块衣领,他自然不拘泥小节,在众人的贺声中硬生生把那坛辛辣的烈酒给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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