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人多,阿玉也莫要松开,若走散了可要人好找一番。”
话虽如此,可这明里暗里安排的随从和影卫也不少,皇家的人警惕心向来高,当真被人群冲散了,也不怕殷烁找不到我。
我莞尔,点了点头,殷烁甚似心情愉悦地拉着我走进了人群里。
“殷烁,今晚我们会回宫么?”
“若阿玉喜欢这里,多待几日也无妨。”
兴许是听得“我们”二字,殷烁嘴角翘了翘,抬起另一只手捏了一把我的脸。
我抿了抿嘴,一言不发地看过他一眼,旋即把视线转移到头顶粉丽的桃花上。
殷烁笑着说:“听说凤城到了晚上会有花灯。”
我低下头,兴致缺缺地嗯了一声,殷烁刚想说什么,旋即被前方宣扬的声音打断了。
“各位公子小姐!不妨看一看瞧一瞧!这棵桃花树便是凤城年岁最高的树!开的也是最盛最美的花,大家只要在福条上写下自己的心愿系于此树间,心存正念,什么愿望皆能实现!”
喊话的是个姑娘,一身湛蓝色束袖长裙,英姿飒爽,举止投足间颇有武将之女豪爽风范。
“诶!两位公子!既然路过不妨停下脚步瞧一瞧!”
姑娘礼貌地冲着我和殷烁抱了抱拳,美艳的脸上笑容满面:“两位公子不是凤城的人吧?正好!来的是时候!”
姑娘说这话时,周遭的人群已经围了一圈,众人觉得稀奇,都是远远听闻呦呵声寻过来的游人。
下一秒只见这姑娘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的笔和福条,依依给围观的人发了过去。
我看着那绣有鸳鸯的福条,手间的笔执于手中犹豫许久。
“既然来都来了,试一试也无妨。”殷烁说话间已经落了笔,在福条上写下一行字。
我垂着眼睫,斟酌片刻,这才写了几个字眼,笔间轻颤,芋手似的握不住。
几笔结束,福条刺绣鸳鸯下,落着一句念与君见——
挑起顶端系绳,寻个枝丫低的桃花丛系上,我攥了攥手心有些发烫。
殷烁挨着我,满眼溺爱地低头看我,陡然掀起一阵轻风,甚是桃花渐欲迷人眼,春风徐徐送香来。
满树坠着流苏的福条随风飘扬,树下成双成对,气氛暧昧,惹得我不得不将目光移向别处。
长街人群熙攘,一抹黑色身影蓦地映入我眼底,那人刻意压低了头,额前一缕长发拂着鼻尖,脸颊处有几道伤疤虽不长,可刻得极深,似乎有意要毁了那人的样貌。
我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看,霎时什么凤城花都全部抛于脑后,待那人有意无意转过头朝此处方向瞥了一眼,旋即便匆匆消失于人群中。
我瞧那人没了影,顿时挣开殷烁追了过去。
殷烁毫无防备,没料到我会如此,等他再度反应过来,我俩已搁开好些距离。
“阿玉——”
殷烁的声音罕见的有些惊慌,我已然顾不上那么多,待他的声音渐远,我不知追出多远的距离,挤过人群穿过巷子,一颗心不知怎的死灰复燃般,安耐不住地狂跳。
我看见了……
那人分明是舟靖之……
凤城大,巷子也多,七弯八拐,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追到了个什么地方,只一心想着那抹身影昏了头脑,全凭自我意识漫无目的地瞎找。
可惜追了许久,怎的也追不上那抹身影,他完全像消失了般捉不住影,亦是我的错觉……
想到此处我停下脚步,同时面前多了几道皇家影卫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其中一人单膝而跪,俯首说道:“萧总管,陛下在找您。”
短短几句话陡然把我拉回现实,我按住胸口,那里莫名空落落的。
06:20
第五十八章
影卫一路护送,又将我送回殷烁身边。
殷烁见着我,脸上的焦躁不安这才褪去,他上前将我牵入怀里,心安了似的,舒了好长一口气。
“阿玉……”他将下颚贴在我的头顶蹭了蹭,黏腻中带着说不尽的爱护与疼惜,“下次别这样了……”
殷烁知道我并非是为了逃跑,明眼人都察觉得到,我是瞧见了什么才突然失控的。
殷烁拨了拨我的头发,指尖顺着脖颈划到发梢处,接而又放回我的肩上,到底还是问出了口。
“阿玉看见了什么?”
我攥住殷烁的袖子垂着脑袋,有意躲避他的视线,不愿回答他这个问题。
殷烁见我不作声,也不再多言。
此事一闹,两人都无心在凤城多逗留,凤城晚间的花灯自然是看不成了。未等到第二日,殷烁提前动身连夜赶回皇宫。
一路颠簸,马车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殷烁挨着我,习惯性地握住我的手,叫我靠着他歇息。
我闭上眼睛,白日看见的画面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不论如何安慰劝阻自己,思来想去辗转万千,想到的还是他。
我忘不掉舟靖之,兴许永远也忘不掉,光想着他就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再度复燃起来,可陡然又一想,他不在了,又突然觉得余生没什么可念的。
夜里天儿寒,殷烁问我冷么,我摇头,睁开眼,盯着轿子里忽明忽暗的烛火走神。
蓦地,轿子一颤,烛火都暗了一茬,猛烈的急刹令我整个人险些摔出去,殷烁眼疾手快地扶住我,霎时脸色便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
殷烁厉声中掀开帘幕,赶马的随从连忙下了马屈膝回应道。
“陛下,是前方的大石头挡住了去路,奴才怕撞上,这才斗胆拉住缰绳,惊扰到了陛下和萧总管。”
殷烁神色不悦:“小题大做,叫几个人搬开便是。”
随从领命:“奴才这就调人去搬。”
殷烁放下帘幕,和了脸色,回头好生将我仔仔细细检查过一番,寻得无恙这才松口气。
“阿玉吓着了吧。”
我摇了摇头:“没事。”
殷烁扬眉道:“若真有事,这群奴才就该当以死谢罪。”
殷烁说的面不改色,眼底却透着几分锋芒,接而,他又将视线放回我身上,那点锐利即刻消散,化为柔和的笑。
“夜里还有好些路要赶,阿玉不妨再歇息歇息。”
话音刚落,殷烁那只抬起的手还来不及碰到我肩,刹那间一根如铁般坚韧的利箭破风而入,骤然与殷烁擦肩而过,箭矢深深地钉在我身后的面板上,尾羽震动久久不得平熄。
殷烁的瞳孔紧缩,旋即蹙起眉宇,他转头朝晃动不安的帘子外望去,甚似知道不速之客是谁,不过片刻,那拧起的眉梢便又化为势在必得的轻蔑,丝毫没有将突如其来的危机放在眼里。
“阿玉,朕知道你白日里看见了谁。”他说,“是舟靖之对么?”
兴许是出于惊愕,我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一时之间竟回答不上来。
殷烁回过头来,语气夹杂着无奈:“阿玉……”
“你知不知道你只要一想到舟靖之,整个人都变了……”
他碰了碰我的脸,眉眼似笑非笑,面上的表情却令我有些看不明白,他幽幽地说:“阿玉,朕骗了你。”
“舟靖之是还活着,他来找你了。”他问我高兴么,我没有回答他,既而,他又散漫地说,“朕没想到他能活着回来,那日朕的死侍和努吉安排的人,竟没取了他的性命。”
殷烁不快道:“啧——真是命大。”
他当真是厌恶极了此人,深邃的眸子里瞬时流露出尖锐又冰冷的嚣杀之意。
“就这么个人,有什么好的,嗯?”他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神经质地说,“为什么你那么在乎他?在乎到好像愿意跟他一起死似的。”
“可朕就是不痛快,凭什么朕竭尽全力想得到的,他却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
他愤愤道:“凭什么?”
夜里寂静,无风却又有几分凉意,隐隐约约,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像是从远方飘过来的,不浓郁,却无端得刮起一阵寒栗,头皮都跟着发麻。
殷烁再度撩开帘幕,外面的月光清亮,马车前跪满了影卫,有的身上还带着血迹,借着明亮的月色,显得格外诡谲。
“属下该死!让陛下受惊了!”
那影卫跪在地上,手上还有血:“我们的人已经追过去了一半,还有一半留下来保护陛下和萧总管!”
“努吉那边不是一直暗中跟着么?人呢?”
“陛下……首领大人他们……他……”
殷烁不耐道:“说——”
“首领大人他们被舟靖之的另一波人围堵在凤城还未出来……”
06:23
第五十九章
努吉。
我从未想过他竟然也骗了我。
原来启初的谋反意图是假,“同流合污”是假,答应我去协助舟靖之也是假,全都是他和殷烁算计好的。
如今看来,我才是最可笑的那个人,什么计谋什么预测……
都是一场拙劣的笑话……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当真是……可笑极了……
我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涩。
“阿玉就在这里好生歇着,不要出去。”殷烁从容地说,“很快就会结束,结束了我们便继续赶路回宫。”
殷烁说的云淡清风,更像是赴一场宴席,没有丝毫慌乱的神情,他起身下马车的一瞬,鬼使神差的,我拉住了他的手。
“陛下……”我犹豫几番,仍旧没有说出口,两人皆心知肚明,眼下哀求的话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
殷烁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转身下了马车。
我拽紧窗边的穗子,没由头的心慌,不知怎的,这一夜都显得尤为漫长,像是皆不过的篇章,充斥着死亡的味道。
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浓,那股子杀戮的戾气越发强烈,越发觉得不安起来。
蓦地,马车顶部似乎是被什么锋利的勾子勾住,紧接着好似有利器破风而飞,将前段牵马的绳索霍然斩断,既而听得声声马鸣,引起好一阵动乱。
顶部的弯勾扣得紧,骤然间穿过顶间,借着数道牵扯之力,马车竟然被牵动了起来。
轮子滚动,竟是朝相反的方向奔去,这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有意要赶着什么地方去。
我撩开帘幕,外面的景物已然不是先前经过的地方,扑面而来的风里夹杂着刺鼻的腥味,月挂苍穹,高高地俯瞰大地,月色倾洒,照亮了这条陌生的幽径。
而后面,殷烁的影卫穷追不舍,有几个功夫了得的纵身飞跃石壁间,陡然落到马车顶部,挥剑割断棚顶的绳索。
马车的速度逐渐放慢,乃至停了下来,我听见殷烁说了句什么,下一秒数百发弓弩箭矢对准路径深处。霎时箭如密雨气势汹汹,齐发飞向一处。
此刻我已经走了出去,视线死死盯着尽头,指尖被我捏的发白,以至于自己都没察觉到我的手在抖,在害怕。
既而,谁也没想到,数轮飞刀齐刷刷从路径深幽处莽出,冲破那层密雨,目的明确地朝殷烁的方向飞去。
位列前方的影卫当即便被刺穿了身体,数具尸体轰然倒下,见此情景殷烁猛然抽出影卫手间的剑,旋即便接住侵袭而来的飞刀。
那弯刃像识得回路似的,被剑挡开后又返回飞向殷烁的后背,在影卫替皇帝挡身之际,我看得路径那处有个人影依稀出现。
只见那人打马如飞,马蹄声错落,尘埃四溅,从黑暗中奔向了月光下。
那人一身黑衣,脸颊上多了几道伤疤,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气魄,高竖的马尾随风飞扬,甚似比以前更加锋芒,更加坚定。
明明危机四起,原先的紧张与不安却在看见舟靖之的一瞬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喜悦与安心。
舟靖之一言不发地奔向我,在快接近的一刻,他伸出一只手,我毫不犹豫地抓住那只有力的大掌,顷刻间一道力量将我带上马背,他带我冲了出去。
我抱住他的腰,耳边风声簌簌,刮得脸疼,可我毫无意识,没头没脑地叫了一声,舟靖之……
他回应道,嗯,我在。
我笑着,眼睛里却有了泪:“真的是你……我没看错……我以为我又在做梦呢……”
舟靖之握住了我一只手,劫后余生般握得紧,似也有许多话对我说。
“萧玉……。”这名字喊出口,舟靖之的眸子都深了几许,他说,“我是来带你走的,今后颠沛流离,兴许比不得宫里的富丽,躲避朝廷通缉,这样的生活,你愿意么?”
我红着眼圈,声音哽咽:“怎么不愿意……”
我在宫里头半生都在追权夺利,为权势几乎抛却了生死,尝尽玩弄人权的快活感,可惜这份快活在糜烂的深宫中维持不了多久,那份被人捧高的权贵渐渐变得乏味又令人茫然。
像是我根本从未活过……
皇宫就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牢笼,里面夹杂许多肮脏又充满野心的欲望,若没有舟靖之,我兴许真会死在权势的高位上,或者是与殷烁明争暗斗,如此纠葛一生。
不过好在有舟靖之,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浪迹天涯也好,隐匿山林也罢,我愿意跟随他度过余生。
“舟靖之……”我抱着他,脑袋搁在他的后背上,不知为何喉咙里堵了一口泡沫腥子,有点缓不过气来,兴许是崎路颠簸,我没多想,脸上挂着坦然的笑。
“我心里好高兴。”我说,“我们隐姓埋名,就我们俩,叫旁人找不着我们。”
舟靖之的嘴边也浮了层浅浅的笑容,他捉着我的手在他的腰腹间按了按,叫我抱紧他。
24/27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