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他的孩子无坚不摧,好似只是为了爱辛芍才存在。
辛芍想要他开开心心,和常人一样轻松。
可是无能为力,病痛摧毁了他的家。
只能紧紧搂住小孩,只能每时每刻在心里提醒自己,就算在病中,也不要吓他,不要吓他。
可辛芍还是让他害怕了。
他才那么小,连辛芍的大腿都不到。
那么个小豆芽,在他躲在洗手间哭的时候,推开玻璃门来抱他。
他身上穿着小恐龙的棉质睡衣,张着小手搂住他,说,“妈妈不怕,小意在。”
他说没事的,爸爸不在,小意会比以前还要爱妈妈,把爸爸的都补上;他说妈妈不要生病,因为生病很痛,妈妈会难受,小意也会难受。
他学着虞停云的样子扮鬼脸逗辛芍笑,给辛芍唱小青龙,最后搂着辛芍的脖子贴着他,小声地哭,说,“妈妈,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所以不要生病…我会害怕。
他们像是互相取暖的小兽,紧紧搂在一起,辛芍痛的浑身发抖,却哽咽着点头,说,“妈妈答应你。”
隔天他找了医生,他说能不能帮帮我,我不想生病了。
辛芍不想再拖累任何人,更不想让他的宝贝再一次伤心害怕。
辛芍后来常常想,他怎么会拥有一个这样柔软的孩子,他这样不堪的人,怎么就能得到垂怜。辛意之于他,就像是生命里最珍贵的礼物,是他灰暗生活里,永不熄灭的光。
医生瞒着虞南山帮他治疗,因为辛芍的恳求,他说他们已经分开,实在不应该再去麻烦对方,又说家里还有小孩,不想小孩再担心,想要快点好起来。
他断断续续和医生坦白,说想起来一些事,记得自己的病还没好,医生旁敲侧击问他还记不记得他和虞南山的那几年,辛芍沉默,只低下头,说都过去了。
医生大概猜出来一点,但也信守承诺,没有告诉虞南山催眠可能已经失效。辛芍的状态比前些年好太多,偶尔陈述痛苦时,也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失控。
他说他总是忍不住哭,是因为实在忍受不了两个男人都离开他的事实。他们走的决绝,说的话也决绝,以至于辛芍在梦中,都能看到虞停云松开他的手,对他说算了吧。
“我太贪心了,停云说我太下贱…谁都舍不得,谁都想要。”
他笑了一下,看着外面雾蒙蒙的天,轻声说,“我不敢再拉着他们,我怕他们用那种仇恨的目光看着我。”
他想起那天虞停云的眼神,阴狠地看着他,说,“只能要一个。”
“我怕他们恨我…我受不了。”
“那你爱他们吗?”
“……”
辛芍的目光很久都没转回来,他看着清晨雾气慢慢散开,看着庭院里沾着露水的廊架,好半天才开了口。
“爱的。”
可能他就是这样不堪,既爱年少时热烈相爱过的虞停云,又爱带给他痛苦和欢愉的虞南山。停云说人的心太小,两个人太挤,可是人的心又很大,爱和恨都杂糅其中,辛芍拼命地把自己挖出来,想把他们两个人都仔细藏好。
他想跟虞停云说我不是因为你说的执念才不让你走,我等了你好多年,想求你再回头看看我,再抱抱我,我想一起完成我们的约定,我想把你送给别人的我的戒指再找回来,想要你再说一次,你还爱我。
他想跟虞南山说我都想起来了,你说的对不起和我爱你我都有好好听到,我不会再忘记了,他想说我恨过你也爱过你,还想说你真的好笨,做什么事从来都不肯告诉我,连最后让我忘记,都不肯说一个字。
可现在都不能说了。
辛芍有很多很多的爱,都愿意给他们。
但是他们,都不想要。
医生走的时候问他,“还会有自杀的念头吗?”
辛芍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小意一直陪着我。”
所以再痛都要好好忍下去。
“最近天气不错,西山那边人少,可以带孩子去散散心。”
医生被他送到庭院,他侧过身,露出被他挡住的辛芍,突然笑了笑。
“或许他们当时只是气话,你知道的,人都是这样,话说完就会后悔。”医生朝外面随意瞥了一眼,声音带着笑意,“放狠话谁不会。”
辛芍愣了愣,又继而摇了摇头。
“是气话…也是真心话。”
辛芍不再解释,只说有空会带小孩去玩,医生看了看他,也没再追问。
人与人缘分玄妙,往往你以为的结束,又或许只是,一段新旅程的开始。
第四十三章
家里进了只小猫崽,不知道从哪里溜过来的,小小的软软的一团,围在辛意身边哀哀地叫,辛芍看小孩小心翼翼地蹲下来,惊奇地摸它,眼睛都睁得圆滚滚。
“可能是那只橘猫的孩子。”
辛芍哄他,“花色都一样。”
辛意不敢动,小心点头,怕把猫吓走。
“妈妈,妈妈,它好像很饿。”
一直在舔辛意的手指。
辛芍想了想,“家里好像还有些奶粉,我去拿。”
他起身回家,又温柔叮嘱小孩,“不要乱走。”
他们在廊架下玩,因为今天太阳有些大,辛芍怕他热着,不让小孩去外面。辛意蹲的腿酸,忍不住动了一下,脚边的小猫立刻受惊跳起来,飞快地往外窜。
辛意哎了一声,连忙爬起来跟着它,小猫跑的很快,一眨眼就没了踪迹,辛意跟着它到院子边缘,抓着栅栏张望,小声叫它,“猫猫,猫猫?”
可一点动静都没有。
辛意有些着急,猫猫太小,他怕它跑丢,会受伤。
可是栅栏围住了家,辛意不能出去,因为妈妈还没出来,如果看不到他,妈妈会很害怕。
“喵…”
小猫突然从对面草丛里钻出来,用一种哀弱的、细小的声音勾他,辛意睁大了眼,欣喜叫它,“猫猫!快回来!”
他们隔着一道栅栏,小猫不肯过来,辛意又着急,手伸出栅栏去够它,求它,“猫猫,猫猫。”
小猫却一步一步往后退,它转过了身,像是被什么引诱,嗅着鼻子往草丛里走,又像舍不得似的,时不时回头看看辛意。
辛意急的要哭,他不能出去,可是妈妈又还没来。
“妈妈,妈妈。”
辛意扭头叫他,他跟小猫像是被人强硬分开的怨侣,比着赛地哀叫,又时不时回头对视。
“小意?”
辛芍刚出来就听到他的叫声,见他晃悠悠踩在栅栏上,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跑过来抱他。
“猫猫,妈妈,猫猫!”
辛意急得解释不清,连忙指着外面还露着半边屁股的小猫崽,又拉辛芍的手,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怎么跑外面去了?”
辛芍惊讶,又把小孩放下,摸了摸他的头。
“没事没事,我们小声点,不要吓到它。”
辛意慌乱点头,带着哭腔,“嗯!”
他们出了院子,辛芍牵着小孩汗津津的手悄声往小猫那靠。
小猫像在吃什么东西,察觉到他们过来也没有动,辛芍松开了小孩的手,半跪在草丛里,慢慢靠近它。
小孩站在草丛外抹眼泪,听着妈妈轻声细语跟猫猫说话,他揉着眼泪抽噎,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吱呀声,像是丛木被倚压,又似人声低吟。
和那天他剪花枝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辛意揉眼睛的手一顿,快速扭头往后看。
他在这一方面简直敏锐地让人害怕,男人甚至还没来得及躲起来,就被小孩抓了个正着。
“……”
“爸……!”
“嘘。”
男人急忙朝他示意,又在辛芍即将转身时,飞快退回一旁的拐角。
“宝宝?”
辛芍抱着小猫转身,一回头就看见辛意呆呆地看着自己家栅栏,他忍不住发笑,低下头问他。
“怎么了?”
辛意却打了个激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妈…妈妈!”
辛意的脸被太阳晒的有些红,他仰头看了看辛芍怀里的小猫崽,又看了看温柔的妈妈,突然开始傻笑。
“……”辛芍无奈,“笑什么,快起来,我们回家了。”
“嗯!”
辛意用力点头,连忙爬起来跟在辛芍身后,蹦蹦跳跳进了门。
“怎么这么开心?”
辛芍奇怪,小孩刚才还哭的眼泪汪汪。
“因为、因为猫猫回来了呀!”
他傻乎乎笑,抓着辛芍的衣角蹭他,又在辛芍笑着抬头的时候,偷偷往后看。
他没有看错!
原来!
原来那天真的是他的爸爸!
辛芍停了药,但还是会有些嗜睡,几乎是夜幕刚刚低垂,他就搂着小孩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没过一会,身旁的辛意就偷偷地睁开了眼,他从床上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小声地叫辛芍,等确认对方没有回应后,他又悄悄地推开门,没声没息地奔下了楼。
小孩提着灯连跑带跳地往外冲,栅栏外的男人看到他飞奔过来的小身体,连声叫他,“心意!慢点!”
“爸、爸爸!”
辛意飞跃过去,手里的玻璃灯砰地一下撞在栅栏上,四分五裂地碎开,辛意被吓懵了,气都没喘匀,就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小夜灯变成了玻璃渣。
“没事没事,爸爸明天再买。”
虞停云连忙蹲下来哄他,手从栅栏里伸进去摸他的头,又捏了捏他红通通的小脸,“心意不哭。”
“我、我不哭。”辛意呆呆地眨眼,又捧住虞停云的手,急忙蹭他。
“你要回家吗?!”
虞停云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你可以回家吗?”
他说着不哭,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你回家好不好,爸爸。”
小孩察觉到他的迟疑,忍不住哭着求他。
可他哭的安静,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虞停云想到与他相似的另一张脸,心里酸疼,连忙点头。
“好,我们心意不哭。”
家里的大门被辛芍锁住,虞停云从外面翻了进来,他像做贼似的牵着小孩的手回家,又偷偷问辛意,“妈妈好不好?”
小孩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瘪了嘴,带着哭腔说,“不好。”
“他很想你们,一直在哭。”
你们指的是谁,虞停云自然知道,他僵了一下,又在下一秒自顾自地忽略了这句话。
虞停云推开门的时候心都在颤,他已经有快两个月没好好见过辛芍,这些日子,虞停云只能通过狭窄的栅栏偷偷看对方。看他在廊架下入睡,看他抱着小孩读书,看他比平时话还要少,即便是带着小孩剪花枝,也都近乎沉默。
他一天比一天憔悴,虞停云看他瘦削的身体心里绞成一团,也像自虐一般,每天守在外面。
等着他偶尔出来,贪婪地看他一眼。
“芍芍…”
虞停云在他床边蹲下来,看他安睡的恬静脸庞,抑制不住地碰了碰。
“妈妈最近很困…医生叔叔说是妈妈的病快好了。”
小孩也趴在他们身边,依赖地看着辛芍。
“…我知道。”
虞停云哽咽。
他那天是真的伤心,也是真的想一走了之,可是辛芍的状态太不对,虞停云又不敢放着他肆意妄为,只好先想办法出来。但他打了电话没多久,虞南山竟然从里面走了出来,又过了一会,之前他见过的那个医生,也急冲冲进了门。
虞停云敏感地察觉到出了什么事,不然辛芍怎么会放虞南山走,他不敢大意,更不敢离开,等医生刚出了门,他就把对方拽了过来,急声问他辛芍怎么了。
医生被他吓了一跳,连撒谎都来不及,就被他连威胁带强逼地说出了辛芍生病的事。
医生不清楚虞南山与辛芍纠葛的最初原因,只说虞停云走时辛芍的精神就有些失控,怀孕更是让他变本加厉,几度变得疯傻。好不容易这半年有了些起色,结果这两人比着赛的要离开他,差点把辛芍再度压垮。
“他是病人啊,说了多少次不要刺激他,怎么就不听劝。”
医生被他拽的踉跄,看着对方失魂落魄的模样也半分没心软,他推开虞停云,整理好衣服冷哼要走。
他为辛芍治疗五年,对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见好,究其原因,这两个人可一个都逃不掉。
虞停云怔了很久,连医生离开都未发现,他想进去见辛芍,却又不知道见到他要说什么,心底苦痛连绵成片,涩意蔓延到喉咙口,又被他咬牙吞了下去。
他在门外站了一夜,像在自惩一样,不肯让自己离开。
他的芍芍生了病,好多年都没有好,是因为虞南山的逼迫,也是因为虞停云的离开。医生说他后来发病的时候已经认不得人了,只知道哭着找虞停云,拉着虞南山的手问他停云在哪,问能不能让他的停云回来。
“人一疯就跟小孩一样,哭着闹着要走,说要去找你,虞先生一时看不住就没了踪影,再找到时浑身是伤,不是摔了就是碰了,躲在角落里哭,说他的停云不见了。”
夜里落了雨,又急又快地落在地上,虞停云浑身湿透,翻了大门站在辛芍楼下,像个影子般病态,守着他的心上人。
雨不停歇,凌晨的时候楼上亮了灯,窗户上印出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虞停云仰头去看,看他们紧紧挨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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