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朱文祯赶出来的时候,他酒已经醒了,回想起刚才的举动,虽觉得确是有些不妥,可竟没有半点后悔。
耿老板果然如他料想的那样,不过是将自己小说里那些虚幻的爱情投射在他身上了,他以进为退,对面便顷刻缩回壳里去了。
想来今日之后,耿老板应该不会再纠缠他扮演那些奇奇怪怪的桥段了。
唐轲这样想着,失笑出声,悬着的一颗心松下来,唇角却莫名挂上几分苦涩,转身离开鹿鸣山庄。
接下来的两天,朱文祯都没有再去栖凤书局找过唐轲。
试发行的小说开头在第五日以三千八百本的销量直接脱销,书局库存清零,挂上售罄的标识牌,紧急调动印刷局连夜加印。
局长风凭阑召集核心成员去了研讨室,提前宣布唐轲赢了赌局,“是我的疏忽,未提前批复足够的发行量,只因我先入为主认为小可先生必定不会达到目标。我在此代表书局管理层,向小可先生郑重道歉。”
风凭阑说罢,起身朝唐轲行一大礼。
唐轲对风凭阑的知礼公正是十分欣赏的,此时慌忙回了一礼,满口应着没事,又道:“希望局长可以履行承诺,准许风俗部的小说内容以后都由我们自己做主便好,我部长和我都感激不尽。”
风凭阑点头:“这是自然。”
郭秀才却不满道:“未能达到五千本的实际目标,怎能就此给出这样的许诺?若要公正,就该待加印书册出来后,重设赌局,再来一遍。”
“哲远,”风凭阑直呼郭秀才大名,沉声道,“库存告急错在我一人,你若认为这赌局不作数,便只当那许诺是我以栖凤书局局长的名义给的风俗部罢,此事就此打住,莫要再提。”
郭秀才头一次被局长这么指名道姓地指责,饶是再不服气,也只能缩了脖子认下了。
散了会,伍梁生一张老脸笑开了,“说,想吃什么,晚上我请,出去庆祝庆祝。”
唐轲咧嘴笑:“谢了部长,咱这顿能先欠着么?我晚上还有事。”
伍梁生狐疑望着他:“什么事?与你那俊俏小公子幽会?”
唐轲依旧咧嘴笑,并不答话,只说:“过几日休沐,到时候我请您,地方全都城您随便挑,成吗?”
伍梁生挑眉看他:“你确定全都城我随便挑?你可别后悔啊!”
唐轲摆摆手:“放心,我做事从不后悔。”
唐轲出了书局,直接去了鹿鸣山庄。
他想了一天,始终觉得前一晚那样离开有些不妥。
耿老板是他最放在心上的书粉,他可不敢冒险把人得罪了。
所以他想来道个歉,认个错,态度诚恳些。
唐轲怀里揣着为耿老板写的满含浓情蜜意的一章更新,躺在屋脊上等他。
可从日落等到月升,又从月升等到月落,直待到天边泛起鱼肚青,也没等到耿老板的影子。
唐轲怏怏地回家洗漱一番去了书局,一整日都有些恍惚,晚上踩着点下班,又去了鹿鸣山庄,依旧和前一晚一样,守了一夜,却还是没能等到想见的人。
唐轲曲着一双长腿坐在屋脊上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拨着脚边几片青瓦,心里非常沉。
打从第一次在景王府后门铜锣巷里见到耿老板以来,这是两人头一次分开这么久。
想到这里唐轲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地笑笑,什么叫“头一次分开”,怎么闹得跟小情侣吵架似的。
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有耿老板常伴左右的?
不管是在鹿鸣山庄,景王府后门,还是栖凤书局,耿老板好像总能找到各种理由,隔三差五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只需要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养成一种习惯。
他习惯了耿老板不时冒出来凑在他身边喊他小可,习惯到觉得那本来就该是他现在生活的一部分。
现在那部分突然消失,他便有些心慌了。
那晚耿老板是真的生气了,所以刻意避着他?
唐轲思来想去,不安到有些心慌,心慌到有些烦躁,最后翻遍了整个鹿鸣山庄和景王府,依旧没能寻到耿老板的影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因为自己强吻了他,他便要躲自己躲到家都不要了?
何至于做到这一步呢?不会真的这么不经逗吧?
要真是这样……早知道就不逗他了。
唐轲满腹心事从景王府后头去了栖凤书局。直到脑袋被伍梁生敲了才回过神来,回望过去,满眼迷茫。
伍梁生眯缝着眼看他:“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跟你说话都听不到?失恋了?”
唐轲失神道:“部长,我把我的小贝壳弄丢了,怎么办?”
第26章
那晚唐轲走后,朱文祯独自坐在书房,呆怔怔望着案桌上的书册,许久没能缓过来。
他脑海里一时间翻起千层浪,各种情绪接踵涌上来,压得他透不过气。
小可怎会突然这样?
朱文祯缓缓抬手,拿指腹轻轻摩挲着下唇,那上面仿佛还留着小可吻下来时的温热感觉。
这世上从未曾有过一人敢对他这样……
朱文祯回味了许久,从先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勾起唇角,眉眼舒展开,低唤一声“小可”。
片刻功夫,朱文祯似又想到什么,眉眼倏忽冷下来,抬手一把掀了案桌。
守在外头的耿小波吓得慌张冲进来,问:“王爷?”
朱文祯怔怔望着散落一地的纸墨,胸口起伏:“他……他怎能这样?”
耿小波头有些大,王爷又开始问这种不知让人怎么接话的问题了。
好在朱文祯也没打算让耿小波接话,他自己就把话接着说下去了。
“他不是爱慕景王,且只钟情于景王一人?可我以耿春怀的身份接近他,为何他却会对我如此?”
“那所谓的深入骨髓的爱意,便都是谎话么?”
“他明明说自己深爱景王,为何今晚却要对我这样?”
耿小波鼻子跟眼睛皱在一块,听得一头雾水、满头包,心想王爷这问题怎么听着这么高深?
“您……您不就是景王么?”耿小波磕磕巴巴小声问了句。
“不是!”朱文祯满脸愤怒,“他既对景王怀揣着那样纯粹的爱意,就断然不该来撩拨本王才是!”
“他今晚对本王做的这些事,便是要将他对景王的那一腔爱意抛诸脑后了么?”
耿小波又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力不够用了。
王爷究竟在说什么?这是什么左右互搏术么?
因为小可先生爱慕王爷,所以小可先生撩拨王爷就是将对王爷的爱意抛诸脑后?
他觉得现在不是王爷的脑子出问题了,那就是他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
朱文祯带着这样的恼怒离开书房,沐浴更衣,躺在床上依旧十分愤懑,翻来覆去睡不着。
直待到天色微明,方沉沉睡去,再醒来时,日头已经西沉了。
他着急忙慌地披了外套出来,喊耿小波。
耿小波慌忙迎上去。
“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申时三刻。”
朱文祯眉头拧起来,“为何不喊我起来?”书局酉时打烊,怕是赶不上了。
“这……”耿小波心道王爷头一天也没交代要叫起床啊,“王爷是要去书局?”
朱文祯懒得与他废话,沉着脸喊人进来洗漱更衣,又让耿小波快些去备马车。
火急火燎出了山庄,朱文祯正欲上车,远远看到路边停着的那辆熟悉的车辇跟外头一排侍卫。
朱文祯面色黑下来,收起上车的脚步,转身就要往庄子里头逃。
“湘君哥哥不是说以后都不刻意避着我了?怎么如今看到我的马车又像是见了鬼似的?”朱文祈从朱文祯马车后头缓步行出来,挡住朱文祯回山庄的路。
“泽臣,你有何事?”朱文祯冷声问。
朱文祈毫不掩饰自己听到这个问题时的失望神情,长长叹口气,“湘君哥哥,随我回宫吧。”
朱文祯拧着眉看他,“不去。”
朱文祈当然知道自己这样请不动哥哥,他是有备而来,“晚上是皇祖母寿宴。”
朱文祯一怔,“皇祖母寿辰还有月余,怎的今日设宴?”
朱文祈与他耐心解释:“提前了几日,北边战事告急,皇叔要连夜赶回去,皇祖母希望寿宴时一家人可以整整齐齐的,便将日子提前了。”
朱文祯唯恐弟弟又诈他,“当真?”
朱文祈失笑:“我何必在这种事上骗你,是不是真的,你随我入宫不就知道了。”
朱文祯这才有些慌了:“可、可我还没有给皇祖母准备贺礼……”
朱文祈将手中抱着的锦盒交予他,“我替你备了,你拿去,只当是自己备的便是。”
朱文祯将那锦盒接过来,打开,发现里头是一枚百寿印。
那印章不大,上头以蚊足般纤细的纹路细密地刻满寿字。太后如今一心礼佛,过得清心寡欲,寻常银钱可以买到的礼物断然讨不到她老人家的欢心的,可这样用了心的礼物却必定能让老人开心。
朱文祯摩挲着印章上的小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朱文祈以为他不放心,又解释道:“这上头的字都是我亲手刻的,仿的你的字体,你只管说是你自己刻的便是,皇祖母必不会疑心。”
“泽臣……你不必如此。”
朱文祈轻笑:“哥哥若觉得有愧,便随我入宫罢,误了时辰,我也要被你连累进去了。”
朱文祯看一眼书局的方向,想要让耿小波去告知小可一声,今日他不去寻他了。
可转念一想,又何必要去向小可交代这些,他与小可从来也没有什么约定,每次见面都是他自己主动贴上去的。
朱文祯轻叹一声,回庄子更衣,之后上了太子的车辇。
靠在窗边,手中拿着那锦盒,朱文祯低声问:“皇祖母既改了寿宴时间,为何不提前与我说?”
“我听皇祖母下头的人说,昨日便递了消息给你了,湘君哥哥没有收到?”
朱文祯想了想,他昨日确实收到了太后的消息,可那不是说让他去参加寿宴的。
来人只交代说镇北王领着小女沐郡主去宫里探望太后和皇帝,太后十分高兴,留了沐郡主在自己宫里住下,喊朱文祯进宫去陪郡主。
朱文祯只待听到“陪郡主”三个字便将那传话的宫人打发走了,只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想去。
此时回想起来,朱文祯便有些心虚,透过窗牖朝外望,不言语。
朱文祯与太子是踩着点最后赶到寿福宫的,进去时妃嫔皇子王公贵戚坐了满殿,个个脸上挂着笑聊着天。
太后为人极为和善,生活简朴,又不喜欢拘谨,每年寿宴都只请亲友,从不铺张,只说是借故让家里人团聚团聚,因而众人摸准了老人家的脾性,宴上也不拘着,都十分随意。
太子走在前头,朱文祯跟在后头,两人一道去给皇祖母献上贺礼贺词。
朱文祈给自己备的是他亲手画的山水福寿图改的屏风,太后将两人都夸了一遍,可老人家明显更中意那百寿印,握在手里把玩了许久,十分欢喜,又反复夸了朱文祯几句。
朱文祯低着头,愈发心虚了。
太后一边坐着皇帝,另一边挨着的便是沐郡主了,此时见沐郡主小心翼翼盯着朱文祯看,太后便朝朱文祯招手:“湘儿啊,来,坐在你沐妹妹身边。”
朱文祯抬头,看一眼沐郡主,冷道:“我不去。”
饶是知道这位小王爷有多刁蛮任性,可这样公然在寿宴上顶撞太后的行为,还是着实吓倒了殿里众人,一时间说笑声都歇下了,只余丝竹管弦乐声入耳。
皇帝沉了脸呵斥:“混账!礼义廉耻都喂了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几章宫里的剧情没有小可……跟主线剧情相关绕不开……宝们忍一忍啊orz
第27章
太后闻言冷了脸瞥皇上,“皇帝!莫要吼他!湘儿难得回宫一趟,你再把他吓跑了!”朝朱文祯笑着摆摆手,“湘儿不想坐过来便不坐罢,去下头自己找个喜欢的位子坐,”又看向太子,“泽儿过来你沐妹妹这边坐?”
太子恭敬一礼,“是。”
朱文祯谢了皇祖母,悄悄瞥一眼皇帝,默默转身往最下手靠角落的位子去了。
众人见虚惊一场,重又说笑起来。
皇帝看着长子的背影,无奈摇头:“母后,湘君这臭小子就是让您和他母亲给惯坏了,如今您还要这样由着他胡闹。”
太后摇头:“就是个位子罢了,他喜欢坐哪里便坐哪里吧,皇帝莫要小题大做。”
皇帝虽有不满,却也不敢与太后斗嘴,只得讪讪作罢,心想晚些再收拾儿子。
朱文祯人还没坐定,定安侯世子章翎凑过来,“湘君,你这些日子跑哪去了?我去王府找了你几次都没找着你人,给你送了批伶官去你也没要,是不是在庄子里藏了小娇娘,陷在温柔乡里了?”
朱文祯扭头看他:“没有。你以后别往我那塞人了,看戏怪无趣的,我不喜欢了。”
章翎奇道:“你以前不最爱听戏,怎的转了性了?你找了什么新乐子,说来与我听听?”
朱文祯才不会与章翎分享这个,小可是他一人的,旁的人不能碰,听也不行,“别管,总之莫要再给我塞人就是了。”
章翎摆摆手,“不管就不管,诶,过两日我请人去天青苑听曲,你去不去?”
“不去。”朱文祯回得干脆。
“真是奇了,怎的听曲也不去了?”
章翎狐疑看向朱文祯,见对方不理他,想到另一个话头,又神秘兮兮道:“湘君,你知道栖凤书局新出了套小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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