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落忽然笑起来,语气幸福而满足:“我以前也是。”
撷露的手还被抬在半空,双臂渐渐变做隐痛,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冷看着玄落疯狂的独白。
“我以前也是邈云的宝贝。”
玄落侧过头,把脸贴在撷露的手背上亲昵地蹭,猫儿一样眯起眼。
“我那时什么都没有,邈云把我从魔界带出来,还置了一处院子将我藏起来。”
“他说他会保护我,陪着我,还要做我师父,亲自教化我,让我叫他师尊。”
玄落一边讲一边观察,小傻子一直微偏着头,不看他。
这些自然是听过了。
那讲些没听过的吧,玄落眨眨眼,露出一点开心的笑意。
“我不会穿衣不会吃饭,经常把自己弄的一塌糊涂,他就让我坐在他怀里,手把手地教,结果经常把我们两个都弄得脏兮兮的,他也不生气,一点点帮我洗干净。那时他很忙,可还是每日都宿在我这里,还送来几个仙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可仙童从来只在外间,没有一个敢进内院,因为……”
撷露觉察到什么,眉心渐蹙,回过头来。
“因为邈云不喜欢他们听到我的声音。”
玄落嘟起嘴,显得有些苦恼:
“明明有隔绝声响的术法,可他偏不用,既要我小点声,又要我叫出来。”
笼在掌中的双手不安地动了动,玄落将这一对细伶伶的腕子捏紧,身体前倾,凑到撷露耳边:
“这些,他从未说与你听吧?”
撷露侧过身子,与他拉开一点距离,一言不发。
他是不懂得嫉妒,报复,或是挑拨离间这些东西的,所以完全不懂玄落此行的目的,乱开口怕讲错话,索性什么也不说。
玄落却当他是在试探,因此更生出些玩弄的心思,兴奋地舔舔唇,继续讲到:“我的名字也是他起的,他说‘生于魔界至浊之处,却不着尘污,出落于黑暗而不染——玄落’”
“玄落,玄落,我好喜欢这个名字啊,他也很喜欢,常常一边做一边念,在我耳边不停重复。”
撷露忽然想起他和邈云的第一个夜晚,那个含混不清的名字。
原来是那时的习惯吗,撷露恍然,一丝不适自心底涌出,他微微皱眉,面上终于显出些不耐。
床笫间的独占欲是天生的,撷露这样的小家伙也逃不过。
玄落敏锐觉察他的变化,高兴地笑起来,循循善诱:
“撷露,玄落……念起来好像啊。”
“你说,他为你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在想着我吗?”
“落云蛊发作的时候,他压在你身上不下来,那些欲,是我给的呀。”
玄落像条正在进食的巨蟒,将撷露一点点吞进黑暗,看着小傻子眼神逐渐变得慌乱而茫然,他越发高兴起来。
“没有落云蛊,你们会有第一次吗?”
撷露猛地站起来,双手一下子从玄落手中抽出,明明十分用力却未觉疼痛。
第一次,予他数日噩梦与痛苦的初夜,喊着玄落名字的邈云。
开始方式确实是错的。
可方式错了,感情错了么。
长久而体贴的照拂与呵护,无微不至的温柔,毫无底线的纵容娇宠,抚摸,亲吻,相拥,痴迷的目光与渴望的叹息,脱口而出的露骨情话,无声的爱与誓言。
还有牵绊一生的符印。
感情不该做命题讨论,可证据就这样纷至沓来。
撷露一步步向后退,他要离开这里,立刻去找邈云。
玄落是魔,是坏人,欺负他。
他在这一刻无师自通懂得了什么是离间,玄落在离间他与邈云,要他质疑邈云的情感。
可是他才不会想那么多,他只是个撒娇耍赖的小松鼠。
玄落看着撷露向下山的方向跑去,气鼓鼓地跺脚。
说他傻还真是傻!一颗心就只听得进邈云的话,害得自己没玩尽兴!
不过倒是走了。玄落又笑起来,转身进了屋。
“他走啦!”
玄落走进内室,对坐在床上的人欢快地喊。
这人正是邈云。
他扑到邈云怀里,双手环住邈云的肩,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记。
“解开。”邈云冷冷道。
“好嘛……”玄落不高兴他的语气,嘟着嘴解开了定身术。
“他真的好傻啊,玩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就这样走了,看样子是想去集市找你?哈,还真是听话。”
邈云没有理他。
玄落自顾自继续到:“不过我更听话啊,我那么讨厌他,你一句‘不要伤他’,我就真的忍下了!”
邈云垂眸,咬牙开口:“你伤了撷露的手。”
血腥味在口中弥漫,邈云的嘴里被自己咬的满是伤口,他从窗口亲眼看到玄落拧伤撷露的手腕,目眦欲裂,奈何他现在灵力尽失,被区区定身术缚在原地。
可即便没有定身术,玄落依旧能为所欲为。
“那也算伤?不过是脱臼啊,集市上随便找个医馆都能帮他接好啦。”玄落软软缩在邈云怀里,酸溜溜道,“你连这也要担心,我吃醋了!”
眉目间有隐隐戾气出现,玄落眯起眼,抬起头凑近他。
邈云不再说话,侧过头闭上眼。
他不敢激怒玄落。
“我知道你用逆鳞和他结了同心印,怕我要他的命嘛。可我修的是魔啊,你如果要他不要我,我就把逆鳞挖出来。”
这是撷露回家前,玄落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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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日渐西沉,落霞如血。
撷露踏进空荡荡的院子,身型飘摇。
都不见了,没有邈云,也没有玄落。
他坐在院中,满目迷茫。
在集市找了一整天,问过了一路上遇见的所有人,寻遍了两人常去的每一家店铺,还是没有带回邈云。
曾目睹过他二人亲吻的糖水店伙计自是对邈云印象极深,红着脸,结结巴巴告诉撷露,邈云今日曾来过店里,提了一份糖水两份点心离开,但去向不明。
这是撷露寻了几个时辰得到的唯一回应。
彼时他已经累得脱力,迈出店门时一头栽倒,下意识用手撑地,手腕立时传来剧痛,身子一软,呻吟一声摔在地上。
小伙计被这一出吓得不轻,连滚带爬跑过来搀起他,看到一对红肿手腕不禁瞪大双眼惊呼,慌慌张张将人扶到了旁边医馆。
复位很简单,郎中连钱都未收,简单叮嘱几句养护的法子,随即把他们送出了门。
小伙计战战兢兢扶着撷露呆立在路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双眼睛土拨鼠一般无所适从地东张西望。
撷露缓了缓神,站直身子向小伙计道谢,小伙计问他要不要去店里休息一下,他摇摇头谢绝,转过身,踉踉跄跄向下一家铺子走去。
一日奔波,归家依旧伶仃。
屋内也空无一人,撷露扑到床上,抱着被子蜷缩起来。
回来发现玄落不见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蠢,就这样把一个不怀好意的魔物放心留在家。
邈云去了哪里,玄落要做什么,两人有没有见面,邈云有没有危险,自己该去哪里找他,遇到危险该如何救他……
撷露思绪越来越茫然,心也疼得愈发厉害。
恐惧,担忧,后悔,无助。
情绪酿成泪水蓄在眼底,眨一眨,噼噼啪啪落下。
孤帏冷簟,一夜凄惶。
“师兄!你在吗!你们没事吧!”
外头一阵吵闹,撷露霎时惊醒。
蒙烟已经进了堂屋,冲着内室里面高声询问,语气焦急。
怕他二人遇险,那日走前留下几只刻了符印的灵蝶用以监护,今晨发觉灵气躁动,竟是符印受损的征兆。
玄落仍是不肯善了。
他第一时间赶来,远远便看到院门大敞,便知不妙。
喊了几声也没人应,就在他忍不住想冲进内室时,一个衣衫凌乱的少年从屏风后怯怯绕出来。
“你是蒙烟?”
“你是小嫂子?”
两人同时开口,少年声音沙哑,脸颊通红,双眼肿得桃儿一般,几步路走得飘飘忽忽,整个人仿佛一团影影绰绰的雾。
“他不见了。”
撷露垂下头,声音越发颤抖;
“我……我找不到……”
大颗大颗泪水碎在地上,蒙烟目光下意识跟过去,发觉撷露竟然光着脚。
他赶紧把撷露让到椅子上坐下,安抚到:“你别急,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你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们再来说怎么解决。”
蒙烟不是不慌,可在撷露面前必须冷静,师兄不在的时间,自己有责任帮他照顾好家人。
撷露将昨日的事讲了一遍,越往后讲哭得越凶,最后蜷在椅子里抽噎,咳嗽得浑身颤抖。
玄落掳走了师兄。
蒙烟立刻思考对策,仙尊早已派了许多人在六界各处搜寻玄落的下落,他能躲的地方不多,自己留在邈云身边的灵蝶尚能撑些时日,务必赶在符印彻底被毁前找到他们。
“你、你有办法帮我么?”
撷露一边咳一边问,摇摇晃晃抬起头,身子一歪差点从椅子上摔下。
“有有有。”蒙烟一叠声应着,连忙把他扶起来重新坐好,“我在师兄身上留了东西,一定能找到。”
顿了一下,他皱眉,问道:“小嫂子你,生病了?”
撷露的呼吸粗重而急促,说话声音有气无力,缩在椅子上一直打冷战,看上去颇为可怜。
蒙烟略通医理,此刻情况紧急也顾不得礼数,直接提过撷露的手腕为他把脉。
忧思惊惧与伤寒发热都在意料之中,几帖药就好,可是这珠玉滚盘……
完了。蒙烟想。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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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撷露看着蒙烟越发凝重的表情,不安地动了动。
是自己生了什么重病么。
蒙烟被他的动作唤醒,从惊诧中回神,慢慢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我……我怎么了啊……”
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
蒙烟侧过头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苦笑,轻轻叹了口气,再转回来,艰难道:“小嫂子你……”
这话要我怎么说啊啊啊!蒙烟抓狂,虽然撷露的年纪连他的零头都比不上,可他在心里早已认定这是长嫂,多少带着点有距离的尊敬。
况且看撷露的表情,自己怕是头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我,咳,我侄子。”他隔空向撷露腹部的方向虚虚一划,换了个说法吞吞吐吐道,随后垂首起身,后退两步,不再说话。
撷露顺着蒙烟指的方向低下头,茫然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何意,缩在圈椅里的身子一僵,缓缓抬起手,小心翼翼搭在小腹上。
平坦,温热,随呼吸缓缓起伏。
这下面睡着一个小生命么。
一个宝宝,自己与邈云的宝宝。
撷露轻轻抚了抚,怔怔落下泪来。
蒙烟此刻也不知所措,谁能想到邈云留了两位家属给他呢,撷露目前的状态根本离不开人,独自呆在这山里他没办法放心。
“那个,小嫂子,”想想只有这个法子最妥帖,蒙烟思索片刻开口道:“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太危险了,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先随我回去,宫里禁制多,更安全,伺候得也更周到些,也有芷离可以陪着你。”
撷露却好似没听到一般,目光茫然。
蒙烟看到他这幅样子越发害怕,更不敢让他一个人留下,上前蹲在撷露身边苦劝许久,撷露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慢慢点了点头。
蒙烟长抒口气站起身,走进院子远远唤了一声,鸟鸣立刻自空中传来,一只赤色玄鸟应声落地。
向来不喜带坐骑,可蒙烟早料到此番情势复杂,玄鸟随身以防不备。
将撷露扶出来安顿在玄鸟背上,屋门院门锁好,蒙烟看着空荡荡的小院,担心忧虑皆化为一声叹息。
师兄,你可一定要没事。
邈云侧卧在榻上,睡得很沉。
他灵脉尽毁,已不能称为仙,除了不老不死几乎与凡人无异,连日来的折磨已经耗尽心神,他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
玄落与他面对面躺着,抓过邈云的右臂搭在自己腰间,目光痴迷地描摹眼前人的眉眼。
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
他生于魔界至浊之地,魔气戾气怨气结胎而成,降世即为灾祸,无魂无魄无一处容身,唯一拥有过的,就是邈云。
过去生不如死的几百年,他都是靠想着邈云才撑下来。
邈云一定在等他,一定在等他回来。
可当他逃出来了,找到邈云,发现他身边竟然多了个人,那人享着邈云的爱,温柔,甚至是逆鳞结的同心印,还怀了邈云的种。
一个孩子。玄落嫉妒得快要发疯。
他连肉身都是修为凝塑而成,怎么配怀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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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师尊……师尊呀……”
轻软的娇吟打破沉静,软榻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湿黏水声渐次响起,间或夹杂着几声绵绵的叹息。
邈云双眼紧闭,眉头蹙起,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身子不住蜷缩,肩膀剧烈颤抖。
玄落的声音,攀升的快感,他被魇在一场下流噩梦里。
梦中不见撷露,不见山间草屋,不见二人一同装饰的轻纱帐幔,他孤身在黑暗边缘,深渊中探出一双苍白的手死死扯住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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