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本就不大,人一多就挤得慌,再加上有几个活泼好动的小孩,那简直能闹翻了天,程宴平不大擅长应付这种场景,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们干什么呢?”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院子里正在折花攀树的小孩们瞬间就不敢动了。
镇子里的孩子们都怕他,见状都往自家大人身后躲。
气氛顿时就有些僵住了。
程宴平忙将去堂屋里将事先备好的点心和零嘴端了出来,又对着花花招了招手,“你拿些吃的分给他们,然后带他们出去玩吧。”
花花手里有了还吃的,俨然就成了山大王,一众小孩子簇拥在她身后,一窝蜂的就跑到街上去玩了。
小孩们怕赵吼,许嫂子可不怕,准确来说龙门镇她就没怕过谁,她的眼睛一会儿盯在赵吼身上,又上下打量了下程宴平,咯咯的笑道:“你们两个可真有意思,前些日子呢,小后生就日日待在赵猎户家,现在小后生的家修的这么好,赵猎户便又搬来了这里住。”
闻言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程宴平倒是想解释,赵吼却拉住了他,“闭嘴。”一大清早的,两人同在一屋,这就算长了一百张嘴那也解释不清啊。
况且清者自清,他自己做没做过亏心事,他自己能不知道吗?
嗯,对,身正不怕影子斜。
许嫂子掩嘴乐道:“哟,瞧瞧,瞧瞧,这还没说什么呢?怎么就护上了呢?”
人群里有人起哄道:“我瞧着他们两人站在一块倒是很登对,等回头请媒婆合了八字,便把事情给办了,说起来咱们龙门镇许久没热闹过了呢。”
众人皆都附和着点头。
剩下的大人,也都只瞧个新鲜便走了,毕竟手头上还都有活呢。
只镇上的人也不少,来来往往的竟是没有断过。程宴平作为主人,又是端茶倒水,又是要张罗介绍,忙的脚不沾地。
镇长来的时候,许嫂子一行人正出门,原本就郁闷的心情就更加沉重了,他做为屋主的至交好友,应当第一个来参观的,可却被这些人抢了先。
这些人能欣赏出些什么来?让他们来看,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夏虫语冰。
喝酒误事,果真是太误事了。
花没了不说,连参观都落了人后。
他满脸痛惜,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你们好早啊。”
众人寒暄了几句便都散了。
屋子里,程宴平好容易得了空闲,刚坐下还未来得及喝口水,就见镇长双手负在身后,疾步走了进来。
“张叔,快屋里请。”
程宴平忙起身相迎。
院子里的布置和陈设他都见过了,这一次来自然是参观主屋,屋子宽敞通透,前门后门这么一开,便有穿堂风徐徐而来。
最让他咋舌的便是程宴平的书房。
书房虽也不大,布置的却是相当雅致,一看便让人觉得舒适,最重要的是窗下的那两盆茉莉花,花朵雪白可爱,配着书房里的墨香和书香,倒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了。
“看完了没有?”
镇长正弯腰研究着桌上的镇纸和笔洗,正暗暗赞叹,讲究,实在是太讲究了。跟他那麻雀窝似的小书房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凤凰窝啊。
不愧是京城来了,这见识,这眼界。
原本兴致高昂的他,在听到这一句之后,犹如被人兜头倒了一盆凉水,他起身一看,只见赵吼双手抱臂站在一旁,脸拉的跟驴脸那么长,就跟他欠他十万八万两银子似的。
“你管我!这又不是你家!”
看到赵吼的第一眼,镇长的脑海里忽的浮现出了一个片段,继而尾椎骨又隐隐作痛,他伸揉了揉,只是这事并无证据,且他也记得不甚清楚。
可赵吼那一张阴沉沉的脸,看着就让人讨厌。
镇长一想到将程宴平这朵京城里来的小娇花交给了赵吼照顾,顿时有种所托非人,送羊入虎口的感觉来,一时后悔不已。
在赵吼那可以吃人的眼神里,将程宴平拉到了一旁。
“宴平啊,你以后还是少跟那个赵猎户来往,他这人脾气不好......”说着还扬了扬拳头,“惹急了,那可是会动手的。”
程宴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了?先前说赵吼好的也是他,现在说赵吼会打人的也是他。况且自打他来了龙门镇,除了他,他也未见过赵吼对其他人动手啊。
“镇长,赵吼他是不故意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要跟他计较了。咱们宰相肚里能撑船。”
镇长虽不知道程宴平说的什么意思,可这话听的舒坦,咱们,对,就是咱们,咱们读书人。他抚着长须笑道:“对,对,不计较,不计较。”
一晃便到了中午。
程宴平在迎客楼摆了几桌酒,镇子上但凡叫得上名的都来了,倒是异常的热闹。
做为今儿的东道主,自然少不得要喝酒。
可惜他不胜酒力,只喝了两杯便不行了,但是旁人来敬酒他又不好推脱,正在愁苦之际,只见赵吼拎了一坛子酒往桌上一放。
“他的酒,我替他喝了!”
镇长登时来了精神,眼珠子一转,起身道:“喝酒这种事哪里能帮的?而且你是宴平的什么人啊?这行军打仗还得讲究个师出有名呢。”
赵吼沉声道:“他喊我师傅,书上不是说徒弟有事,师傅......”他不懂这些,只听程宴平说过一次,皱眉想了很久才道:“徒弟有事,师傅服其劳!”
闻言,镇长瞪大了眼睛,一口酒就喷了出来。继而看向程宴平,没想到乖巧的小书生也篡改句子骗人呢?
谎言被看破,程宴平在镇长灼灼的目光里红了脸。
那不是他随口瞎说的,可没想到赵吼却记住了。师徒这层借口一出,镇长一时倒也无话可说,末了有人站出来道:“今儿可是小后生的乔迁大喜,就算师傅代喝,那也不行。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这话一出,可谓是一呼百应。
赵吼又道:“那你们喝一杯,我喝两杯。这样要是再不行,你们就回家洗洗睡吧,少在这丢人现眼了。”
这可是吃大亏了。
程宴平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想要劝他少喝些,谁知还没开口,身旁之人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用力的握了握。
相信我。
众目睽睽之下,于桌子底下紧紧握着的手,程宴平突然生出了一种偷来的刺激感,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最后,赵吼以一己之力将众人都给放倒了。
散了之后,自有各家人来领各家的人,独赵吼一个人坐在那儿,他喝的太多了,双眼微微眯着,程宴平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你还能走吗?”
赵吼仰头喝下,点头。
“阔...以.....”
说话都大舌头了,说着起来走的两步,跟蛇似的,歪歪扭扭。
程宴平只得扶着他的腰,将他的手架在自己的肩上,“你可千万要坚持住,要是你倒了,我可扶不动你。”
醉酒的人,话也多了起来。
赵吼将胸膛拍的砰砰响,“我还需要你扶吗?我扶你还差不多。”说着就要将程宴平横抱而起。
程宴平被他吓的不轻,惊声喝道:“赵吼!”
他这一吼倒是颇有威势,赵吼登时就不作声了。
可是走了才没几步,又开始絮叨起来。
“他们这些人哪里是我的对手,我...我告诉你...就算...再来十个...我也...也能将他们给喝趴下......”
程宴平累的够呛,哪里有精力去听他说话,附和着道:“行,行,行,你厉害,你最厉害了,行吧?”
这个回答赵吼似乎很满意。
“想当年老子......”
具体说了什么,程宴平已经不想知道了。
他扶着他一步一步挪回了家里,快到门口的时候,赵吼又非要去他家里,程宴平着实没力气了,只能依着他将人带回了家里,待将人放在床上时,他弯腰扶着膝盖,大口的喘息着。
真重。
可累死他了。
......
午后,时光静谧。
“就是这家吧?”
“瞧着小院修整的多好啊,就连咱们镇上的李财主家也比不上呢。”
说话的是个体型臃肿的中年妇人,一张大圆脸被脂粉图的雪白,又擦了大红的口脂,说话间两片厚厚的嘴唇上下翻飞,虽是满脸的笑意,可瞧着却是怪吓人的。
天原本就热,又赶了这会子路,妇人拿着帕子扇了扇风。
正说着话呢,又见迎面走来了个体型干瘦的妇人,“哟,这不是隔壁镇上的韩婆子吗?怎的有空到我们龙门镇来啊?”
都道同行是冤家,两人皆是四里八乡有名的媒婆,见了面自然是分外眼红。
后来的妇人夫家姓许,大家便都喊她许媒婆,就是龙门镇本镇人,如今程宴平住在龙门镇,若是让人从她眼皮子底下把人给抢走了,那她以后还怎么混啊?
“韩婆子,我劝你莫要坏了规矩,如今这小后生可是在我龙门镇的地界,你这样不请自来,是不是太过了些?”
韩婆子笑着道:“许家妹子,你这话可说岔了。自古都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这好容易有了个会读书识字,模样又俊俏的年轻后生,那自然也是百家求。”
不待许婆子说话,她往前走了几步,“我这回来,可是受了李财主所托,为他的女儿来说亲呢。李财主说了若是能入赘到他们李家,自会助程小公子读书考取功名的。”
许婆子气的不轻,她这回来说的就是本镇上的人家,论实力自然是比不过那个李财主。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瞪了一番,又一道进了屋子。
今儿事忙,程宴平也不敢午睡,只在堂屋里坐着,生怕有人会来,这会子正打着瞌睡,忽的被一道笑声给惊醒了。
抬眼就见一胖一瘦两个妇人联袂而来。
韩婆子一见程宴平的样貌,眼里就渗出了光,这年轻后生虽体格瘦弱了些,可这模样,那别说是在龙门镇,就算是算上整个凉州城,乃至整个大渝那都是顶好的。
她做媒婆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这等绝色之人呢。
男人的眼眸里带着惺忪的睡意,一边的脸上有着红印,跟另一侧白皙的面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瞧瞧这皮肤,嫩的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到底人跟人是没法比的,在看看自己这张脸糙的那都能当磨刀石了,韩婆子立即就道明了来意,还有意上前拉程宴平的手劝说,却被躲开了。
“程公子啊,不是我说,你去四下打听打听,李财主家那可是咱们这有名的大户,为人最是厚道,你放心等你到了李家定是不会吃亏的......”
她的嘴从进来后就没停过,程宴平只觉头晕的厉害,拱手道:“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我暂时还未有婚娶的打算,等......”
话还未说完,就被韩婆子抢去了话头。
“程公子啊,你也别怪我这个婆子话不中天,这人的容貌跟年岁啊那可是一眨眼的就过去了,要我说还是趁着年轻早早定下来的好,再一个常言道成家立业,那自是先成家,在立业的。”
程宴平向来不懂得拒绝旁人,见她如此热情,一时也没了主意。
倒是一旁的许媒婆瞧出了端倪,帮腔道:“韩婆子,程公子这都明说了,还未考虑婚娶的事,你还在这啰嗦什么呢。我瞧着依着咱们程公子的本事,将来自是要金榜题名的,哪里还需要别人的帮衬,我看啊,还是得找个知冷知热,能伺候他的才是正经。”
两人你一句我一言的就这么在程宴平的家里吵开了。
“别吵,你们好好说话。”
程宴平劝了这头,又劝那头,奈何他声音小,这两个媒婆哪里听得见他说话,眼瞅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了,只见从一旁的屏风后窜出一个壮汉。
壮汉衣襟松散,露出了大片精壮的胸膛,赤红着眼睛吼道:“滚,都给我滚!”
韩婆子和许婆子,愣了一下。
这不是老熟人嘛!
赵吼,赵猎户啊。
韩婆子的目光停留在了男人小麦色的胸膛上,“哟,赵猎户也在呢,上次我给你说的那家姑娘,人现在还等着呢,要不......”
赵吼满脸的不耐烦,抄起一旁的扫帚就挥了过去。
韩婆子尖叫一声,灵活的窜出了门外。
“哎呦喂,杀人啦,赵猎户这是要杀人了啊......”
赵吼一直将两人赶出门外,持着扫帚站在门口,恶狠狠的道:“以后你们要是敢再来我家里,我就活撕了你们。”
韩婆子和许婆子两人面面相觑。
再次看了一眼这屋子,一旁的墙头处有一丛翠竹探出头来。
这不是他家啊?
这何时成了他的家了?
赵吼“砰”的一声关了院门,回到屋里的时候自顾喝了几杯茶水,这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些。
“以后不许放这些人进来,听到了没有!”
程宴平乖巧的“哦”了一声。
“是不是她们吵醒你了?”
赵吼心里闷的慌,方才他正做着美梦,梦里程宴平正在对他笑,他笑起来的模样可真好看,他慢慢的凑了过去,就在唇即将要碰上的时候,被外头的吵架声给打断了。
酒还未完全清醒,可却也看得出来这不是他的房间。程宴平家的床又大又软,连被子都香香的。
他坐在床边听了几句,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媒婆,这些媒婆惯会招揽生意的,见着哪有好看的人了,就跟苍蝇似的围了过来,最是烦人。
可一想到程宴平要娶亲了,他心头的火就怎么都压不住。
于是就冲了出去,将人给赶走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赵吼有些待不住了,闷声道:“我先回去了,有事叫我!”
他没走正门,依旧是翻院墙。
......
夜色来临的时候,这一日终于结束了。
借着最后一抹光亮,程宴平在院子给花草浇水,月季开的几朵,已经开始攀藤了,想必等来年便可以攀成一堵花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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