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宴平要了两份小碗的馄饨。
花花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一刻都坐不住,跑去找一旁的小胖子玩了。程宴平记得这个小胖子,先前挖荸荠还有摘桑葚的时候,小胖子都在,他跟花花差不多的大年纪,长的圆乎乎的很是可爱。
两人在路边的地上拿着树枝写写画画的,玩的不亦乐乎。
老板边包着馄饨边跟他说话,“这是我儿子,今年过完年就七岁了,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我这个做爹的没什么大本事,只会这点包馄饨水饺的手艺,我可不希望他能继承我的手艺待在这种小地方,我寻思着存些银子,回头送他去读书,虽说不一定能出人头地,但是多读点书,认点字,也不至于像我一样一辈子做个睁眼瞎......”
程宴平听的入神。
他喜欢听这样的家长里短的事,平淡而温馨。有些人活了一辈子却是浑浑噩噩的不知所以,像馄饨店老板这样的就挺好,有自己的小生意,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也能养家糊口。
一生平安顺遂。
多好啊。
若是可以选,他宁可不要这泼天的富贵,只换家人平安。
馄饨皮薄馅多,上头撒了些葱花。
程宴平喊了花花,“花花,快来吃呀,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老板从一旁的水桶里舀了水让花花洗了手,“这孩子从小脾气古怪着呢,跟谁都不亲近,后来赵猎户来了,这小丫头才转了性,整日里跟在赵猎户屁股后面转,如今又跟在你身边,可见小丫头喜欢你呢。”
花花嘟着嘴对着勺子吹了吹,待勺子里的馄饨凉了才张口吃下。
“神仙哥哥人可好了,我最喜欢他了。”
老板呵呵的笑了两声。
这话要是让赵猎户听到,估计会心碎的吧。
吃完之后,花花原还想在街上多玩会儿,可程宴平却想回去了,今儿家里有客人,他睡到那么迟才起,这会子要是还在外头玩,回去吃现成的,那像什么话儿。
于是一大一小又回了家。
......
堂屋里,八仙桌上摆满了东西。
煮过后的粽叶颜色深碧,浸在清水里。糯米也是一早就浸泡了,沥干了的糯米颗颗饱满雪白。
剩下的便是各种的粽子馅料。
有红枣,也有切成丁的腊肉,还有咸蛋黄和红豆的。
程宴平新奇的不得了,洗了手就要来帮忙,可赵吼却道:“你来厨房给我烧火。”
原本兴冲冲的程宴平脸瞬间就耷了下来,不情不愿的跟着赵吼去了厨房,还没走出堂屋就听孙婆婆道:“小后生要是想学包粽子就让包好了,让花花去给你烧火。”
花花也不情愿,可她有些怕孙婆婆,便跟着去了。
赵吼心想,他何时变得这么讨人嫌了?
“花花,不想跟赵叔叔待在一起吗?”
花花熟练的点了火,歪着脑袋道:“赵叔叔也好,可是我更想和神仙哥哥还有婆婆在一起。”
赵吼彻底无语。
这头,程宴平已经跟在孙婆婆学了起来。
他瞧着孙婆婆包起来格外的简单,甚至不看手上的动作也能包好,只以为包粽子很简单,等上了手之后才知道有多难。
先是将粽叶固定在手心里呈漏斗状,光这个动作他试了好多次都不行。
再一个便是糯米的量,不是多了就是少了。
最后就是系绳,好容易快包好的粽子眼看就要成了,可系绳的时候力道把握的不好,粽叶瞬间就散了。
孙婆婆瞧着他慌里慌张的样子,轻声道:“不急,慢慢来。这些活无非就是一个熟能生巧,多包几次就行了。”
程宴平静下心来,慢慢的开始包了起来。
费了大半天的功夫,好容易包好了一个,虽不如孙婆婆包的那么好看,可总算有了成果,他兴高采烈的拿着包好的粽子跑去了厨房。
“师傅,你看,我现在会包粽子了。”
赵吼正在忙活,只匆匆瞥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倒是让花花抢了先。
“神仙哥哥,你这粽子怎么是圆形的啊?”
程宴平大受打击,回来继续包粽子。
刚一坐下,孙婆婆就丢了一个问题过来。
“小后生,你觉得赵吼人怎么样啊?”
程宴平闷头包着粽子,“师傅人很好啊,样貌不错,做菜也好吃,还会那么多农活呢......”
“那你喜欢他吗?”
孙婆婆这个问题,吓的程宴平尖叫了一声,猛地从长凳上站了起来,仿佛长凳上有什么东西烧了他的屁股似的。
他结结巴巴的道:“师傅他很好,整个镇子里的人都喜欢他,像是您,镇长,何大夫,还有花花,我自然...也喜欢......”
话音刚落,赵吼手里拿着锅铲冲了进来,一脸紧张。
“怎么了?”
孙婆婆看了眼一脸凝重的赵吼,又瞄了一眼满脸通红的程宴平。
说起来,龙门镇也许久没有办喜事咯。
第21章
午饭非常的丰盛。
八道菜将桌子摆的满满当当的。
糖醋排骨,红烧鳝节,米粉蒸肉,鲫鱼汤,凉拌莴笋丝,韭菜炒豆芽,豆干烧肉,清炒苋菜。
若是放在往常程宴平早就高兴的忘乎所以了,可今儿却有些心不在焉,方才他跟孙婆婆说的话,也不知道赵吼听到了多少?
要是没听到倒也罢了,要是听到了呢?
一想起这个程宴平的脸就烧的慌,他会怎么看他?会觉得他存心不良吗?会觉得他恶心吗?会讨厌他吗?
“再多拿一副碗筷。”
赵吼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说第三遍的时候,程宴平才反应过来,他茫然的望着他,“可是我们就四个人啊?”
“那副空碗筷是给孙婆婆的儿子,花花的爹准备的。”
赵吼往他这靠了些,声音压的很低。
有温热的气息拂在耳畔,似是燎原之火般穿过他的脖颈,直接钻进了他的心口,以至于他的耳畔有好大一会儿什么声音都听不清,只余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程宴平依言又去橱柜里拿了一副碗筷,思索再三刚想要问赵吼方才听了多少,谁知才张口,花花就跟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一手拉着他,一手拽着赵吼。
“神仙哥哥,赵叔叔,你们倒是快些啊,我都快饿死了......”
四人落座后,花花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碟子糖醋排骨,口水都快下来了,可却不敢动筷子,从前在家的时候婆婆总说她没个正形,每每她先吃的时候,都要挨上一筷子。
久而久之便记住了,大人没动筷子前,小孩是不能先吃的。
赵吼起身给孙婆婆倒了杯雄黄酒,又给自己和孙婆婆的儿子倒了一杯,刚准备坐下的时候又看到坐在对面的程宴平正巴巴的望着他,于是举着酒坛子问。
“你也要?”
程宴平先是摇头,后又点头,最后紧张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喝还是不要喝了。
赵吼的手就这么虚虚的身在半空中。
末了还是孙婆婆发了话,“今儿过节给小后生倒上吧。”
程宴平暗自松了口气,心中愈发的烦闷起来,他在赵吼家待了好些日子了,日日同吃同睡,好端端的他紧张做什么?
花花看着自己的面前空空如也,撅着小嘴嚷道:“我也要,赵叔叔最偏心了,为什么不给我一个酒杯?”
孙婆婆凶了她。
“小孩子家家的一点规矩都不懂,这酒是随便乱喝的吗?”
花花的眼里登时就有了泪花,可当着孙婆婆的面又不敢哭出声来,只垂着小脑袋,瞧着可委屈了。
程宴平给她夹了块排骨,柔声安慰道:“花花乖,等你长大了再喝不就行了吗?”
小孩子的眼泪来去自如,闻言咬了口排骨,又笑了起来。
“那我要快快长大,这样就能早点喝酒了。”
吃完午饭后,孙婆婆便带着花花回去午睡了,起初花花不愿,非得要跟程宴平一起睡,可赵吼家里就一张床,躺两个成年男人已经有些挤了,再加上个花花,只怕是要叠罗汉才能睡下呢。
中午的菜做的多,还剩下不少。
赵吼送孙婆婆出去的时候,叮嘱道:“晚上您就别费事做饭了,还来家里吃。”
等送完人回来后,正看到程宴平在收拾桌子。
跟才来的时候相比,程宴平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他拿着抹布擦桌子,动作丝毫不见生疏,仿佛是做惯了似的。赵吼瞧着他瘦削的背影,还有随着他擦桌子的动作而扭动的细腰。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一阵口干舌燥。
许是长时间没喝酒了,今儿多喝了几杯,于是走到井边喝了两口井水,顺带洗了个脸。
回屋的时候,两人险些撞上了。
程宴平垂着脑袋往左让了些,想要让赵吼先过,谁知赵吼也跟着往右边让了一步,两人再次对上了。
几乎同时,程宴平又往右移了一步,而赵吼也往左跨了半步。
如此往复了三四次。
程宴平再也受不住了,抬头望着他,大声喝道:“赵吼,你想干什么?”
赵吼满脸狐疑,不知道程宴平为何就动了怒。
他往后退了两步,让程宴平先走,然后再回了屋子。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久久不能成眠,迷迷糊糊间耳旁就响起了一道声音。
“我...自然也喜欢......”
他喜欢他吗?
喜欢他什么呢?
他只是个猎户而已,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
程宴平干完活之后,也不知在跟谁置气,只坐在廊下也不回房间午睡。
春困秋乏夏打盹。
气着气着就打起了瞌睡,头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似的。
梦里他看到赵吼手里拿着锅铲,一脸鄙夷的看着他,“谁要你喜欢啊......”
他拼命的想要解释,可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急的都快哭了的时候,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宴平,宴平啊......”
程宴平猛地惊醒,才发现眼角还挂着泪呢,他忙擦干了眼泪迎了出去,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来人是镇长。
整个龙门镇里也只有他会这么喊他。
镇长许是中午喝了酒,脸颊泛着红,怀里抱着两盆茉莉,见了程宴平,将两盆花塞进了他的怀里。
“这两盆花可是我悉心养出来的,现在送给你了,权当是贺你乔迁之喜了。”
喝了酒的人力道也没个轻重,他这么猛地一送,险些将程宴平给撞倒了,程宴平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勉强站稳了,还没来得及说话,镇长就勾住了他的肩。
“贺礼都送来了,还不快请我去家里喝茶。我跟你说啊,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你的新家了。”
他的个头不高,得踮着脚才能勾到程宴平的肩。
程宴平怕他摔着了,只得拱着肩缩着背,“张叔,家里还未完全布置好,等过两天正式搬家的时候,再请您来看岂不是更好。”
闻言,镇长却跟小孩子似的发起了脾气。
“我不管,我就要今儿看。”
可怜程宴平怀里抱着两盆花,身体又孱弱,哪里禁得住醉了酒的镇长折腾,脱口便喊道:“赵吼,赵吼,快来救我呀!”
话音刚落,就见赵吼黑着一张脸冲了出来,一把攥住镇长的手腕,然后一个使力,就将人给摔在了地上。
镇长估计喝了不少酒,被摔竟也不喊疼,躺在地上居然就睡着了。
少倾,便响起了震天的呼噜声。
“老东西他欺负你了?”
赵吼本就一脸凶相,这一吼吓的程宴平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没有,他就是来给我送花...想去我家里参观参观......”
送花?
赵吼朝着镇长的屁股踢了一脚。
老不修的,竟然还送花来蛊惑人心,简直是不要脸。
程宴平生怕赵吼一怒之下将人打出个好歹来,忙道:“张叔他没有欺负我...你不要打他了。”
赵吼冷哼了一声,转身拉着他就往回走。
程宴平挣扎了两下,“我要先把花送回家。”
赵吼没有松手,拉着他去了隔壁。
等到了门口的时候,程宴平却又不进去。赵吼好奇的问道:“不是说放花吗?赶紧开门!”
程宴平磨蹭了半天,将门推开了一条小缝,整个人跟游鱼似的挤了进去。
赵吼刚抬起脚要往里去,谁知“砰”的一声,门竟然给关上了。
赵吼那个气呀。
也就是程宴平不在他跟前,否则他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简直就是个小没良心的白眼狼。
他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伺候他,到头来连进他家的资格都没有。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胸腔里似乎有一簇簇升腾而起的火焰。他在原地踱着步子,瞧见了躺在地上的镇长,就愈发的生气了。
难道在他眼里,他就跟那个老不修是一样的?
程宴平将花放好后,又匆匆的出来了,防贼似的将院门上了锁。
赵吼哼了一声。
“就算你家里有金山银山,龙门镇的人也不稀罕。”
程宴平有些委屈,他不过是放了盆花而已,他干嘛动那么大的气啊?
......
晚饭时,气氛不大对劲。
孙婆婆草草吃了两口便拉着花花回去,花花还想在赵吼家多玩会儿,祖孙二人便僵持住了,孙婆婆疾言厉色,花花则坐在地上蹬腿大哭。
赵吼去房间里拿了绿豆糕,原想全都拿去给花花的,临了又放了几块回去。
花花见了绿豆糕,眼泪登时就止住了。
蹦蹦跳跳的拉着孙婆婆的手就家去了。
等赵吼送完人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程宴平在哭。
他的眼睛红红的,眼泪跟珠子似的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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