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蓝布衣裳,身材干瘪消瘦。
赵吼伸手搀住了她,“我是个孤儿,天生地养长的这么大,您老要是不嫌弃,我给您当儿子,再一个二狗子只是没消息回来,哪里就出事了,您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兴许哪一天他当了大官回来了呢。”
孙婆婆抹了把眼泪,拍了拍赵吼的手背。
年老之人的手枯瘦如爪,松弛的皮肤上布满了褐色的斑点,“婆婆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她自己生的儿子她能不知道吗?
她家二狗子打小就是孝顺孩子,记得有一年边地大旱,庄稼颗粒无收,那个时候二狗子才六、七岁的年纪,也不知上哪儿讨来了一块饼,若是换了其他的孩子,又是饿急了,只怕早就狼吞虎咽的吃完了。
可二狗子只吃了一小口,将饼留给了她。
还骗她说,“娘,你吃,我都吃过了,那个老爷是个大善人,见我瘦小给了我两块饼呢,我馋的慌,路上已经吃了一块了。”
他说着将饼推向了她。
小小的人儿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思,眼睛一直盯在饼上呢。
她当时流着泪,取了开水,将馕饼泡开了,娘俩一人一碗分食了。
她的儿,要不是死了,怎么可能看着自己个老娘和女儿守在家里望眼欲穿,却不捎个信回来呢。
只是这几年她的眼泪都流尽了,见赵吼手里抓着镰刀,语气里便多了些责备的意思,“明儿就是端阳节了,这会子晓得去割粽叶了?你说你要是家里头有个人,这些事该早早就准备好了的.....”
赵吼搀着她走着,间或“嗯”上一声,走了一截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花花呢?”
孙婆婆咳了两声,道:“这丫头哪里有半点女孩儿家的安静样,这会子指不定野去哪儿玩了。哦,晌午时候饺子铺老板家的小胖墩来了家里,两人叽叽咕咕玩了半天,好像说是去镇外头摘桑果去了。”
说完又看向了赵吼,“那个模样俊俏的小后生呢?”
赵吼悻悻的。
他又不是他什么人,他哪里知道他去哪儿了?
孙婆婆自顾道:“我瞧着那孩子不错,模样倒是其次,关键是心眼好,花花那孩子整日里嚷着要去找他玩。”跟着话头一转。
“你呀,要是对人家有意思,就挑明了。你们两人倒也是登对,实在不行我和镇长给你们当媒人。”
赵吼忙道:“可他是男人......”
孙婆婆抬头看了他一眼,男人长的高高大大,看起来是个聪明的,可却是个不开窍的。只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跟人精似的,一眼就瞧出了其中的关窍。
寻常人听了这话,若是真没那个意思,定会一口拒绝。
既没有回绝,那就是有这个想法。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哦!既然你没那个意思,那就算了。我听镇长说他的屋子已经修好了,你就让他搬回自己家去住吧,免得传来传去的对彼此的影响都不好。”
赵吼:“......”
这就要搬回去了。
本来就只是暂住而已,搬回去只是迟早的事,只听孙婆婆明说出来,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他低低的“哦”了一声,算是应了。
孙婆婆还欲说什么,忽的远处传来一道惊呼。
“不好啦,有人掉河里啦!”
赵吼心里“咯噔”一下,正想上前问问,刚走进,耳朵里就飘来几句话。
“镇外...桑树......”
“听说是摘桑果的时候掉......”
孙婆婆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刚准备让赵吼赶紧去瞧瞧,谁知一阵风扬起,身旁早已没了人。
身旁有人道:“你们尽在那胡说,桑树在路边,离小苍湖远着呢,我听说是卖猪肉的去小苍湖捕鱼掉进水里了。”
又有人接话道:“卖猪肉水性好着呢,鱼淹死了都淹不了他的。”
孙婆婆放下心来,瞧着只说话的功夫,赵吼已经跑到镇门口那了。
赵吼一口气跑到了小苍湖。
湖面平静,风一吹,起了一层层的涟漪。
湖中有一叶小舟,上头坐着个体型圆滚的男人,正在湖里收网,偶有鱼尾高高翘起,泛起一丝银白的光。他四下看了又看,发现并无人落水,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他缓步往回走,快到镇子的时候,远远就听到了小孩子的笑闹声。
他循声望了过去,只见程宴平正艰难的在往树上爬。
可是却不得其法,怎么爬也爬不上去。
程宴平急的满头大汗,围在他身后的小孩笑个不停,不停的催促着。
“你要是不行,就让我来。”
有个精瘦的小男孩站了出来。
花花挡住了他,“神仙哥哥说了,小孩子上树不安全。”说完又看了看程宴平笨拙的爬树姿势,好半晌才道:“神仙哥哥,要不我不吃桑果了,我们回去吧。”
程宴平的手心都磨出血了,连树枝都没碰到。
就在他急的不知所以的时候,瞧见了立在不远处的赵吼,他像是瞧见了救星似的,挥手对着他喊道:“师傅,你快来帮帮我呀。”
男人的脸红扑扑的,眼睛格外的亮。
赵吼走了过去,“回去找一块干净的布来。”吩咐完之后,一个猿身就勾住了树干,然后一个纵身,就灵巧的翻至了树上。
云淡风轻,毫不费力。
程宴平惊的红唇圆张,半晌拍着手叫好。
“师傅,你真厉害。”
这头已经有个小萝卜头回家取了快干净的布,程宴平带着几个孩子七手八脚将布铺平,树上的赵吼见状便摇起了树枝,只听“噗噗噗”的声响,就跟下起了桑葚雨似的。
难题迎刃而解,一众小孩吃的满嘴满身都是紫红的颜色。
程宴平倒是不急着吃,慢条斯理的将桑葚捡进了竹篮里。
赵吼从树上下来的时候,他正捡的入神。
“你怎么不吃?”
程宴平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这桑树在路边,落了好多灰尘呢,我要回家洗干净后,放在碟子里慢慢吃。”
赵吼看着放在一旁的镰刀,这才想起正事来。
“你多捡一些,回头泡桑葚酒。”
程宴平“嗯”了一声,他正忙着呢,哪里有空跟他说话啊。
赵吼见他跟孩子们闹成了一团,拿起镰刀去了小苍湖的南边,那里的粽叶最好,他去割了一大把,又顺道割了两把艾草。
进了镇子后,又去酒铺买了一坛子酒。
等回家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
程宴平正坐在廊下的小马扎上吃桑葚,他虽吃的文雅,可唇却也被染成了乌紫色,跟中毒了似的。
“师傅,你回来啦。”
他一跃而起,端着碟子就冲到了他跟前,然后捡了一颗又大又黑的桑葚送到他嘴边。
“这桑葚可甜了,你快尝尝......”
赵吼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俊颜,有些走神。
赵吼原就比他高大半个头,程宴平手举的有些酸了,催道:“来,张嘴......”
他张开了嘴巴,吃下桑葚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男人的手指。
许是沾染到了桑葚的汁液,男人的手指微凉里带着甘甜。
他下意识的伸舌头舔了一下。
湿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的时候,程宴平也愣住了,心尖似是颤了一下,他忙缩回了手,一颗心无缘无故的跳快了几分。
“师傅,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呀?可以吃吗?”
赵吼回过神来。
“明儿就是端阳节了,这些艾草是挂在门口的,粽叶是用来包粽子的。”
说着便去杂物间里翻出了一个旧瓷坛,搬到井边洗干净后,斜着放在高处阴干。
做桑葚酒的时候,是晚饭过后。
瓷坛已经晾干,桑葚也去了蒂并沥干了。
赵吼将桑葚倒进了瓷坛里,又铺了一层冰糖,末了觉得不够,将余下的全都倒了进去。
最后将酒倒进坛子里,刚好没过桑葚。
程宴平原以为制酒的过程很复杂,见三两下赵吼就已经弄好了,惊诧道:“这就好了?”
赵吼将坛口密封好,将坛子搬到了厨房的角落里。
月色清悄。
程宴平跟在赵吼身后回了房间。
“师傅,这个酒要泡多久才能喝啊?”
“师傅,包粽子难吗?”
“师傅,明早吃什么呀?”
......
第20章
五月初五,端阳节。
赵吼一早就醒了,身旁的程宴平勾抱着他的手臂睡的正香,他小心翼翼的将手抽了出来,下床洗漱后便出门了。
往年每年的大小节日他都要接孙婆婆和花花来家里一起过节,今年同样如此,只不过多了一个程宴平。所以他得去街上多买些菜,免得一会儿孙婆婆来了,又要说他。
今儿镇上不逢集,可人却不少。
赵吼先去了卖肉摊子,卖肉的老板姓朱,叫朱大胖,长的又高又胖,脸跟磨盘似的泛着油光,见了他来,热情的打了招呼。
“赵猎户,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你进山啊?”
他之所以跟赵吼熟悉,那是因为赵吼打到的猎物除却自己吃的之外,基本都放在他这里寄卖,或是附近人家有哪家要办大事需要野猪之类的,也会提前跟他说一声。
他这头象征性的收点定金,然后把消息告诉赵吼,这生意便算是成了。
赵吼的捕猎水平整个龙门镇,乃至附近几个镇子那都是拔尖的,这样一来二去的两人便熟识了。
“春天不进山,这是规矩。可是有人要野猪了?”
朱大胖摇头,呵呵笑了两声。
“这是什么狗屁规矩,我怎么没听过。”见赵吼在挑肉,便道:“你倒是会挑时候,这猪是现杀的,猪肉新鲜着呢,不信,你瞧......”
他随手捡起来一块五花肉抖了起来。
见赵吼没反应,哂笑了起来。人是干什么的啊?人可是方圆百里最好的猎手,什么样的肉还能看不出来吗?
赵吼挑了一块精带肥的丢给老板去称。
朱大胖称完之后,又见赵吼挑了上好的排骨,便笑道:“家里有人到底是不一样了,不比往年哪里会买这些的肉和排骨啊?”
赵吼:“???”
敢情这人一胖,脑子就不记事了?且不说今儿过节,就算平日里他也是隔三差五来买肉的。
朱大胖熟练的将肉和排骨用草绳系好递给了赵吼。
“赵猎户,啥时候办事,记得请我喝喜酒啊。”
赵吼拎着肉,脸上照例的没有任何表情。
“走了啊。”
走了两步看到有个老人家坐在街边卖黄鳝,木盆里有两条通体泛黄,足有婴儿手臂那么粗的黄鳝,“老人家,这黄鳝我要了。”
随后又买了两条鲫鱼和一小把豆芽。
最后才到了许嫂子的豆腐摊,许嫂子眼角微微有些上挑,看人的时候自带几分媚态,“今儿可还是要点豆腐?”又见赵吼两手拎的满满的,惊呼一声道:“哟,买这么多菜呢,赵猎户还真是个会疼人的呢,早知如此,我便上赶着让媒婆上你家去说亲了,可惜啊,到底是晚了一步。”
赵吼面不改色,许嫂子向来如此,他都习惯了。
“给我来几块豆干。”
买完之后见菜差不多了,便转身回去,走到半道又见点心铺的店小二站在门口喊客。
“瞧一瞧,看一看啦,新出炉的绿豆糕。”
“又香又甜的绿豆糕啦......”
赵吼素来是不爱吃甜食的,可走了一段又折身回去了。
“给我来两斤绿豆糕。”
花花爱吃这些,今儿过节可不能亏待孩子。
......
程宴平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一睁眼就对上花花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小丫头手里握着一根野草正在使坏呢,猛然见到他睁开眼,连手都来不及收回去,只撑大了眼睛定定的望着他。
“神仙哥哥是个懒汉,睡到这会子还没醒,我一早起来都干了好多事了,婆婆说懒汉是娶不到媳妇的。”
程宴平有些赧然。
程家才出事的那会,他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常常都是睁眼到天明,后来去凉州城的路上,他三病两灾的也几乎没睡几个整觉。
说来也奇怪,自打来了龙门镇,虽说也犯了两回病,但都是养两天就好了。
最主要的是现在每晚都能睡的很好。
他想,
大约是身边睡了个人,心里头踏实吧。程宴平蓬头垢面的被花花拉出房间的时候,院子里赵吼正在杀黄鳝,而孙婆婆则在廊下择韭菜,他的脸就更红了。
“孙婆婆早。”
孙婆婆笑的满脸慈祥,“起来啦,快去洗脸吧。”
赵吼:“???”
人与人的差别也太大了吧。若是换了他睡到这个时候才醒,只怕孙婆婆早就拿着扫帚要打他了。
程宴平蹲在井边洗脸。
赵吼沉声道:“今儿没做早饭,你一会儿自己出去吃吧。”说完又下意识的补了一句,“家里的钱都在房间的那个柜子抽屉里......”
“哦。”
程宴平含糊的应了一声,心里头莫名就高兴了起来,“我自己有钱。”
这头刚换好衣裳,梳好头就被花花拽着出了门。
自打在龙门镇住下后,他还没好好的逛过呢,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整个龙门镇只横竖两条主街道,街道两旁都是些店铺。
花花指着沿街的店铺挨个给程宴平介绍。
走着走着又来到了他第一次来龙门镇的时候,他吃饺子的那个摊子,老板还记得他,热情的打了招呼,“现在这个季节可没荠菜饺子了,要不要试试我家的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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