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持续的思想挣扎里,母亲像是才看到站在背后的他一样,大发慈悲地说:“你出去吧。不用帮忙。”
阮青好像放松了,又觉得更沉重了。他无力地打开厨房的门,路过客厅时只盯着自己沾了灰的鞋尖,最后还是进了阮常的房间。
第二天他们就早早回来了。阮青提前做好了饭菜,在父母到家时端上餐桌,心里到底坦然了。
过年这天和往常没太大不同。早上兄弟二人贴春联,刚贴完阮常就被母亲提醒去背诵。阮常苦着一张脸向哥哥求救,阮青看着母亲不悦的面庞,壮着胆子说:“也不差这一会儿,劳逸结合效率才高。”
老师的话在这时起了作用,母亲不作声进了厨房。阮常乐开了花,冲哥哥调皮地眨眼睛。他拉着阮青打游戏,阮青陪他玩了一局,始终心不在焉。母亲不高兴了。
阮青让弟弟找同学玩,缓步去了厨房。母亲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把手里正摘的一把芹菜递给了他。阮青赶忙接过来,有了事情做一下就轻松了。
窗外有人放鞭炮,这代表着别人准备吃最丰盛的午饭了。阮青过去很期待过年这天,期待的是到处都很喜庆热闹的气氛。虽然他家人都不擅于表达自己的情绪,热闹与这个家无关,但光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一顿丰盛的午餐这件事,就足够令他幸福了。团圆在一年到头也就只有那么几天。
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里,阮青看到了窗外被风扬起的团团烟雾,缓缓上升,漂浮,似是袅袅炊烟。这时母亲主动开口了,阮青的身体瞬间紧绷。
“高三了,压力大吧。”
“还好。”说完又觉敷衍,急忙解释道:“我带语文,考试拉不开分,就没那么被重视。”他还想说他在的学校也不好,压力自然就小了。但听起来好像自己哪里都糟糕的样子,他及时闭嘴了。
“小常压力很大。”母亲说。
这才是母亲想说的,阮青应道:“是,他在重点中学,竞争本来就大。”
“我们压力也很大。什么都给不了你们,只能靠你们自己有出息。”母亲说。
阮青不知道该讲什么好了,他不能说这样没必要,阮常只要健康长大就好。这是他的期望,而不是父母对孩子的期望。他想了会说:“阮常很聪明,又好学。前两天虽然白天出去玩,但早晚的功课都没有落下,挺让人放心的。”他说完用余光扫了下母亲的神情,判断这一套话应该是成功的。
不料母亲的神情只放松了一会儿,似是想起什么,叹了口气说:“我生他时已经是高龄了,我和你爸陪不了他太长时间。以后得你们兄弟二人互相照应。望他成龙,也是不给你添麻烦。”
她把淘好的米放进电饭煲,煮上饭接着讲:“他期末考试成绩在班里只是中流,想几个月后挑好学校,太难。所以还得抓紧,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说到此处,阮青不敢把之前答应阮常的话主动提出来。但想起小常苦着的脸和不开心的抱怨,他还是大着胆子开了口:“小常在重点高中,中等成绩也不会差,他是懂事的孩子,知道学就行,也不能逼太紧,心态很重要。寒假可以稍微放松下,也没多少天假。”
谁知母亲立马皱了眉头:“不行,他放松,别人可没有放松,明天就得去老师家里上课。”
这话语气非常严厉,否定地像是阮青说了大错特错的事情。阮青不再吭气,只做自己手上的事了。
午饭虽然加了菜,但和前两天吃饭是差不多的,没有人主动说话,他们近乎安静地吃了三十分钟的饭。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影视剧不知道有几个人在看。晚餐也是如此,家里人没有一起看春晚的习惯。阮常吃完饭照例回了房间,阮青正要跟着起身却被父亲留下了。
开始只是问了下这一年的工作情况,普通家庭老生常谈的问题。当然,绝对不会提的是普通家庭的感情问题。他一一答了,像是在做年终汇报。然后母亲忽然起身回了房间。
阮青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一次普通的聊天,父亲应该是有话跟他说。他不自觉地紧张,又想表现得正常些,眼睛找准了茶几上的干果和零食盘子。
“你现在一年到头到手能有多少?”父亲问道。
“十万左右。”阮青说。
“那除掉开销也没有多少。”父亲评价道。
“老师福利挺好的,逢年过节都发东西,我吃饭也不要钱。工资也剩了......”他想说剩了不少,像是在给自己找补,可本身工资确实不多。虽然他不跟大学同学联系,但毕竟学校知名,毕业生的出路都不错,别人的朋友圈看起来已经是上流人士的生活了。
“前两年单位效益不好,又担心小常生病,拿了你的钱。现在好些了,都还给你。”父亲掏出一张储蓄卡递了过来,“密码是你的生日。”
完全地出乎意料。阮青工作后每个月都把一大半的收入转给母亲,他是自愿的,他知道家里的情况。更何况父母养育他多年,就算是为了小常,他也很愿意。他没想过把这钱拿回来,更没算过总共有多少,现在父母帮他算清了。
他缓缓伸出手接住那张卡,新卡的边缘异常锋利。
“暑假有阵子小常病了一个多星期,”阮青猛地抬头,父亲似乎预料到他的反应,抬了下手让他放松,继续道,“是普通感冒症状,但就是迟迟不好。他长个子,瘦得厉害,我和你妈带他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医生说他现在身体没有大碍,各项指标都不错,多锻炼身体,增强体质,以后不会有大问题。”
“那就好。”阮青反复用手掌剐蹭那张银行卡,他当然高兴,高兴之余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你也不小了,再攒点钱,在那边买个房子。未来也好打算。”父亲最后说道,他站起身来,看了阮青一眼,又吩咐了一句,“还有,小常明天就要上课了,你,尽量早些回去。”而后就回房了。
阮青在原地愣了很久。父亲的意思是,他到了年纪,需要离开家了。虽然自他上高中就已经在外面租房住了,但在他潜意识里自己从未离开过。就像他从没有把租的房子当成是自己的家一样。关于房子,他曾经有过遥远的梦想,但梦想之所以带个“梦”字,就是因为遥不可及。他把梦放在家之后,放在阮常的稳定之后。现在,他待的家好好的,阮常也好好的,他需要提前离开了。
晚上躺到床上后越来越难过,他不是想在家里赖着不走,他会给家里买东西,会做饭,做家务。可现在他要再留下去,就变成了家里的障碍。他不愿再想下去了,他不想在这个大年夜里如此失落。
就这样,戚远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阮青第一次没有下意识地抵抗和忽视,他想两人在一起生活的日子,想做好饭等着戚远回来的时光。他很想戚远。
第45章 吃饭
戚远度过了重复又平凡的两天。点外卖,刷题,睡觉,没有看手机,没有打游戏。他把夏天时拍的阮青的照片投到画室的墙上,放松时就去画画。现在画的是他最喜欢的一张,阮青背靠在飘窗上,怀里的抱枕挡住了大半裸露在外的皮肤,他眼睛低垂,看上去宁静又哀伤。
这组照片在电脑里存了很久,他最喜欢的几张也发到了手机里。但他已经很久没看过了,毕竟眼前有真人。现在再来看,没有了当初的烦躁,没有混乱的生理冲动。内心平静安宁,仿佛夜间沉睡了的湖泊。不变的是照片本身的美,洁白的脆弱感,这是他能想到的形容。这种脆弱感是诱人的,诱他的,只是当时他大脑混沌。现在他感谢那份混沌与冲动,促使自己和阮青纠缠。
这幅画完成时是过年那天中午,戚远没来得及吃午饭,就被戚知许的电话喊走。他坐上父亲的副驾驶,认真地思考上一次坐在这是什么时候。戚知许象征性地开口问了几个问题,跟学习相关。跟之前比,他不反感了,而且有话可说。
他像做年终总结一样把各科的情况都汇报了下,语文和英语不用操心,文综凭靠不错的记忆力和理解力也说得过去。唯一难受的是数学,好在有一轮复习可以打基础,还需要大量练习巩固。坚持下去,六月应该能考上本市的一本学校。
戚远认为自己的回答无懈可击,甚至有点想要炫耀的意思,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看来阮老师教导有方。”戚知许过了半晌说,他说这话时目不斜视,表情和语调没有任何变化,那种成功人士运筹帷幄的自信和居高位者惯有的沉静甚至冷漠并存在他的气场里。
戚远心里一惊,嘴上却半点不慌张,“阮老师课讲得很好。”他的声音和戚知许一样平稳,听起来只是在客观陈述事实,不掺杂私人感情。但戚知许是怎么知道的?又知道多少?这些戚远都不知道,更不能问。他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并且不住在一起。但他要和阮青在一起,戚知许早晚会知道。他得提前做好准备。
为了证明自己话语的纯粹性,他又添了一句,“刘班非常负责,周老师的课讲得也不错。”
戚知许半天没应声,戚远的心砰砰砰地乱跳,他觉得或许是自己说多了,后面那句话不该接。眼角余光看不清戚知许的神情,他略显僵硬地坐在那里,眼睛瞄向远处越来越窄的路。
“刘老师是你们年级文科班最负责任的班主任。”戚知许说道,他顿了一下,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好好学习。在对的年纪做对的事情,人生还有很长,不要让自己后悔。”
戚远确定戚知许在点他,但戚知许不明说,他犯不着去挑明。最后以一句“知道了”作为两人车内谈话的结尾。
秦碧如竟然做了四菜一汤。老实说,戚远还记得她水果切得大小不一汁水乱流的样子。味道凑合,没有自己做的好。戚远在心里庆幸,不用跟他俩一起吃住,也算一种幸运。令他更诧异的是,父母的关系如同很熟的好友,他们就戚知许公司的事情聊了一阵,又聊到了共同的朋友,甚至还提到瑞士某家滑雪场。
戚远以为,父母这些年没有联系,就算不是不相往来,也得是保持基本社交礼仪的客气。现在看起来大错特错,他们有交流,只是跟自己没交流。想到这,又觉得很无趣,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饭后两个人在厨房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戚远坐在凳子上看手机,班群里在刷屏新年快乐。戚远给刘崇文发了个新年祝福,用了十来个感叹号,满屏大红灯笼和绚烂烟花,非常喜庆,非常快乐。
他想祝阮青新年快乐,又想卡点。算起来三天没有主动联系了,见不到面,听不到声音,连文字沟通都没有。可想念填得越来越满,阮青的样子越来越清晰,他喜欢沉浸在此的感觉。
秦碧如和戚知许先后从厨房出来,戚知许手上还沾着水,正在用厨房纸擦手。他把擦过的纸丢进垃圾桶,“我送你回去。”
戚远起身出门,戚知许已经先去了车库,秦碧如跟着戚远出来,在门口等戚知许开车过来。她这半天都没有和戚远说话,此时多少有些尴尬。戚远不作声,秦碧如先开了口:“之前那个......已经分开了。”她这话说得很艰难,没有说对不起,好像知道那三个字不起作用。戚知许的车开过来了,秦碧如紧接着说:“妈妈希望你过得开心。”
戚远认真看着母亲说:“我现在很开心,希望你也是。”他说的是真话,回想起那天晚上在家里的事情,他没有半点愤怒,相反也觉得自己打人的行为并不成熟。说完他上了车。
后视镜里秦碧如还在原地站着,戚知许往那边看了一眼,说:“你不要怪她。”是名为要求的嘱咐,没有相关的解释,没有其他话。就像至今戚远也不知道两人是否离婚了一样,不过都无所谓了。
“我不会。”戚远说。
行到繁华地带,车子被堵得缓慢如爬行。沿街店铺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恭喜发财”的喜庆唱词隐隐传至车内。戚远望着窗外,忽然很想他们在学校旁边住的小房子。在戚知许把他放到家门口后,他连门都没进,径直往车库走了。
第46章 好想你
阮青在大年初一这天回了工作的城市。票是早上醒来买的,买完票就告诉了阮常,编了学校有事的幌子。阮常显然不信,没有学校会在大年初一这天有事找老师。
“好吧,其实是领导的孩子要补课,开了很高的价格。”阮青又想了个理由,他很少说谎,为了提高可信度,还冲阮常眨了下眼睛。“一小时三百,等你毕业送你一份大礼。”
阮常并没有因为他提到的大礼高兴半分。
阮青认真起来,“是我打算买房了,现在很需要钱。”
阮常看了他很久,像是要在他脸上看出破绽。阮青又说:“这几年攒了点钱,等今年高考后毕业班的奖金发下来,应该能凑够首付了。”他还掰着手指头,仿佛在算钱够不够。
阮常这下才算相信,松了口,“那好吧。”只是表情依旧没有放松,似乎想到了别的事情。阮青不敢看人的眼睛,直接去洗漱了。再回来时,阮常笑着冲他伸出一只手来,调皮地勾了勾四根手指,“新年快乐,哥!”
阮青把前两天准备好的红包塞到小孩手里,“新年快乐。”
收拾行李箱只用了一分钟,大部分的衣物都还整整齐齐堆在下面没有拿出来。他把给父母准备的红包留给阮常,“等我走了,你给爸妈。”
阮常没问为什么,说了声“好”。
父亲对他今天要离家没有任何表示,倒是母亲看到行李箱时瞥了父亲一眼,不过也什么都没有说。
他就这样离开了家。
大年初一的客车上只有三个人,司机似乎因为要上班一直冷着脸,车上还有一个五十左右的妇女,打视频电话跟亲戚拜年,一家又一家,热热闹闹的,欢乐的祝福语隔了多远都能送到。
阮青靠在窗边发呆,凌晨十二点时,他收到了戚远的祝福信息,只有六个字:新年快乐,阮青。
他当时还没睡,却过了半小时才回。那之前他已经决定要在今天回去,犹豫的不过是怎么回消息更合适。
你这几天在做什么?
不能直接喊我名字。
祝你新年快乐
谢谢你
你也是
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
怎么都不好。最后回过去的是四个字:新年快乐。还没有收到回复,或许还没有起床,毕竟现在只有九点钟。阮青记得,第一次去戚远家里,已经快中午了,戚远才刚刚睡醒。然而这次等到十二点他快到了家,还是没有收到回音。
他想打电话过去,又很不好意思。于是便一直等。
路上没有吃东西,到家刚把行李放下就去拉电闸,准备煮点面条吃。他推了一下电闸,觉得不太对劲,于是按了门口灯的开关,发现灯是不亮的。他又把电闸推了上去,灯亮了。走之前明明是关了总闸的,他纳闷道,忽然,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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