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遮住双眼的那一瞬间他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差点以为自己会就那样死在梦里,几息之间,那人却放下了遮挡的手。
眼前的场景变了,变成阿沿曾带他去过的家。
还是那个雨天,滴滴答答雨水落下,在屋外积成一片水洼,他站在狭窄的屋子里,身后那人转而握住他的手,牵着他在床上坐下。
张固几乎呆呆地看着那人——阿沿的脸,却是李思圻的气场——任由那人动作,冰冷的手抚在他脸上,小心翼翼地摸过每一个细节,亲昵又眷恋。
他好半晌才得以发出声音:“阿沿?”
很艰涩的询问。
“嗯。”
很低的一声回应。
“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他心里有个声音说,可还是神使鬼差地开口:“李思圻?”
“是我。”
那些突如其来的熟悉感都有了解释与归宿。
世上再没有人会有那样一双眼睛,除了李思圻。
张固本该感到恐惧,前来复仇的恶鬼就出现在他面前,但实际上他却想靠近,甚至不愿想为什么阿沿会是李思圻。
他们的手紧紧相握在一起,李思圻望着他,缓缓靠近,一个极轻柔的吻落在他脸上——
张固一阵战栗,这样一个小小的吻仿佛拥有魔力般,让他晕眩起来,恍惚中听到许多人的声音,那些被他下意识忽视的事情就再次重临。
他想起了一切。
于是他便开始笃信。
第19章
23.
张固与李思圻再见于一个冬夜。
他那时早不再是小演员的助理,小演员那样的性子到底不能在娱乐圈长久的走下去,牵连张固也只能另谋出路,新寻得的工作是给一个刚出道的女艺人做助理,女艺人比小演员更难相处,生活中大小事务总不满意,因而张固总很晚下班。
那天他没来得及吃晚饭,乘公交到租住的房子附近,然后步行回去,在路边买了一份烤红薯——刚从炉子里捡出来的,热烫着,要很小心地拿着才不至惊叫着把红薯抛飞出去,要张口吃自然就要更加小心,这大大拖慢了他走路的速度,索性也不急了,慢悠悠地走,却在地下通道里邂逅一个抱着吉他唱歌的男人。
那男人唱的什么歌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很冷清,夏天倒有很多人会驻足听其唱歌,但冬天实在太冷了,大家都很匆匆,只有少数几个人停留在男人面前。
张固就是那少数几个人之一,一边小口啃着红薯一边听他唱歌。
男人的面前的地上放了一个小碗来装路人给的零钱,但那天实在冷清,碗里只有几个硬币而已,他唱完一首歌便开口询问有没有想自己唱一首歌。网络视频里常有路人上去唱歌赢得满堂彩的情形,但现实中人们却是不愿尝试的,男人说完瞬间冷场了。
张固作围观群众,一时不察被红薯烫了嘴,低头差点没拿稳手里的红薯,李思圻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当然,张固那时已经不记得李思圻了,他们毕竟也只见过一面而已,冬天里大家又裹得严严实实的,就更加认不出来了。可是那样的情形下冒出头来的人天生是引人注意的,张固看着他递给卖唱的男人钱,接过吉他开始唱歌。
李思圻唱的什么歌张固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冻得发红的手拨弄琴弦的样子,很漂亮的手,骨节分明,歌声自然地倾泻。地下通道里光线很昏暗,可李思圻唱歌的那个角落却像一个发光的舞台,吸引人为他停留。
张固默默掏了一张纸币放进碗里,起身时恰与李思圻对上视线,那双深黑色的眼睛让他想起来面前的人是谁——那个受歌手欺凌的助理,但他并没有打招呼的打算,只是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发自真心地赞叹:“你唱的真好。”
红薯也正好吃完了,张固继续踏上回家的路,寒风呼呼地吹着,直往他衣领里灌,细小的雪花也随风斜飘进地下通道,他抬头看那些雪,教路灯晃了眼,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叫住他。
张固回过头,是李思圻,他不明白为什么李思圻要追上来,但还是笑着问他有什么事吗。
“李思圻。”李思圻在他面前站定,顿了顿,“我叫李思圻。”
张固稀里糊涂地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的故事乏善可陈,一开始是做网友,偶尔在社交软件上分享一下看到的风景,直到李思圻邀请他去看自己的演出。
不是什么正式的演出,只是在小酒吧唱一场而已。
李思圻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入了一只乐队,乐手们都还是毛头小子,以为他和李思圻很要好,一口一个哥,起哄般把他推到李思圻面前,直接大眼瞪小眼,这就让张固尴尬了,但尴尬也不是很久,下一刻他就被李思圻与往日不同的造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李思圻不再戴那副黑框眼镜了,眼睛得以清清楚楚地露出来,包括那张脸,英俊的脸,没有眼镜的遮挡突然变得锋利冷冽下来,再让人不可忽视了。
这让张固有些发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李思圻倒很平静地问他吃过饭没有,他简单回答李思圻,找了个位子准备看他们表演。
演出很顺利,在教人眼花缭乱的灯光里李思圻好像在开属于自己的演唱会,酒吧里到处都是激动的欢呼声。
张固也被这气氛感染,散场后他们一起走一段路,彼时正是初夏,还不算太热,又有微风吹拂,但他还是沉浸在之前的氛围里,总觉得脸上发热,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看到的歌手与李思圻争执的画面,头脑一热就脱口而出:“李哥,怎么不自己唱那些歌呢?”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们都不过是小人物,李思圻做歌手的枪手肯定也是签过合同的,如果不是境遇不好,谁会愿意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让给别人,他这样的询问实在不够体贴。
但李思圻却全不在意的样子,反倒问他:“你希望我唱那些歌吗?”
“我只是觉得你唱的很好,该站到舞台上去。”
张固斟酌着说。
说完便听李思圻低低应了一声,张固以为还有后续,李思圻却不再说话了。
他究竟不知道李思圻心里是如何想的,那天分别后很久都不再说这事,除却在网络上聊几句,工作时却也与李思圻见得更多,慢慢倒真要好起来。
只是没想到李思圻真把他的话作认真的建议,不久李思圻就告诉他自己已经从歌手那里辞职,其中艰辛却是只字不提。
仍是那几个一起表演惯了的乐手,李思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忙着和他们去参加各种音乐节,张固一天里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要跟着女艺人,少有机会再能去现场看表演,却不时能收到李思圻从各地寄来的特产。
再见面时反倒有些陌生,李思圻站在他租住的老楼的楼道里,楼道灯已经有些年头了,一闪一闪的,照明并不好,张固上楼,正是黑漆漆的一片,只见得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把他吓了一跳,走近了却也有些不敢认。
人们都爱说红气养人,殊不知只要是开始了新生活都是焕然一新的——李思圻身上再找不到过去小助理的影子了。
张固在他面前甚至有点局促,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能笑着同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
24.
李思圻带一束山茶花来见他。
张固虽然觉得一个大男人收到花很是奇怪,但还是找了个花瓶好好安置。
他一个人过惯了,也会做一些简单的菜,很自然地进厨房为许久不见的李思圻和自己做一顿晚餐,水流哗啦啦卷过翠绿的菜留下晶莹的水珠,回头就发现李思圻正倚在厨房门框上看他。
这画面让张固想起小演员以前演过的一个小成本网剧,小演员饰演的男主看女主做饭也是这样的,但李思圻显然比小演员自然的多,张固不是女主,他们也不在演戏……张固大约是个很敏感的人,竟觉得李思圻看他目光不太一般。
这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否定,世上同性恋毕竟在少数,他不认为李思圻是同性恋,他自己更不可能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低头又继续做菜。
李思圻始终在厨房门口看他。
他们一起吃一顿很简单的饭,张固自觉发挥不好,盐不是多放了就是少放了,李思圻却尽数接受,很认真的吃完,仿佛不是在吃他做的普通菜色,而是在吃极富价值的佳肴。
最后的最后,李思圻递给张固一张票,说请他去看节目。
25.
节目正是歌手和小演员曾经参加过的那个。
不知什么时候起李思圻的乐队也可以上这种节目了,正巧女艺人剧组杀青去度假了,张固得以去现场看节目。
李思圻给他的票在很靠前的位置,被一群带着李思圻乐队应援手幅的女孩包围,张固这时候才知道他们乐队居然已经有挺多粉丝了,他虽然也算是圈子里的人,但乐队在国内总归还是很小众的东西,从来没想过一个乐队也能有这样的热度。
开场就是乐队表演,灯光亮起的那一瞬间鼓声同时响起,键盘声也紧接着,一段跳跃灵动的旋律就这样在场上开始,仅仅是前奏就让人心头震颤起来,等到李思圻的声音伴着鼓点响起,气氛已渲染到极点,女孩们跟着唱起来。张固虽是坐在座位上,却被一种极奇妙的情绪催动着想要站起来,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一首歌结束手已然有些发红。
主持人上来,一切都按既定的节目流程走,自我介绍、搞笑梗,然后询问乐队成员们一些粉丝们关心的问题。
“怎么会想到做乐队的呢?”
乐手们你一言我一语:
“因为觉得很热血。”
“酷嘛。”
“喜欢这种氛围。”
只有李思圻迟迟没有说话,主持人主动cue他,“队长呢?”
也许是错觉,张固总觉得李思圻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里蕴含的情绪他不懂,也没时间去细想,因为李思圻紧接着就开口了:“这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的建议。”
“重要的人?!”
身旁的女孩尖叫起来,“哪个人啊?!”
分明吵吵嚷嚷的,张固却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全然寂静的世界里,只有脑海里在不断回放李思圻的话,他隔着偌大的舞台望向李思圻,李思圻当然不会知道这句话在他心里掀起的波浪,很认真很平静地看着手里的麦克风,不是朋友,不是什么别的,而只是“重要的人”,张固眨眨眼,这可以有很多界定,他担不起。
26.
那天他们还是一起走一段路,从再见的地下通道走过,是最热烈的夏天了,有人在卖唱,不少路人停下来拍视频又头也不回地离开,有人摆了地摊卖小风扇和鲜花。一路无话,李思圻突然停下脚步,张固也停下来,看他在路边买几支山茶花,还带着馨香的花被送到自己面前。
“山茶花的花语是‘理想的爱’。”
张固愣住,他没想到李思圻这么直白,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李思圻却接着说下去了,“我想离你更近些,想站到你面前来。”
27.
李思圻对他的这种感情究竟来自哪里呢,张固常常这样想。
他知道很多女孩子爱看耽美小说,但他和李思圻都不是活在耽美小说里的人物,他自认也不足以让一个男生对自己一见钟情,在听到李思圻的表白时大脑立时一懵,很久也没办法给出答复,李思圻倒也不逼他,很平静地把他送到楼下。
张固翻来覆去,一夜没怎么睡,还是觉得不太能接受这样的关系。
他们仍然在社交软件上聊天,也是现实里的朋友,却没有更进一步。
直到李思圻死前不久,张固才终于结束煎熬同他确定恋爱关系——爱这种感情实在是不该被性别所束缚的。
还是聚少离多,他们在其他人面前也要装作不熟识,在剧组见到李思圻那刻张固是惊喜的,以为终于可以多相处一会儿……
可李思圻却在进组的第一天出了意外。
第20章
28.
张固自认不是脆弱的人,可还是下意识地模糊了那些与李思圻有关的记忆,那些曾有过的感情却是不可模糊的,在来到小山村后时刻提醒他,在知道李思圻出事的原委后更是愈演愈烈,但及至在梦境中见到现在的李思圻才算彻底打破那道自我设置的关卡,他才真正想起一切。
小花却显然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幕,揪扯着自己的头发,手直指张固,“你和他是一伙的?!你和这个鬼怪联合起来害我们?!”
张固冷漠地看着她。
他不想说什么恶有恶报之类的话,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恶有恶报这种事,如果李思圻没有回来,小花影帝都还会继续好好地活着,也许很久之后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些发生过的惨剧。
而李思圻自然也不会好心为她解答,他抬了抬手,小花的眼神突然变得茫然起来,好一会儿忽然定在某个方向,仿佛看见什么极可怕的东西,手在空中胡乱挥舞起来,“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
张固生不起半点怜悯之情,看向李思圻,“我们走吧。”
他们握紧对方的手,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一起走一段路。
外面还是一片白茫茫,所有的残肢都不见了,也不见村民的踪迹,这是李思圻自小生活的故乡,也是梦里他殒命的地方,张固其实还有很多疑问,比如那些村民到底是什么东西,比如这个小山村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比如……梦里的那些真的全都是发生过的吗、少年李思圻真的死过吗?
但他没办法问出口,这种时候说这些好像都是破坏氛围。
李思圻却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雾气渐渐散去,景物逐渐清晰,远处一栋破败的房子出现在视野里,正是张固在梦里见过的神庙。张固被他牵着走进神庙,那神明大概失去信徒和供奉已久,庙内尽是蜘蛛网和灰尘,帘布掉色得黯淡,神像也不见踪影。
李思圻就在他面前变成阿沿的模样,“‘李思圻’的确已经死了。”
“恶念让人变成另一副模样,而我使人滋生恶念。”
29.
李思圻生于村民的信仰。
那时候很多山神灵怪一类都生自信仰之力,李思圻便是其中之一,但人类的信仰并非全然纯粹,多有驳杂,他也并非全然纯净的神,虽能为村民实现一些小小愿望,却也蛇虫缠身,能使人心中最阴暗的一面凸显出来。
他对人类好奇,因而化出形体在村民间生活,本来也带着善意给予村民想要的东西,却没想到村民的欲望如同无底洞,吞噬他也吞噬自己——于是他死在树下,他的血液成为枣树的给养,使此后结出的全是饱含剧毒的恶之果,他的头颅作野狗的餐食,使野狗改变习性以人的血肉为食,但这当然不会使他真正死亡,几乎在村民作恶的同一天,他就再次苏醒,而村民也被反噬变成活死人,但他到底对这个小山村失去所有期待了,便把神像化作名唤阿沿的少年代替他继续留在小山村里,自己却往山外去——就让他看看这个世界还能有多不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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