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密蹙眉盯着孙展,不置可否也没有任何解释,沉默把嘴抿成一条线。
第32章 三分之二
圣诞假期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周密和孙展各自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港交所的动作,可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风平浪静。
中午的时候,周密在办公室接到一位记者朋友来电,说是刚刚在港交所报道敲钟仪式时,有趁机向到场高层打探,对方在回应时既没有直接承认,也没有明确否认,只是说港交所内部仍在讨论,如果有消息会第一时间向社会公布。
周密谢过他能主动帮忙,挂了电话手机又响起,来电显示是他爸。周显礼这两天一直都在默默关注此事,刚刚恰好在电视上看到了那场敲钟的直播报道。记者提的那个问题,对于圈外人来说只是随口一问,但对于知情者来说,自能听懂个中缘由。
周显礼觉得父子俩需要当面沟通此事,遂要周密尽快买机票回来,周密也正有此意,交代赵东事情先不要在公司内声张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曲执本想在圣诞节当天早上就向周密吐露心声,但见他似乎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的样子,也就没有非要当场说清楚不可。曲执当时是打算等周密晚上回来再说,但没想到竟然一连两天没再见到他人影,也不知是因为一直没回家,还是他每日早出晚归就错过了。等到第三天终于逮到周密本人时,却发现他已经在收拾行李。
“你这是……”周密要走,曲执看他的眼神里染上了一抹失落。
周密从衣柜深处翻出一件厚外套塞进登机箱里,整理的同时耐心解释道:“公司有事需要我赶快回北京一趟,你自己在家晚上记得锁好门,我争取元旦前回来。”
周密手脚麻利地从书桌上挑了十几份有用的文件,打算带在身边到飞机上看,整个人的气场透出一种藏不住的干练,这还是曲执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对了,”周密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手中的挑拣道:“你前两天想和我说什么?”
曲执没想到周密注意到了且还记着,一愣之后不免又生出些许欢慰,但此时似乎不是个合适时机,遂忍耐道:“哦,没什么,等你处理完事情,回来再说吧。”
周密没有多想,收拾好行李后又嘱咐了曲执几句,接着就匆匆离开了。
香港节假日前后飞北京的机票很抢手,周密没买到直飞的航班,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凌晨,他草草眯了三四个小时,转天一早直接和他爸在书房开起了小会。
“老覃也已经把事情经过告诉我了,”周显礼把太太送进来的早餐推到一边,继续和周密说道:“他那边打探到的消息是,圣诞节前,内地有家很大的科技公司释放了想要赴港上市的信号,但就像四年前的BA公司一样,他们希望主板接受双层股权结构,所以港交所内部重新吹起了可能会进行改革的风声。”
周密发现自己的路子果然还是没有这些大佬的来得宽,说不定覃总已经给他爸指了条明路,遂追问道:“那覃叔觉得,港交所真正宣布接受的可能性大吗?”
周显礼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恒生指数稳中有升的飘红走势图,“老覃和我都认为,承认这一制度其实是大势所趋,现在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对于我们而言,最好的情况自然是,这个消息在公司通过聆讯进入销售阶段之后再正式公布,到时候木已成舟,就不会再对我们产生大的影响。但是——”
“但是,既然现在已经放出风来,事情很有可能拖不到那么久,”周密知道他爸后半句要说什么,这也是他自己最担心的问题,“爸,我想再看一下当初股东大会的决议,我们有没有可能不被港交所牵着鼻子走,而是继续按照原计划推进上市工作?”
周显礼的眼神暗了暗,从桌面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抽出其中一份,没有递给周密却攥在自己手里,“昨天我已经和法务总监仔细研究过了,决议里写得清清楚楚:在制度允许双层股权结构的情况下,优先以该形式上市;只有当制度不承认双层股权结构时,才以单一股权结构的形式上市。但是,如果在上市进程中,拟上市板块调整规则接受双层股权结构,则应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按照新规则重新提交上市申请。”
周密反复琢磨这段文字,“这个’条件允许’的提法很含糊,可不可以利用?”
这也正是周显礼目前所能抓到的唯一一个可以打的点,就在他正组织语言试图向周密讲出自己的初步想法时,万振庭打来了电话。父子俩对视一眼,周显礼接起电话,周密则接过他手里股东大会决议的复印件继续研究。
其实,当初就上市工作计划召开股东大会商讨时,周显礼、万振庭、吴仕方三人都是倾向于以双层股权结构的形式上市的,毕竟这个制度能够很好地保证公开募股后,真正负责公司运营的内部人员仍然掌握绝对控制权。况且,当时正值港交所提起是否接受“同股不同权”讨论的那个月前后,各方人士都对新规则通过讨论抱有极为乐观的态度,认为港交所会在近期内作出支持的决定。
股东大会上,万振庭和吴仕方倒是倾向于等港交所正式承认后,再启动赴港上市计划,以免节外生枝,但周显礼由于身负对赌协议,坚持尽快开展工作。双方意见略有分歧,友好协商之后各让一步,这才敲定了后面那句但书。周显礼万万没想到,当初自己提议的折衷办法,最后反倒偏偏给自己埋了雷。
周显礼挂了电话,对上周密迫切探寻的目光,缓缓道:“老万也收到风了,问咱们有没有更多的消息。他说如果港交所在批准我们的上市申请之前宣布接受双层股权结构,我们就要按照股东大会通过的决议,重新提交上市申请。”
周密虽然心里明白是人就会选择“同股不同权”,但还是对这位万叔叔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侥幸心理,希望他能顾及和周显礼多年的交情,不在此时雪上加霜。所以,在听到万振庭并没有和周家站在同一立场上之后,年轻的周密有点急了,“可是如果时间来不及呢?如果港交所正式公布的时间点距离6月30日不到5个月,我们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上市,这算不算’条件不允许’?”
周显礼沉默了一会儿,“恐怕不算,只要外界条件有充分可能性,我们就没理由不以双层股权结构的形式上市,而且对于公司本身来说,它什么时候上市都可以,并非必须赶在6月30日之前。你所说的问题是内部原因,更准确地说,是我个人的原因,说难听点,老万和吴仕方其实根本不在乎我最终会否触发那份对赌协议。”
“那我们就重新召开股东大会,”周密觉得,虽然万家地产是万振庭创办的,但现在他爸才是公司董事长,他不信他爸说了不算,“之前形成决议时,没有考虑到会出现这种特殊情况,需要重新讨论应对方案也是情理之中。反正远弘手里的20%会跟着我们走,即使万叔和吴叔不同意,我们实际控制的票数还是过半,总能解决的吧?”
周显礼阴翳地看了一眼面前被微微翻皱的决议书复印件,“不够。涉及公司形式变更的议案,需要超过三分之二的股东同意才可以通过。我们的份额不够。”
周密听到前两个字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他当下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真是自乱阵脚,连法条里的明文规定都能忘。果然万家和吴家在公司里留下的资金并不只是为了年终分红,他们抽资时在数字的问题上还是留了一手,以保证涉及重大事项的议题如果不得到自己的支持,周家也不能独断专行。
周显礼这次倒没顾上批评周密疏忽,因为眼下他已经把全部心力都投入到了思考此事的应对方案上,“从万振庭一直以来的立场和刚刚的态度来看,几乎不可能说服他同意我们修改决议。而吴仕方从来都是明里暗里地和我们作对,这次更不可能站上同一战线。现在只能从剩下的那两个小股东下手,好在他们的股份加上我们和远弘的一共是67%,刚好超过三分之二。这可能是老天留给我们的最后机会。”
是的,这是最后机会。可是周密心里清楚,这两个小股东历来都是分别跟票万振庭和吴仕方的,所以这仅有的希望,竟也十分渺茫。
第33章 周密
周密已经走了三天,曲执不知道他能否真如信口所说的那样,在元旦前回来,也不知道他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这么着急回去,更不知道事情是否已经处理好,抑或者在向着更坏的方向发展。曲执很担心,就仿佛这事和他本人息息攸关一样,他很想去一通电话关心一下,可是一想到自己恐怕帮不上任何忙,就又不敢打扰了,最后只好表面强装着镇定,每天心不在焉地写论文和准备比赛。
王映微每个下午依然会逮着一起训练的机会和曲执靠得很近,曲执开始有意躲开她,她能看出来,但只当他是因为被自己看穿后脸上挂不住,过一阵儿就能好,毕竟周密那个变态已经再没在曲执身边出现过了。王映微相信曲执能想明白,或者说,她不相信曲执会为了单单一个周密,牺牲掉对于普通人来说更为重要的东西。
这天中午吃过午饭,曲执照旧按时从家出发,准备去学校。打开大门时发现有人在敲对面的门,看着装似乎是小区物业的工作人员。曲执虽然有些疑惑但并未在意,径直走到电梯门前按下按钮,却不小心听到那人口中喊的似乎是“周先生”。
抽身回来,曲执试探着开口,“您是找——周密?”
那人转过身来,他一连几天过来敲门都没人应,刚刚听到对门有住户出来,其实也在犹豫要不要向问问邻居这一户的情况。曲执主动开口正中他下怀,于是连忙道:“您好,是的,我是大厦物业公司的职员,找1001的周先生,年底了,需要收一下明年的物业费用,您知道周先生一般什么时候在家吗?”
曲执有点懵,“他最近不在家,啊,不是,他已经不住这里了。不过,物业费应该直接联系房东收取吧,您没有房东的电话吗?”
物业的人听完曲执的话也是一头雾水,“周先生不住这里了?他下半年才买的房子呀,而且当时就搬进来了,这么快就不住了吗?我这两天打他手机也联系不上,您知道他人还在香港吗?或者,您有没有他别的联系方式?”
“买的?”曲执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一定是对方搞错了,“不是不是,他是租房的,而且最开始是打算和朋友合租,后来那人改主意不来了,他一个人有点负担不起整套租金,就搬到我们对门来了。要不,我找他要一下房东的电话号码给您吧?”
在那人看来,曲执说的言之凿凿,却和自己这边的信息完全对不上,不禁自我怀疑地翻开手里的记录,反复确认再三之后,摇头皱眉开口道:“呃,先生,您可能搞错了,我这显示周密先生是业主,不是租户,而且还在楼下停车场里买了一个车位。不会有错的,大厦因为空间紧张,所以车位只对业主出售,从不给租户提供。”
曲执蓦地恍惚了,周围一切也都跟着虚浮起来,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刚才出门时的打开方式不对,所以才误入了一个看似相同,实际上却哪哪儿都不对的平行世界。这么说的话,是不是得回家重新再来一遍?
“先生?”物业职员一时间手足无措,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刚才还好好的住户,会忽然像失了魂一样,眼看着电梯门打开,却偏偏走向相反方向。
钥匙掉在地上发出刺耳声响,曲执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僵到失掉了知觉,甚至无法把钥匙对准锁孔。香港真冷啊,没有暖气的南方冬天,原来竟是如此难挨。
曲执本以为回到家里,回到这个温暖封闭的空间会让人心安,却在视线触及周密遍布房间每寸角落的生活痕迹时愈发意乱。可是心里越乱,曲执的脑子就偏偏越清醒,竟在这一刻把许多看似毫无关系的细枝末节串联了起来。曲执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期末那天,万梓迎会以为周密还住在对门,为什么台风那天,他会把租来的右舵车开得驾轻就熟,为什么一直以来,陈朔会认为他实际的背景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
曲执沉默着窝在沙发角落里,发呆了很久很久,直到窗外天色完全黑透都未动分毫。天空上密不透风地盖着厚重乌云,今晚没有月亮。
曲执的手机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响,大概都是王映微发来催促、质问他为什么不去训练的微信。此刻屏幕再次亮起,在幽暗中发出刺眼白光,曲执本没打算理会,却仿佛忽而转念想到了什么似的,将手机一把抓起。解锁屏幕打开网页,在搜索栏里敲下“港交所 上市申请”几个字,并把新闻时间限定在被闻重叫去机场帮忙的那天。
搜索结果里很多无关的信息,曲执越翻越慌,只好咬牙逼大脑冷静下来,同时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要充分相信周密:房子的事一定物业是搞错了,而陈朔口中那天唯一一家递交上市申请的行业巨头,也绝不会是周家的公司。
周密说过,他不会欺骗自己,他甚至对此保证过、赌誓过。这句重复了三番五次的话,是他自己主动讲的,自己从没这样要求过他、逼过他。如果事实并非他口中那样,他完全可以选择回避而不去提及,根本没有必要撒谎的,不是吗?
曲执的心又乱了,他拿不准自己还要不要继续翻下去。挣扎中,一条标题为“万家地产今日向港交所提交上市申请”的新闻快速滑出页面上缘,在屏幕外定格了几秒后,才重新被一只犹豫不决的拇指向下拉了回来。
万家地产?
所以,是万家地产?
就是那个,连实习岗位都只招清北研究生的万家地产?
曲执不信。他虽然不是房地产圈里的人,但好歹也听说过万家地产的创始人姓万,周密明明姓周,那个来找过他的万梓迎才姓万。
一瞬间,曲执感觉好像有什么笨重的东西,照着自己胸口死命地捶了下去。
为什么,万梓迎偏偏姓万。
那扇隔开已知与未知的大门吱呀一声,在曲执面前掀开一条细缝,真相散发的光从缝隙中漏了出来,可他宁愿让混沌和黑暗永远地包围自己。
不可能,绝不可能。
不过是一贯的,想象力过于丰富罢了。
曲执一面这样嘲笑着自己,一面却又控制不住地点开了新闻的链接。可能是因为时间有点久远了,网页加载得很慢,空白屏幕在没开灯的房间里炸出刺眼强光,就这么生硬地直接怼进了曲执眼睛里,看得他眼睛很痛,不仅眼睛痛,胃也跟着痛。曲执已经好久好久没再试过紧张到胃痛了,他隐约记得上次是第一次参加模拟法庭时,上上次是查询高考录取结果时,上上上次……
没有上上上次。
网页内容从上至下一点点加载,直至出现一行:“此前,万家地产董事长周显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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