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用完的器具和废弃空瓶收进托盘,护士离开房间,正碰见急急火火往这边赶的陈朔,差点被他撞翻。
“对不起,对不起,”陈朔稳住身形,“请问曲执在哪间病房?”
护士双手捧好托盘,用下巴点了点方向,“就是这间。”
陈朔谢过护士,推开房门看见曲执已经醒了,这才放心了一半,“怎么样了?”
曲执从衣服里取出体温计,正要读数,被周密十分自然地接了过去。
“三十——”周密仔细地看,那神情不像在读一只体温计,更像是高考出分那天上网查成绩,“三十七度整,终于不烧了。”
曲执看着周密虔诚的样子,莫名好笑,转念觉得似乎不太地道,这才硬压了下来,转而对陈朔说道:“好多了,医生说吊完水就能走了。”
周密放下温度计,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咬咬牙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这才起身道:“陈朔,我还有点事,不走不行了,这儿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陈朔点点头,“没问题,谢谢你了,送曲执过来。”
周密走到门口顿了顿,又扭头深深看了曲执一眼,“不用谢,应该的。”
陈朔注意到了周密的眼神,从里面看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来。房门在周密身后关上,陈朔坐到床边,询问起来龙去脉。
“我走之后,你又烧高了?我接到周密的电话说你晕倒送医院了,我都懵了。”
“可能是虚脱了,”曲执起身想要坐起来,陈朔连忙搭把手把枕头垫在他背后,“一直没吃东西,胃都空了。”
陈朔将信将疑,“怎么是周密送你来的?”
“哦,他说他昨天被我打伤了,来家让我给他上药,然后我就不知道怎么就跑这来了,”曲执重新打量了一番周遭的环境,“啧,这医院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陈朔拿起旁边桌上的CT片,对着天花板上的灯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这片子又是怎么回事,拍的哪?”
曲执想起自己之前没把受伤的事告诉陈朔,现在已经不疼了,更没必要交代,于是打马虎眼道:“我也不知道,咳,医生诊断不是说没事么,你就别担心了。”
陈朔放下反正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的片子,“好吧,现在没事了就好。你在这待着,我去把出院手续办了,然后回家,我给你熬点粥喝。”
曲执点点头,“我身上啥也没带,药费你先替我垫上,回去我给你。”
陈朔起身往门外走,“行了,你歇着吧,少说点话。”
离开医院,周密驱车来到中环置地广场,在车里换好备用的西装,乘上高速电梯直通告罗士打大厦顶层。电梯门开,万家集团(香港)公司里面容姣好的前台看清来者何人,连忙起身微笑,“小周总。”
周密点头致意,直奔会议室,一路上热情问候的员工少说也有十几,打过招呼后纷纷给脚下生风的老板让出一条通道。
赵东镇定从容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周密知道场面还算可控,整了整上衣,正了正领带,推门而入。
赵东看见周密总算来了,心里悬着的大石头这才落地。
周密于主位就坐,从右手边秘书的手里接过刚刚的会议记录,一边听着赵东在自己左边接着刚才的内容继续汇报,一边把已经进行完的议程大致过了一遍。
好在此次会议以各方汇报初步计划为主,律所和会计师事务所都是保荐人在香港的长期合作伙伴,他们互相之间已经形成了相对固定的操作流程,只需要根据公司的计划进行适当调整即可。
赵东汇报结束后,周密接手,把各方负责的部分和重要时间点整合了一下,挑出几个可能会出现进度冲突的点,带着各方又详细研究了一下。
会议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到此为止,目前能预见的所有问题都得到了切实安排。大家纷纷表示,经过刚才小周总主持的讨论,工作计划得到细化,相信至少在准备阶段,后续执行上基本不会有大问题。
最后,周密在总结发言时,再次强调了上市周期的问题。虽然目前来看,时间还算比较宽裕,但由于那份“对赌协议”的存在,万家地产必须保证在明年上半年结束前完成上市流程,所以还请各中介机构通力合作,尽早完成各项工作。
与会全体点头致意,表示接受上述安排。
“各位,”周密合上面前的文件,站起身,“感谢大家今天拨冗参会,我个人自作主张,刚刚已经在楼下的唐人馆订了位子,请大家务必赏我一份薄面,用个便饭再走,请。”
周密一路引着客人来到餐厅的包间里就坐,吩咐赵东按着每人2500的餐标把菜点了,再开几瓶好酒,并再三嘱咐费用走他个人的帐。
这家餐馆是老广东风格的茶楼,投行的覃副总是早年间北上打拼的广州人,这次特意从内地飞过来开会,周密按着他的口味选了这家餐厅,想着只有对方感受到自己的一番心意,才好把今天开会迟到的事翻篇,别影响了后续合作。
待菜上齐,周密开了一瓶09年的飞天茅台,把自己面前的三只酒杯依次满上,举起其中之一,“各位,今天我缺席了前半程会议,至于耽搁的原因,我就不拿出来博取大家的谅解了,说多错多,总显得是在给自己辩驳。总之,今天的事是我周密做的不地道,我自罚三杯,各位有什么不满,大可以直接说给我,只希望不要影响日后的合作,公司能不能成功上市,还要仰仗各位的紧密合作。”
说罢,周密仰头连灌三杯,在座的人脸上神色都或多或少缓和了一些。
覃总把酒瓶转到自己面前,给自己也倒上一杯,起身举杯道:“在座各位里面,我覃某年纪最大,小周总,年轻人容我说句不好听的。在香港上市,无论是投行还是律所,我们作为中介方,不管万家地产最后能不能真的敲到那面钟,我们拿的佣金都是一样的。从职业操守的角度来讲,我所有的雇员自然都会往好的方向努力,但如果贵公司不全力配合,我们再多的付出都会是徒劳无功。”
周密抬手让赵东给自己杯里重新满上,“覃叔,您说的话晚辈牢记在心。各位,今日之事,是我周密个人的疏忽,万家地产绝无轻慢之心,这一点请大家放心。覃总、孙经理,公司与律所和会计师事务所的合作,都是投行出面牵的线、搭的桥,我今天没把事办好,也让您这中间人面上无光,这一杯算我给二位赔罪。”
周密一饮而尽,再满一杯,“最后,覃叔,您为了这第一次的协调会,专门从北京飞过来,这份表态对于后续合作十分重要,晚辈明白您的苦心,还请您看在家父和您多年故交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一杯,我干了,您随意。”
覃总见这小子连着五杯白酒下肚,诚意算是到了,心中不满逐渐消散,便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事可以翻篇了。
投行香港分行的负责人孙宁,一见他上司已经给了周密台阶下,便出来打起了圆场,其他人见状也开始活跃气氛,整个饭局这才渐渐热闹了起来。
第05章 别给我,不收
酒过三巡,不胜酒力的已经倒在饭桌上,酒量好的也开始侃天侃地了。
周密本应该亲自把客人一一送别,但他见此刻,这众人里清醒的已经连半个都凑不起来了,便逃了这份差事,只吩咐赵东务必把所有人都安排妥当,自己则付好账单,先行一步。
赵东倒是一口酒没喝,就知道最后这事儿得落自己头上。只不过望着周密匆匆离去的背影,他有点难以理解,自己还从未见过有什么事,能如此牵绊向来以公事为重的小周总。
周密把车开得风驰电掣,其实从离开医院的那一刻开始,他脑子里就一直都是曲执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要不是早就练出了一身在台面上虚与委蛇的本领,他今天根本不可能在牵挂着另一个人的同时,把这棘手的人际关系问题处理掉。
在十层下了电梯,他本想直接右转敲开1002的大门,却在闻见自己一身的酒味之后调转了方向。
打开自己家门,周密以最快速度冲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换上没有酒味的新衣服,喝下一杯烫嘴的浓茶,再嚼两粒口香糖,周密想尽各种办法试图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
就在周密觉得终于可以出门了的时候,口袋中的手机再次响起。
这部手机从下午开会时就开始狂响,都是万家地产总裁周显礼,也就是周密他爸的来电。周密不用想都知道这通电话所为何事,他奇怪的是为什么他爸这次消息那么灵通。
投行的覃总是今天到会的所有人里,唯一一个与他爸有直接联系的人,但从覃总下午和晚上的表现来看,不像是给他爸打了小报告的样子,况且他本身也不是这种人。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个赵东,算是他爸派来帮他,同时也监督他的角色,可是赵东下午会前都急成那样了,会上又没时间,会后更没必要,如果是他给老爷子通的风报的信,也说不通。
周密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可能。万家(香港)不是万家地产在这里的分公司,而是整个集□□驻的分支机构,这里的员工不仅有周家的人,也有万家物业吴家的派系。分公司里如此这般的人员组成本身无可厚非,但从他爸知道消息的速度来看,分公司里有人专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而这人大概率是吴家安排的,他在向吴仕方或者吴浩龙报告自己的行踪的时候,又被自己家的人知晓,这才把消息传给了他爸。
周密接起来电,他爸那如洪钟般低沉回响的嗓音在耳边炸开:“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周密把听筒拿开几分,让噪音从耳边溜走,缓了几秒,才开口叫出一声:“爸。”
“你不知道今天几点开会吗,为什么迟到?”
“老覃特意飞过去,亲自给项目背书,你不懂其中道理吗?”
“第一次开全体协调会,你作为公司代表就不出现,日后如果造成什么不良后果,你承担得了吗?”
周显礼连珠炮似的丢出一串质问,一个问题比一个重,周密连忙打断。
“爸,爸——”周密把手机换到另一侧耳边,“您慢慢说,您这一连串地问,我也答不过来啊。”
周显礼在电话那头深深叹了口粗气,“好,那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迟到?”
周密张了张嘴,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自掘坟墓,这第一个问题他就没法回答,“我——有点私事……”
“周密!”周显礼暴跳如雷,“你再敷衍一句,就给我立马滚回来!”
“爸你别生气,您听我说。”周密换上十分郑重的口吻,“我是真的有正事耽搁了,具体什么事我现在不方便跟您说,不过我发誓,绝对不是您担心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从来不担心你会卷入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我说的是,周密,你这么大的人了,遇事还分不清轻重缓急!有什么事能比公司的事重要?没有!”
周密最不能苟同的,就是他爸的这种论断。他不由自主地望向曲执房间的方向,仿佛能透过至少两扇紧闭的房门看见什么似的。
“爸,今天的会议整体上还可以,所有议程都按计划完成,几个重要问题也都充分讨论了,晚点我把会议记录传给您,您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看一下。”
“周密,虽然你在香港有学要上,但我希望你明白,我把你送去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你是以后要接手整个公司的人,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把公司交给你?!”
“哎呀,显礼,你好好说嘛,”电话那头隐隐约约地传来周太太的声音,“儿子也不是故意的。”
“都是你惯的!办事不分轻重!”
“爸,爸,”周密赶快打断他爸要调转枪口的苗头,“会后我请所有人在公司楼下吃了个便饭,低下头认个错,已经把话说开了。覃叔脸色也缓和了,最后气氛还算不错。您就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我妈又该担心了。”
周显礼闷哼一声,“你给我记住,但凡与公司有关的事,都是最重要的事,但凡与公司无关的事,都给我扔到脑后去!”
“啪”的一下,紧接着听筒里传来了“嘟嘟”的断线声。
周密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放下手机,出了家门。
门铃响的时候,曲执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粥,一边看书,面前茶几上是一包快用完的餐巾纸,脚边纸篓里是半袋扔掉的鼻涕纸,陈朔正在厨房刷锅。
“你别动,”陈朔冲了冲手上的洗洁精,对着客厅喊道,“我开就行。”
果然是周密,陈朔就知道他一定还会来找曲执,于是只简单打了个招呼,便接着回厨房干活儿了。
“怎么样了,”周密一边说着,一边毫不见外地走到曲执身旁坐下,“有没有按时吃药?”
曲执点头,“听陈朔说,今天的药费是你走时付的,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了,没多少钱,”周密见他嗓音正常了,说话似乎也不费劲了,这才放心下来,“你好好养病,快点儿好,这医院就算是没白去。”
曲执不依,“不行,没道理让你掏钱,说吧,微信还是支付宝?”
周密自是不肯收他的钱,但转念一想,松口道:“微信吧,你先加我,我手机在家了,一会儿回去通过。”
“好,”曲执打开微信把手机递给周密,让他自己搜账号,“我想起来了,陈朔打了一份缴费单,一会儿我就按实时汇率给你转人民币吧。”
周密不置可否。
曲执接过周密递回的手机,抽了抽鼻子。
周密以为他又要打喷嚏,连忙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却见曲执吸着鼻子左闻闻,右闻闻,最后竟朝着自己来了,越凑越近。
周密眼睁睁地看着曲执把鼻子凑到了自己嘴边,心中警铃大作,什么情况?这就要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了?
下一秒,只听曲执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喝酒了?”
周密本来已经开始幻想,是碍于有外人在只轻轻亲一下,还是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来个深情舌吻,现在却只好把这人轻轻推开,咬牙道:“你……离我远点。”
3/6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