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里很小,养不了它。”
“呜呜!”大猫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身子慢慢缩小,小成一只普通的黑猫,喵呜喵呜继续围着江照绕圈。
黑猫四只眼一齐盯着江照,大有一副“你不收留我,我就一直缠着你”的架势。
这可是一只猫!还是会主动亲近人的猫!
体格小了,虽然四只眼睛有点怪异,但那种恐惧感总算消散了,江照情不自禁地把它抱了起来。黑猫亲昵地往他怀里钻,呜呜撒娇。四只脚乱蹬,把他的白衣踩出几道梅花印。
江照头一回被猫这么亲近信赖,心里软软的,旁若无人地笑着问黑猫:“你叫什么?从那里跑来的?”
白衣修士抱着毛皮炭黑的猫,脸颊雪一样白,眉目带笑,少了如月的清冷,多了如玉的温润。
沈赤一愣,长睫轻扇,把眼中异样的情绪掩去。
江照才想到沈赤在,有些尴尬地把黑猫放下。都怪这孩子太不吭声了,比他还少话。
沈赤问他:“能养它了?”
黑猫呜呜凑过来,四只猫眼盛满了渴望。
江照不敢作答,只是说:“回来再说。”
黑猫察觉他的犹豫,在甲板上一点,受伤地跳下了凤船。
“诶!”这猫怎么忽冷忽热的?
江照忙去看,黑猫并未垂直坠落,而是如履平地般地走在空中,它的尾巴不同寻常猫尾,像一团黑色火焰。黑猫不时回头幽怨地唤一声,见江照始终没有要它回去的意思。
“呼!”报复性地对江照喷出一团黑火,跑远去了。
江照看它远走,心里空落落的。
凤船拨开一片轻纱似的雾气,紫云殿赫然立于眼前。
高大的朱红宫殿巨剑一般刺入云气中,四角掩日,登临出世。
站在十二玉阶向上看,紫云殿给视觉带来的震撼远胜凡间的任何一座宫殿。
在它尖耸如飞的檐角之后,飞出一根根交错相连的锁链。锁链上面挂着无数琉璃铃,铃里头的恶鬼一刻不停地哭嚎咒怨,铃响不止,生生给这地方平添几分恐怖。
宫殿外围,是几块浮沉的云中仙陆,他们降落时,恰好一片白鹤飞过,所谓天宫,不过如此。
“嘀!嘀!嘀!”警告系统在尖叫,刺痛感一点点扩散,他想起那天晚上的剧痛,现在,他说不出那里疼,因为全身都疼。
江照忍着掷了道飞符过去,门应声而开,飞出一只鹤来衔走他手中的请事帖。
门中还有门,阶上还有阶,门外之人不得召令,禁入,违之则杀。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紫云殿灵气暴涨,恶鬼噤声,仙鹤皆施施然落在檐上脊上。据说仙鹤也是天道与人间的信使,它们落在此处倾听,以示公道。
大门次第而开,若有似无的灵压,和身体的剧烈疼痛相比,这灵压于江照不过羽毛轻拂。
于沈赤那灵压几乎把他压垮。
“与你无关的事情,谁也不能定你的罪!”江照握住他的手,用灵气把他护住。
沈赤心口的重负顷刻消散殆尽。
奇怪,江照有感应了一下,疼痛感好像减少了?
他来不及细想,那朱红的门已经要闭合了。
江照只得忍着不适随沈赤进入殿中。
到达大殿,入眼是金碧辉煌。
不同于凡间殿堂堆金叠玉的富贵满堂,这宫阙的金玉只让人想到梦幻。
掌灯的铜侍女立在两侧,烛光打在她们平滑的脸上生出微凉的光华。每一尊铜像都栩栩如生,神态是统一的端丽恭敬,只有形态上的各有千秋。
江照和沈赤走过她们,烛火不曾摇动半分,想来这里的烛只是摆设,照亮殿堂的另有奇物。
点点烛火如一片光海,把殿内映照得如梦如幻。几颗硕大的夜明珠发出澄明白光,把玉台照亮。
金柱之上,蟒蛇团龙浮刻如生。仿佛只要些些声响,它们就会冲破束缚,活过来。
江照把目光投向那块台阶之上的冰冷玉台。
几位长老已经坐上哪儿了,雾气如纱,犹如一层屏障,隔绝了两个世界。
长老们的眼神,都向玉阶之下看过来。虽是虚影,仍旧让人不寒而栗。
江照握着沈赤的手,帮他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当然掩去了一些,比如江照的那座山。
“哼,黄口小儿。你说你不曾勾结妖邪,不曾残害同门性命,证据何在?”大音如雷,响彻殿内。
“我的证据在外面的凤船上。”江照话音未落,仙鹤已把人托了进来。
铜侍女之后突然走出两个女子,只见其中一个是粉衣桃面,另一个来不及看,她们走到年旭身边,惊呼:“是年师兄!”
江照痛得顾不上吃惊她们的突然出现,只是忍耐着痛,细心思考待会儿的说辞。
“长老,确实是年旭师兄!”
“带去青阳峰医治。”
仙鹤把年旭带走治伤。
那两个女子,江照这下认清了,是素漫和祝犀。
素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长老们让她下去。
祝犀帮她把所知的说了一遍,并且补充道:“弟子并不知晓蜘蛛精附身一事,不过,破解毒雾林禁制之时,弟子曾得他帮助,弟子认为,他应当不会是残害同门之人。”
“人心莫测,最是善变,不可以偏概全。”
“此事还有人证,”江照努力把思维移到别处,这样反到让他的思维简单了不少,看事情得也清楚了。
“有个外门弟子,珠宜,她可以作证蜘蛛精附身一事。”
祝犀叹口气,说:“可是,早晨我去探望珠宜,她疯疯癫癫,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江照蹙眉,这样可不好办。
“珠宜和她的胞兄可用溯世之术互通回忆。”江照吃惊地看着沈赤,就算这里是修界,但这种事情也太玄虚了。
“真的吗?”
沈赤点点头。
“可以带珠宜的胞兄,以溯世之术验证。”
祝犀抱拳道:“弟子立即就去!”
“你说那蜘蛛精已经被制服,她在何处?”
江照把袖里的蜘蛛拿了出来。
满身皱纹的蜘蛛精趴在阶下,动也动弹不了,彻底地听天由命了。
“你是如何制服了她?如何救回年旭的?”玉台又一道声音在响。
“这是在下所为,如何制服,如何营救,只能说山人自有妙计。”
长老们正欲说话,祝犀回来了,她激动地拿出玉碟,上面记录了珠宜关于蜘蛛精的记忆。
“他们所说非虚。”祝犀递上玉碟。
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但现在不是完全松懈的时候。
江照一直没有放开沈赤的手,他发现,随着沈赤的“好感”的不停增加,他身上的痛感似乎缓解了一点点。
当然,不排除疼出幻觉的可能。
不管是怎样,很疼很疼的时候,有个人一直耐心握着你的手,一切都好像,没有那么难熬了。
沈赤看着江照,这位白衣修士半跪于地,却没有分毫的卑贱,反而有些不适意,神色淡淡,背脊挺直,话语少而斟酌,语气不咄咄逼人,不谄媚迎奉,教人能耐心听取。
珠光柔和,江照一袭白衣,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离去。唯一可感可触的,是他手掌的温度,一直蔓延着暖到心间。
“你是何人?”台上一声,把江照打断。
这声音不像方才那几道声音,或严厉或火爆或正肃。
它是苍老的,几乎带着颤抖。
“无名修士,不足入仙宗长老之耳。”江照已经起身,浑身疼得没力气,他又不是云岩宗的人,不受他们约束。
“既然这名弟子无罪,那么,可否让他回到宗门,好好疗伤?”江照察觉沈赤的伤又流血了,灰衣浸染出暗色。
“可以。”那苍老声音开口,其余长老不再说话。
江照听得“吱呀呀――”拖长的响音,门都打开了。
玉台上的长老们不见踪影。
殿内的烛光瞬间熄灭。
黑暗笼罩之下,铜侍女宛如鬼魅,江照疼得后背没了知觉。
果然是从后背刺了他一刀?
沈赤没好到那去,被江照领着走出紫云殿,一阶又一阶,像是一辈子都走不完,可转眼大门已经在身后。
每出一道门,光线便亮一分。
在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十几年里,他第一次有破开黑暗,见到天光的欣喜。
就像挨过了沉郁的长夜,挨过了冰冷的寒冬,终于见到了春日的黎明。
沈赤拉住江照,说来可笑,这几天他居然都没问过这个人的姓名:“你叫什么?”
江照疼得就差没滚地上了,脑子哪有空去想别的,直接报上大名:
“江照。”
一川晚照。
“哔!”警报突袭,耳膜承受不起,再听不见任何声音,视线也开始模糊。
不好,他这是要晕。
不行,这样会死!
他不想死。
沈赤急忙搂住昏死过去的白衣修士,传心符传来少年惊恐的喊声:“你怎么了?”
江照没有回答。
第14章 白驹过隙
“哔――!”
江照是被警报声轰醒的。
耳鸣了许久,眼前才明朗起来。
血液像是停滞住了,他浑身冰冷,盖着厚厚的被子也捂不热。
晨光熹微,半掩的窗户拿一根小木条撑起透风,可惜窗户太高,打开太小,他看不到外面的风光。
视线移回屋内。
这,似乎是个小小的禅房,还很僻静,听得到哗哗水声,空气里有流动的草木香气。
环视一圈,江照差点要以为这是个柴房了。
屋里的陈设十分老旧简单,四壁灰败,整个房间一眼看得出来的破旧逼仄。
当然,这屋子也不是没有亮点。
比如案桌上一叠叠齐整的经卷,还有那几张写满墨字的宣纸,透出几分苦寒的雅致。
那些为功名苦读的穷书生,他们的房间大概就是这样。
“嘶!”
手又麻又痛!
他一边甩手活动经骨一边撑着墙起来。一不留神,头“咚”地撞上柜子。
“噢......”他昏昏沉沉遭这一撞,脑袋麻酥酥的。
先靠墙坐着,等那阵不适过去再说。
一闭上眼睛就想到昨日的事。
无论是火云兽还是紫云殿,江照自己都觉得惊险,这些在他以往的生活里绝对遇不上。
惊险过后,江照才后知后觉记起“惊悚”:在失去知觉前,他看到了他的生命值是“0/1000000”。
0多到眼花缭乱,他肯定没看错。
血值低于3/1000000必死无疑。
所以在昏迷过去之前,他就没想过能活。
那时他脑中飞快闪过重生以后的事。这一世实在短暂,他能把夜里睡在枯草上的感觉回忆得分毫不差。
可怎么也想不起上一世的人和事,真可惜。
不过,起码在昏死之前,他可以说,自己是为有意义的事而死,比上一次莫名其妙被杀死得更有价值。
窗外几声婉转鸟鸣,把江照拉回来,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个小屋他从没见过,不可能是他的。
难道他又重生了?
把重心压在墙上,江照拖动身体,把自己调成打坐的姿势,好好查探一下身体的状况。
白色柔光将他笼罩。
他的经络丹元都完好无损,灵力不减反而增长。又调息功法,还是之前身躯的法术,不是再一次重生。
江照让自己慢慢滑下去,改成比较舒服的姿势思考。
他没死,原主的身躯没有因为他受罚而损伤。
这就是说,他破坏的不是原主的身躯,而是他“自己”。
那现在我又是什么呢?
魂魄?
这东西真的存在吗?
江照盯着这双不属于他的手,觉得自己快要陷入信仰崩塌了。
他记得,他用这双手在龙船上写请事帖,运笔之前,虽然打好了腹稿,但还是担忧自己写错这个世界的文字。结果,他写得出人意料地流畅。
一笔一画,潇洒恣意。
却不是他的笔迹。
过去种种,方成今我。
一个占用别人的身体的人,一个运用别人的过去的人,要如何成“我”?他还是“他”吗?
“扣扣”的敲门声打断了江照。
门打开一页,禅房的门都是一页页贴合向里推的。
沈赤缓步进来,他脸色不复苍白病弱,身姿越发英挺俊拔,仿佛云破月出,冬去春来,一切都变得明媚了。
那双本就好看得不行的眼睛更是顾盼生辉,像最遥远的北辰,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可惜,脸颊的疤痕彻底破坏了这种赏心悦目。江照可惜得不行,要是脸上不留疤,这孩子绝对能迷倒一大片少女。
沈赤走近他身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江照懵懵按着脑袋,他脑袋依旧沌沌的,大狸猫也不知去向。
“你现在还很虚弱,不要乱动。”沈赤扶着他躺回去,两人还是需要传心符。
他的伤,江照想起那团灰衣氤开的暗迹。
“你的伤怎么样?”江照顾不得其他,率先问道。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嗓子恢复不了了。”沈赤温柔地笑着,问他:“你要喝水吗?”
“不,不必,我睡了很久吧?”江照试着坐在床沿和沈赤说话,身子却不听劝地往床上倒。
嗐,江照望着上面两条“十”字交叉的屋梁。他现在两手张开,差不多就是这个姿势。
沈赤握住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居然觉得这孩子的声音有些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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