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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段教习的弟子？他犯什么事了？”
“平日看他就不对，居然去得罪内门的人，这可千万别牵连我们。”
“是啊，他平日静得跟个哑巴似的，今天是怎么了？”
沈赤方从暗处出来，此时云岩又是烈日当空，眼睛适应不了，黑压压中只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奚落。
“说！你和那妖邪是什么关系！”素漫喝问他。
这不大不小的声音，让在场每个人都浮想联翩，他们满脸的通透，似乎已经掌握了事情的全貌。
江照不知为何，心抽痛了一下。
沈赤没说话，眼睛被打乱的头发遮住，看不清神色。
他当时在想什么？厌恶？绝望？还是两者兼有？
见沈赤不说话，素漫挥动千叶，迅速削去他十指指端，然后用踏着锦靴的脚把他的手重重踩入沙地里。
指尖的刺痛让沈赤清醒。
“再不说，我断你十指！”
“够了！”祝犀眼睛疼得不行，听得师妹如此跋扈，不忍出言相劝：“这事有大明刑殿管理，你何必为难他。”
“那是你没看到年旭师兄被毒雾腐蚀的样子！”素漫泪流不止，说什么也不肯放过沈赤。
祝犀内息紊乱，视线恍惚，叫来学监把沈赤带入大明刑殿，吩咐道：“暂时请不要施刑。”
素漫大悲之□□法乱了个全套，和祝犀吵完浑身无力，差点要昏死过去。祝犀唤来白鹤，把她带上紫云殿。
江照随沈赤进入刑殿地牢。
第11章 五味杂陈
地牢阴湿，根本不适合伤者，江照立在禁门之外，有些害怕见到里面的情景。
许久，他才进入牢房里。
天窗打下一束日光，像死了人的祭礼上点的白烛光。
江照走近黑暗处，看到蜷缩成一团的少年。
他得这么重！江照坐在沈赤跟前，少年正处于昏迷中。江照又一次想，如果他能早一点到这里，就好了。
黑暗中，
沈赤手指动了动，非常简单的伸曲动作，这表明他还能自如地控制自己。
躯体是自己的，那就一切好办。
他挣扎着起来，又咚声摔在地上。
好不狼狈。
那双深黑如墨的眼睛，此时只是呆滞望着残破的手。
“传送。”
他喃喃自语，脑中重新凝起神识，在地上画了一道传送符。
符咒亮起微光，像最黑暗的夜晚亮起的萤火，一闪而灭。
“他跑了！”守卫的弟子惊呼，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半死不活的人还能逃走。
“快去告诉学监！”
“该死，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
嘈杂的声音被清脆鸟鸣滤去，沈赤来到一个不知名的林子，他没有犹豫，背影孤绝，向前走去。
江照立在原地，眼前晦明快速变换，最终变黑色。
长睫缓缓展开，复闭合，江照花了好久才从这走马灯般深长的记忆里走出去。
他想抬头去看看沈赤，却忘了两人正是额头对额头，他微扬脸，嘴唇就擦过一片绵软。
诶？
江照下意识后仰躲开，睁着眼睛，不敢确定刚刚发生了什么。
沈赤没什么反应，撑着石床，一手捂住心口。回溯之术虽是低级术法，施展起来却很容易受其干扰，心绪不宁。
“你没事吧？”江照把刚才的意外抛之脑后，扶住沈赤。
“无碍。”沈赤抓着他的手，气若游丝地躺回到石床上。
少年俊秀的脸上横着一道伤疤，看着既突兀又惊心。
江照心中五味杂陈。
又回顾了一遍自己的悲惨历史，不知道沈赤现在是什么心情。方才在破庙，在毒雾林，无论他看到什么，他永远只能站在一边，不能说话，不能帮忙。那种深深的自责感和无力感几乎把他吞没。
那么沈赤自己呢？在看着自己被凌.辱,欺侮的时候，发现自己根本无可挽回，那是什么心情？
江照又看到他指尖的伤，虽然沈赤很小心地把指头藏入袖中，忆起那些同门讥诮的嘴脸，江照一阵难受：“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太不分青红皂白。”
如今说这些根本没用，再怎么说于沈赤都是隔靴搔痒，不达病灶的药吃了也医不好病。
江照苦思冥想道：“我帮你把那只妖捉回来，能证明你的清白吗？”
现在主动权在云岩宗，惹事的是蜘蛛精，把蜘蛛精抓到，云岩宗没准会放过沈赤。
可是，那个蜘蛛精狡诈无比，保不齐会反咬一口，大明刑殿看样子也不是很公允的地方，没准一个“不听妖邪辩解”就把沈赤株连了。
江照拿起一片碎岩，在地上写画。
云岩宗似乎很重视内门弟子，如果能救出年旭的同时抓住蜘蛛精，沈赤有没有一线希望能回去呢？
不管了，事已至此，能多补救一点是一点，总比在这耗着要好。
再不救人，在毒雾林的年旭就剩一具骨头架子了。
江照取了苍问，见沈赤累到又沉沉睡去。想到这孩子经历这么多苦，江照忍不住心疼，轻轻给他盖上那件外袍。
竹林潇潇，一阵风从远处来，几片竹叶颤颤飞入石屋，还未落地，又被另一阵劲风带出。
紫云殿外，十二级白玉阶上坐满了看热闹的修士。
“你听说了没？薛师兄居然失手了，追了两天，什么都没找到，那个妖孽竟然如此厉害？”
“谁知道呢，据说薛洗师兄一直追入一片竹林，还遇上一个白衣灵魅......”
“灵魅？那可是传说中的仙魂！不会吧？若是这样，那为何不把她带来？”
“我也不知道，现在长老们都不许弟子再入那片新出现的竹林，恐惊扰仙人。”
“不会吧？如今，真的还有仙人吗？”
此问一出，几个弟子俱是一静。毕竟，仙人真的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
在修界，修士或多或少做过成仙的梦。
然而，梦只能是梦。
古往今来，真正修成大道，羽化成仙的，廖若晨星。大多数人都在十二等中蹉跎着。
这十二等是按渡劫次数，丹元强度和实力分的。
初级的是：寻脉，辟谷。这些寻常道士都能做。
入门级别的是练气，这是一个修炼的基础，只有在练气期历练丹元，使之达到筑基的需要，才能真正走上修仙路。
筑基之后再往上修炼，则称为大能，分为金丹、元婴两期。过了元婴就可入境，境有五境：出窍境、分神境、合体境、度劫境、大成境。
最后才是飞升成仙。
这十二等，少一等不行，哪一等出了差错，无论之前如何，都是功亏一篑。
总之，成仙之路迢迢，非常人可企及。
唯一可以安慰他们的，是五百年前飞升的那位老祖宗。
可那位，如此才学，后辈诵读其遗留玉书都需耗费大量神识，方可理解个中精妙奥义一星半点的老祖宗，岂是他们能比的？
现在修界大多数修士都卡在金丹期，不老而长寿，进取心退散，久久不能突破。
五峰五百年来，偶尔会涌出几个根骨奇佳的少年英才。不过在元婴之后，他们就光华褪尽，沦为鱼目，入境的始终只有那几位数百岁的长者。
就是他们的宗主，穷尽一生钻入修行中，也只有合体境的修为。
修行越到后面越难，拉开的距离也就越大。当年的仙魔之役，谁也不会忘记韵涯宗主的惊世一剑。
属于合体境的修为把其他十几个分神境长老的修为都牢牢按下。那种几乎碾压式的实力对比，亲眼看到的弟子，无不心悦诚服，叹一句惊世绝艳。
“你们在聊什么？”薛洗不知何时从紫云殿出来了，他在云鼎名气威望都不如年旭，但在实力上，他是毋庸置疑的第一。
“没......没有。”弟子们知道他素来喜怒无常，怕惹他不开心，做群鸟散。
“薛师兄！”素漫驾鹤而来，不顾伤势，上前拉住薛洗的胳膊。
她在院舍怎么也躺不住，听人说薛洗回来了，亟亟跑来。
“那个妖邪捉住了吗？”她眼神几乎是恳请，说：“若是没抓住，可否允许我和你一道去，我不会拖累你的，薛师兄。”
“松手。”薛洗毫不留情地推开她的手。
素漫以为他不愿意，当即落下泪来，“年师兄为了救我而死，为什么不让我去找那个妖邪？”
薛洗最烦女人哭，没好气地说：“你要去就去，关我什么事？”
素漫被他一噎，心想，这人这样粗鲁，难怪云鼎的师姐都说他不解风.情，活该孤独终老。
“可我现在受伤了，就算找到了那妖邪，我也打不过她。”素漫低声说。
“那就好好修行。”
薛洗完全不想理会她，御风飞入云巅。
“你！”素漫气得跺脚，对云上只剩一个点的薛洗喊道：“我自己去！”
薛洗行至云鼎，忽然不想回峰，他满脑子是昨天竹林里遇见的那位白衣修士。
他幼时即被埋入神兽之血，送入云岩修行，虽然修为因神兽之血突飞猛进，但心性完全继承了兽的冲动易怒，这样下去绝不利于日后的修行。
在林间遇见的那位修士，他说不出见到那人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对方的气息很纯正，很好闻，不由自主想亲近。
并且，他想要的亲近不是想结交对方的亲近，而是想变出原型认主的亲近......
薛洗摇摇头，把这种奇怪的念头拂去。
“啪！”薛洗侧耳听到一声扇响，轻飘飘躲开。
素漫气哼哼趴坐在白鹤上，见一击未中，也不想找麻烦，拿了贝扇就跑。
“该死该死的！流着兽血了不起啊！耳朵比猫还灵！”她一边跑一边骂。
鹤上不好用罗盘，素漫试着用神识去查探她脚下的地方。
现在全山戒严，这妖孽要不在内门要不在外门，绝对逃不出去。
“看我找到你不把你碎尸万段。”素漫嘴上厉害，实力不够。
她的神识所及范围太小，光一片地方就得查半天。
可恶！
早知道就问钟离教习要个星斗罗盘了。素漫又一想，星斗罗盘她还没弄通那些术词呢，就算钟离教习给她，她也用不了。
“下去吧。”素漫念着寻影诀，进入葳蕤林中。
五峰的宫殿楼阁都依山势而建，与五峰奇险景色浑然一体，建造中毫不吝啬钱财人力，处处透露出第一仙宗的大气磅礴，泱泱风采。与楼阁相称的，是一眼望不尽的葱绿，秋来，又变为半山的斑斓色彩。
林中没有路，树木匝密，仙门弟子的第一课就是要学会御剑或御宠。
素漫在林里走得格外艰难，她能感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妖气，林里兜了几圈，那妖气又散了。
两腿走到酸软，连个妖精毛都没看到。素漫脾气上来，把贝扇往树丛里一摔。
“啊！”听到有人惨叫，素漫眉心一跳。
拨开树丛却没有看到人。
“贝扇，回来！”素漫试着召回法宝，回应她的只有沙沙叶声。
妖气，更浓了。
素漫用召灵之术把林里的迷阵探了一遍，发现自己眼前就是一个被触发的迷阵。
难道那妖邪在里头？
素漫一心复仇，把师父给的护命符和擒妖索从储存的玉牌中拿出来，进入了迷阵。
“唔哇！”素漫没想到一入阵中便是寒潭，狠呛了一口水，情急之下连个避水诀都来不及念，只能拼命往上划。
水中似有什么在缠，素漫往下看，吓得魂飞魄散。
在她下面，居然是一只溺死鬼！
那鬼皮肉被鱼咬得支离破碎，吐出苔青的舌头，眼珠子泡得发肿，从眼眶凸出来看她。
素漫伸腿一蹬，把它踢下去，发现，在它之下，全是溺死鬼！
她吓得手软，身子直直往下坠，被那些溺死鬼抓住，据说被溺死鬼抓住的人会被留在湖底和他们做伴。
“不要啊！救命！”素漫用神识求援，头上的粉铃兰绒花被水鬼们抢走，此刻的她披头散发，就是同门师兄师姐来了也认不出来。
“莫怕。”有个清冷的男声在耳边说起，素漫没来由地宁静。
那个人的神识，好强大！
这是素漫昏迷之前想到的唯一一件事。
寒潭之上，蜘蛛精鬓发散乱，甚至沾着草茎和碎叶。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执剑的白衣修士，单从灵压判断，她就明白他的实力可以把她从天上甩到地底。不过，这修士对她并无杀意，方才他和她过的那两招，只要他的剑稍偏些，她就会立刻消失在这世间，连骨头渣子都不会留。
“仙长，”她可不敢再施蛊心之术，而是挤出几滴眼泪，说：“琼娘知道，擅闯仙门，其罪当诛，但琼娘是无心之过，望仙长宽恕！”
江照抹去脖子上被一把奇怪扇子割出的伤，内心想，你这都是无心之过，那什么才算是有心之过？
“跟我走。”江照懒得解释，反手把蜘蛛精收了。
蜘蛛精很害怕，但是此时她心里尚抱有一丝侥幸，这白衣修士之前闻所未闻，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恩怨。
待江照带她来到一个山顶的石屋，见到沈赤那张脸，蜘蛛精才明白，她到底是得罪了那路神仙。
石屋里，沈赤已经醒了，拿竹筒给年旭喂水。
年旭半张脸毁了个彻底，布满了像被火烧过留下的恐怖疤痕，手臂颈部都是被毒虫啃啮的红，青衣染血，气息奄奄。如果不是江照的灵力吊着，他立即就会毙命。
看见蜘蛛精一脸见鬼了的表情，沈赤倒是平静，给拿竹筒给年旭喂水的手都不带抖。
蜘蛛精想起多年前的画面，有些瑟瑟，哭求道：“我知道自己错了，道长，求求你，求你放过我吧，我生而是妖，自己闭关修炼实在耗费时间，我，我只能靠吸食他人丹元来增长修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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