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要留下他,还要你拿出收容他的诚意。不说别的,就带孩子这点,敢问在座诸位何人能及?没有顾轻舟照料,长天君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要由谁来负责,嗯?”
此话一出,四座皆默。
倒不是真的苟同龙雀的说法,只是他站在九重天的立场,想保顾轻舟便无人胆敢妄议。
孤澜老人思虑再三,从袖中取出一只雕工精美的木匣,放在桌上推到顾轻舟面前,故作一副惋惜的模样摇头叹气。
“这物件是老朽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本是要用在道玄白清寒身上的,但龙雀大人都开了金口,老朽便把这当作求和的礼物送给国相,也不知国相能否瞧得上眼。”
顾轻舟压下了含在喉中的一声冷哼,将匣子原路推回,本意是要拒绝,岂料孤澜老人反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捏,明显是在威胁。
“哎,国相这可就是不给老朽,不给龙雀大人面子了。”
扣不起这帽子,顾轻舟就算心中千百不愿,还是得硬着头皮一探究竟。
他翻开匣盖,顿时感到腹中翻江倒海,捂着嘴便要吐,忙喝几口茶水压下不适。
那匣中所置的分明是一只遍布血丝的眼球!!
“风长欢的鬼瞳,抑或是虞扶尘的。这其中封存了九幽与苦狱恶鬼的妖邪之力,常人用了将会功力大增,更何况是本就根基不俗的人。虽是从九阴得来,可落在老朽手中,便算作借花献佛了吧。”
“你要将这用在白清寒身上?!”
“有何不可。”
“他为人正直,宁折不屈,怎会甘心被你利用?”
孤澜老人意味深长的望着顾轻舟,拍拍手,便有手下搬来一只被黑布蒙住的箱子。
见这架势,龙雀也好奇的挑眉,上前一掀黑布,发现下面所罩的是精铁铸成的铁笼。
铁笼中正蜷缩着一人,白衣被染的脏兮兮,乱发盖住了脸,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透过一只露在袖外的手看出他身上血管暴起,定是被动了手脚。
顾轻舟于心不忍,看孤澜老人甚是得意的模样,心中更是火起,立刻合紧匣盖,将那木匣压在掌下。
“且不提你做这事是否人道,既然将鬼瞳送给我,想来我对此事也说得上一二,我若不愿,你便动不得他!”
“国相天真了,老朽将鬼瞳赠予你可是因着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既然是合作,老朽想动白清寒,国相又怎能拒绝呢?”
“无理取闹!”
“国相才是。”
讲不清道理,顾轻舟愤然而起,抚着白清寒紊乱的脉搏,心中更是焦急。
“他生性正直,一身正气,与鬼瞳恶性不容,你不在乎害了他,也不怕浪费了鬼瞳吗?”
“国相不必多虑,遭遇众叛亲离的白清寒对正道的坚持似乎已经不再坚定了,只要他有一丝动摇,鬼瞳趁虚而入都能侵占他的心智,让他彻底沦为傀儡,如此强大的杀人机器,国相怎能拒绝?你迟迟不愿,老朽可就要认为你心不纯了哦?”
顾轻舟气极反笑,咬牙切齿,每一字都是含怒而出,“是我心不纯,与你这种无心之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袖带随话一同而出,卷了桌上的木匣,顾轻舟抱起肉乎乎便走。
见他落跑,待命的巫山渡门人立即追上,龙雀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反被他们的明争暗斗逗笑,知道孤澜老人定然有话想问,也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
“有没有他都无关紧要,反正他也不会真心归顺,从一开始就是被迫的。”
孤澜老人把这话当作是将顾轻舟视为弃子的意思,命人夺回他怀里的婴儿,同时也掠了出去,两手暗镖从无虚发,趁着顾轻舟被人延脚步而不得不回身缠斗的当口,利刃同时飞出。
一刀划过侧颈,另一刀则直直刺入胸口,令本就处于弱势的顾轻舟更是无力反抗。
“不就是想要这孩子?给你们就是!”
顾轻舟按着伤口,提起肉乎乎,用足了气力将婴儿抛下悬崖。
他会有此举动着实出人意料,孤澜老人也是毫无防备,亲自跃下悬崖,施以轻功接住下坠的肉乎乎。
在抱住那孩子的一瞬,他就感到事情不对头。
就算婴儿嗜睡,遇到这种情形早该吓得大哭,怎会如此平静?
孤澜老人立刻掀开裹住婴儿的被子,发现里面哪儿是什么孩子,分明是截被施了障眼法的枯木!!
“小兔崽子!快追!”
可跳上山崖后只见一群面面相觑的门人,方才还在此的顾轻舟早不见踪影,只留一片还温热的血迹。
“一群饭桶!!”
顾轻舟受了致命伤,自知跑不远,倒下之前有一件事却是不得不做。
他拖着伤体,按着刺在心口的暗镖,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忍着剧痛逃离天虞山。
他的步伐愈加缓慢,每一步都格外艰难,还伴着朦胧眼前的眩晕,几次跌倒在地,都凭执着再次站起,只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失去爱子将会是怎样欲绝的痛。
“对不起,对不起……”
一次次说着抱歉,却不知当说与何人。
顾轻舟咬牙坚持走到雪霭城垣下,在见到被他藏在枯桃树下,早已醒来却没吵没闹的肉乎乎时,终于跪倒在地,抱起肉乎乎,看那孩子朝他露出天真的笑颜,泪水夺眶而出。
“你笑什么啊,我差点害死你啊……你可知我若一念之差将你带了去,你就真的没命了,还笑,还笑……”
肉乎乎哪听得懂他的话,抱着他沾满血的手不放,踢着两条小短腿,咿咿呀呀的与他撒娇。
想到幼时,宫商也是这样在他怀里长大,顾轻舟咬着唇瓣终于溢出哭声。
“我都做了什么啊……”
鲜血从他嘴角渗出,一滴滴落在坚土,绽开朵朵殷红的骇人之花。
他不由想起当年那句遥不可及的承诺:山里桃花灼灼,来年花开,还带你来这儿……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二八那年的桃花,也许无缘再见了吧……”
岑寂之中,是一阵哭声惊醒了风长欢。
虞扶尘靠在一边合眼小憩,那人推了推他,满眼写着担忧。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侧耳听着,没察觉异样,见其他人也睡的正熟,“是不是你太紧张,多虑了。”
“不会,我真的听到了。”
那人起身欲走,虞扶尘也跟了上去,绕过养病的凡民,又见另一人也避开旁人准备出门,正是长明氏。
三人相视无言,不约而同往城外走去,越是临近城垣,风长欢的脚步就越快,而虞扶尘也渐渐听见哭声,赶到树下时,肉乎乎已经哭哑了嗓子,而将他护在怀里的的顾轻舟也早就没了意识。
“轻舟!!”
长明氏疾步上前扶起那人,见他心口刺着一把暗镖慌了神,抚着那人惨白的脸,两手颤抖着几乎抱不住他。
“轻舟,快醒醒,你是气我才会如此对不对?我不再冷落你,不再闹脾气了,你别吓我好不好,我知错了……”
还残一口余息的顾轻舟吃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的看不清那人的脸,想张手抱住他,身子又沉重的动弹不得,连此前想好的说辞也不知如何开口了。
“吾皇……呸,不想称你为皇了,执今……”
长明氏握着他冰凉的手,贴在颈子上为他汲取暖意。
“你想如何称我都好,从前是我不好,自己伤心难过便将你隔绝在外不闻不问,轻舟,我知错了,我会改的,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这怎能怪你,本就是我,利用你做了这般那般的事……我后悔了,也知错了,所以平素胆小怕事的我,也在尽力、尽力弥补……”
此时的顾轻舟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终于显出了最真实的一面,好比眼角的细纹,又好比他已经不再乌黑的长发。
长明氏恍然发现,原来他已经很多年都不曾仔细看过那人了,竟不知他何时老去,甚至从未走进过他的心,更不知他承担了多少不明的压力。
“轻舟,是我无能,若我护得好你,便不会让你遭受这些,过去那么多年我都在逃避,若我有一刻清醒,也不会是这般光景。”
“不,早在我被发落凡界时,就注定今天的结局,我害了许多人,该是要以死谢罪的,可……可我放不下宫商,就算厌弃,可他是我们的儿子啊……”
顾轻舟泣不成声,他握住长明氏的手,垂死挣扎般,好似用尽最后气力。
“二钱积雪草以清水煎服,可解雪霭百姓所中之毒。万幸我最后还是做了些益事,法华君,这……还请你收下。”
他从怀中掏出染血的木匣,想交给风长欢,但那人没有接来。
虞扶尘知道他是赌气了,可看在顾轻舟冒险一遭,没伤着肉乎乎还带回解毒之法的份儿上也不能让长明氏太难堪。
他拍拍风长欢,那人才僵硬着接过木匣,顾轻靠在长明氏怀里,抬起通红的眼,憔悴一笑。
“这样,我便了无牵挂……执今,我这一死,世人对你将不再有怨言,抱歉……”
不及深思这句抱歉是从何而来,顾轻舟趁人不备猛然拔出暗镖,被割断的血脉在这一刻崩裂,瞬间血如泉涌,令他命悬一线。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猪啊!!昨天把存稿加入存稿箱忘了设定时间,三月最后一天断更了,我要哭了……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出自《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
“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出自《鬓云松令·枕函香》。
明执今曾对顾轻舟许诺过:山里桃花灼灼,来年花开,还带你来这儿。那时的顾轻舟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所以他没有把这话当做定情的承诺,却是记住了那一树灼灼桃花,于他而言,这就是明执今对他感情的见证。
而蔷薇是一种美艳的花,花枝长满尖刺,正如顾轻舟这个人。他一直看不起身为湮族人的自己,理所当然的认为在别人眼中,自己也是下-贱的,肮脏的,恶心的,所以不敢接近,很怕自己的真心换来的是两个人的痛苦,一再逃避,不去直面自己的感情。
但是小宫商的出现让他意识到明执今对他而言有多重要,为了自己,也为了宫商,他决定接受自己的真心,对明执今服了软,承认自己的喜欢了,只不过这时,他们之间的裂痕还没有完全修复。
这一对是HE!磨合了这么多年,崽儿都有了还不能坦诚简直太气人了!必须HE,老夫老妻就该要快快乐乐一辈子的嘛~
第169章 你醒来嘲笑我啊
“轻舟!轻舟!!”
如此举动也吓到了风长欢, 他没想过顾轻舟打算一死了之,立刻替他按住伤处, 想保住他的性命, 可他伤势太重,已是伤及心脉。
在场无人擅长疗愈, 眼睁睁看顾轻舟气息渐微, 却是束手无策。
“我……还欠他一句抱歉。”
风长欢的语气无助而悲凉,在看到木匣中放置的鬼瞳后,他便知误解了顾轻舟,误解了这个看似胆小懦弱, 实则性子刚烈的男人。
虞扶尘俯身,将体内最纯粹的一部分灵力聚集到掌心, 掌心覆在顾轻舟胸口的伤处, 将灵力渡与后者。
因他灵流的注入, 顾轻舟的气息得以留存,渐渐停滞的脉搏也再次跳动,有了回光返照的迹象。
“速速回城,只有微之救得了他!”
“且慢, 此刻回去, 他定会死在路上。”
说话的是个稚嫩的童音。
不知从哪儿冒出个约莫七八岁的女童, 穿着惹眼的明缃色锦衣,一头长发挽了朝云近香髻,两颊点了朱砂,口唇也红艳欲滴, 外貌与年纪极其不符,看起来怪异的很。
虞扶尘没觉着这女孩眼熟,只当是来添乱的。
“这荒郊野岭连个鬼影都没有,快回家找你娘亲吧,哥哥们急着救人,就不跟你玩……”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
风长欢瞪他一眼,毕恭毕敬朝那女孩作了一揖。
见状虞扶尘更是疑惑,又听那人唤了声:“一葵祖师。”
……原来活在传闻中的东海医宗桃溪涧的掌门人真是个小姑娘?
一葵祖师朝风长欢微微颔首,伸出左手,掌心朝上,灵力化作一只明光闪耀的雀儿,扑扇着翅膀飞到奄奄一息的顾轻舟肩头,蹦跳着融入伤处,形成一道屏障,既能控制失血的速度,又能保住他的性命。
“多年不见,您还是那么年轻。”
“老身担不起法华君这句尊称,特意来此只因听闻雪霭城落难,担忧老身那徒儿罢了。对了,他现在该是你的徒儿了。”
听着一个小姑娘一口一个老身的叫着实在怪异,虞扶尘不大适应,便低头去看顾轻舟,那人脸色不见好转,呼吸却是顺畅许多,不似之前那般出气多进气少,性命确实是保住了。
可他越是不想掺合,有人就越是要把他拖下水,风长欢挽着他的手臂,硬是把不情不愿的他拖到了一葵祖师面前。
“祖师,您可还记得他。”
“没了鬼瞳,属实是认不出了。不过除他之外,会死心塌地跟在你身边的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吧。”
虞扶尘觉着这话明里暗里是在损他像块狗皮膏药,表情不大好看,可看风长欢见了故人满心欢喜,也不想说些煞风景的话让他失落。
气氛有些尴尬,一时只听得寒风呼啸,哪怕多年未见也想不出什么寒暄的话。
“如今你也是人间帝君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无需旁人指点,老身若是你,就不会在此荒度时日。”
一葵祖师从虞扶尘身边走过,看也没正眼看他,这让他心中更是疑惑,难不成这位素未谋面的长者对他有什么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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