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墨千临的身子才有所恢复,意识逐渐清醒,睁眼看到他,第一句话便是:“衣叔,抱歉……”
此时的白清寒为他散尽大半功力,听了这话有些气,有些恼,只是他性子清冷,不论喜怒哀乐都是一副脸孔,那人也看不出他心境的变化。
他压抑着怒火问:“为何道歉。”
“对不起,我……我很后悔,因我一念之差害你至此,我、我想说,衣叔,我对你的感情不一般,很喜欢,甚至是超出了喜欢的,所以我……很抱歉。”
听他这样说,白清寒心中的气忽然烟消云散,看着那人苍白的脸,动了恻隐之心。
许是因感情的付出得到回报,白清寒莫名悸动,想去拉他的手,又觉着这样的举动太过亲昵,会让他反感,悄无声息把两手缩到背后,手指勾在一起克制着不做出格的举动。
墨千临刚刚转醒,脑子还不大清醒,表白过了没有遭拒,就当是那人对他也有情,仗着自己是伤员便赖在那人大腿上,蹭来蹭去不肯挪开。
白清寒耳根微微发红,想把他推开,慌忙注意到自己不修边幅的打扮,忙合紧领口,束起了他一头乱发。
眼神逐渐清明的墨千临注意到他的举动,猛的坐起身,忍着周身经脉逆转尚未恢复的疼,一把抓住那人的手,去解他的衣带。
当是他又犯癫狂,白清寒眼中明显透着惊恐,却由着连日来的习惯没有闪躲,认命的闭上眼,放任他触碰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
可墨千临没有。
他抚着他被绷带包扎的肩头,解松了胡乱缠在一起的布条,看到那些交错在一处血肉模糊的伤痕,紧紧搂住那人,喉中哽着声声呜咽。
“衣叔……衣叔对不起,我没想过伤害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一次次说着抱歉,让白清寒有些无措,他想安慰他不必难过,连自己都没说什么,反倒是他先哭了,成什么样子。
可想张口了,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本能的遵照身体的意愿抱住墨千临,拍着他的背,安慰着这个比自己伤心百倍的少年。
“别哭了,让人见了会误会是我欺负你。”
“本来就是……”
“哈?”
墨千临像只大熊一样搂着他,委屈巴巴的嘟着嘴,莫名其妙道:“你没照顾好自己,让我伤心了,就是你不对。”
“……”
这天下还有说理的地方吗?
在照顾他的日子里,白清寒鲜少对他提起自己救他的缘由,天蒙蒙亮时出门采药,日上三竿时为他熬煮汤药,做些饭食填饱肚子。
考虑到墨千临是个土生土长的关外人,应当喜欢重口,每天的餐品里他都会放大把的酱醋,是喂好了墨千临,却让自己食难下咽,以至于那段日子连他自己的口味也重了起来。
有日在山间采到把狗尾巴草,白清寒用草尖细绒的一端凑在墨千临的鼻息间骚他的痒,让熟睡中的他连打了十几个喷嚏,盯着通红的眼被迫转醒。
“衣叔……你又捉弄我。”
“谁捉弄你了,大郎快起来喝药。”
“行,但是你得先给我草。”
此话一出,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墨千临觉着这话有些歧意,可他就是想夺来狗尾巴草让那人也感受一下连打十个喷嚏的快感,没错啊……
这样想着,白清寒突然给了他一耳光,墨千临赶紧改口:“不,衣叔,我是说你得给我草……”
关于给不给草的问题,他们打了整整一个下午。
两个伤病都没痊愈的残疾人,就算打架也不过是猫猫互咬,伤不到人不说,还能增进感情。
当有一天白清寒意识到自己对墨千临的感情上升到一种难以割舍的程度时,他就知道糟了。
随着墨千临身子恢复,白清寒也知道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他又开始逃避墨千临,清晨出门就在山中发愣一整天,到太阳落山时再回到谷中,那人早就饿的没力气下床了。
他对墨千临有愧疚,又想着就这样让他恨自己也没什么不好,恨透了就能逐渐忘却心动的爱意,久而久之便淡了。
可墨千临却好似看不懂他的心事,依旧每天赖着他,见他眉头深锁,便想着法儿的逗他开心。
越是这样,白清寒的悔意就越深,为及时止损,他狠心与墨千临一刀两断。
“两情相悦又能如何?谁都不能抛弃现有的一切去追逐虚无缥缈的感情,只能将未破土的萌芽连根拔起,安葬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在最绝望的时候,白清寒给了墨千临希望,又在他欣喜若狂时将他推落山崖,给了他当头一棒。
墨千临尚未痊愈前,白清寒不告而别,深夜离开山谷,独自去见了墨言臻。
作为年龄相差甚多的同辈人,天刀宗主亦师亦友,在最迷茫的时候为他指出一条明路。
“也许分开对你们都好,墨某一直为勉强道玄施救感到愧疚,怎忍心再让道玄因犬子之事苦恼?”
“墨宗主无需自责,救令公子一事是我自愿而为,绝非为报答天刀门的恩情。我经过深思熟虑,明白身在自己的立场没有选择的可能,为他,为我,只有离开才是上策。”
白清寒以为话说到此,有了正当理由终于可以辞行回到北地,可他又错了。
墨言臻阅历远比他丰富,怎可能看不出他与自家儿子之间的情愫,虽是不赞同这段感情,却也不忍拆散他们。
“你身子未愈,灵力寡虚,回去也是为人所害,不如换种方式。”
“墨宗主的意思是……”
墨言臻取下他腰间佩剑,反手递给他一杯陈酿的女儿红。
“白清寒,该退出舞台了。”
作者有话要说:草(一种植物)。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74章 支线6 他是落难的仙人
该退出舞台了。
白清寒明白, 这是天刀门保护自己的唯一办法。
回去北地前,墨言臻与他彻夜长谈, 摆明得失利弊, 希望他暂时放下牵念的凌雪宫,多考虑自己的处境。
“说来惭愧, 道玄付出甚多, 墨某却还有一事相求。”
“墨宗主请讲。”
墨言臻站在白清寒面前,还没开口,人先跪在了他面前,吓得后者赶紧起身扶他, 意外遭拒。
“道玄若不肯答应,墨某就在此长跪不起。”
想到墨千临也是这样死倔的性子, 白清寒暗叹两人真是名副其实的父子, 僵持不下, 只好先答应了他的请求。
万万没想到的是,墨言臻竟只是希望他能对外表明搭救墨千临一事是天刀门强制他报恩的行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此举会令天刀门声名受损,就算明知墨言臻只是想维护自己的清名, 白清寒还是不能赞同。
“天刀门受人恩惠, 绝无以怨报德的道理。实不相瞒, 在道玄落难前墨某对巫山渡的动作就有所察觉,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混杂在听雨楼势力中行事。道玄体质特殊,墨某恐怕你回到修界会再遭不测,万不得已, 只求委屈道玄些时日,拜托了。”
墨言臻无奈道出真相,白清寒却之不恭,深思后决定如他所说,湮灭白清寒此人。
他先是到往凡界,将重病的玄难送至桃溪涧,又接回备受争议的白折舟,期间也遭到巫山渡堵截,费力逃脱后又落了一身重伤。
那时他还存有一丝侥幸,舍不得将凌雪宫百年基业拱手让人,哪怕旧伤仍拖累着身子,也咬牙坚持着执掌门内要事。
但回到北地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为墨千临献身疗伤的遗症愈加严重,他的灵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身子也日渐虚弱。
终于有一天,他两手剧烈颤抖着,再也举不起他的寒魄剑了。
理应崩溃,理应歇斯底里,可白清寒的心境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哪怕毁去一身修为,他也没有后悔救了墨千临的性命,他一直认为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
没了功法护心,他的心疾愈加严重,每天都是死去活来的疼,可他却像疯魔了一般在后山挖着深坑,谁劝也不肯停,以至于那段日子凌雪宫都传言白师叔自知时日无多,是在安排后事。
他们说的没错,白清寒的确是在为自己准备埋骨的深坑,做好一切的那一夜,天降大雪。
白清寒就抱着他的寒魄剑,忍受着锥心刺骨的疼,平躺在深坑之中,望着北地一成不变的清澈星空,缓缓合上双眼。
大雪覆盖他的身子,埋没了一个功法卓越,曾被无数宗师看好的少年。
之后,白清寒的死讯传遍修界。
连白清寒也觉得自己死了,他甚至感觉自己将会在雪层下沉眠至龟息法失效的一天,到那时,他也就真的不必再醒来了。
但自出生就注定不凡的少年,命途怎甘心他就此逃避余生应受的苦难?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他终是被婉转鸟语唤醒,一睁眼,春暖花开。
白清寒一身功法在北地极寒的冰层下彻底消尽,是一股强势而稳重的雄厚内力保住他的气息,给了他重新筑基的可能。
醒来时他置身于一座四季如春的海岛,这种气候能在极大程度上缓解他体寒的特征,帮助他缓和体内时而平静,时而暴窜的灵流。
起初白清寒还当是自己一梦到了仙境,每天沉浸在世外桃源的美景之中,不必再背负繁缛的责任,无须再端着人模狗样的架子,脱了鞋袜走在海岸上,看着海水将脚下沙粒冲的平整如砥,再回望一眼身后长长的脚印,他突然就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救他的人无需深思,就是那为他出了假死之策的墨言臻,刀宗宗主好似有着洞察人心的能耐,在白清寒想通之后,就放了只通体乌黑的鸽子前来送信。
【展信佳,见字如晤。犬子千临功力精进,刀诀已然大成,墨某甚是欢喜,急将喜讯传与道玄,冒昧打扰,还请海涵。犬子曾因走火入魔致经脉逆转,后自创一套复健秘籍,或许可派上用场,附于手信,望道玄早日恢复。】
小黑鸽叼着本厚厚的图书站在白清寒肩上,看他接了秘籍,发出阵阵喜悦的鸣叫,绕着他飞来飞去,简直像极了在天刀门时围着他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墨千临。
由着爱屋及乌的心思,白清寒给小黑鸽喂了许多岛上特产的果子,以至于小黑鸽回程时飞的跌跌撞撞,时不时还打个饱嗝。
照着书中所写,白清寒体能的确恢复不少,每天都看着那人亲笔写下的字迹,克制着不去想,又总会在不经意间涌出些回忆。
他觉得墨言臻真是只老狐狸,明知自己对墨千临的感情非同一般,总是有意无意做着撮合的事,暗中推波助澜,让人看不透心思。
小黑鸽作为信使往返于海岛与天刀门之间,时常会带来能助白清寒疗愈自身的藏书,和一些独具关外特色的美食。
信中说到那些都是墨千临亲手所做,他自己不知是送与何人,总是茫然的做着,又看父亲鬼鬼祟祟送了出去,好几次都要露馅了。
看了这话,白清寒笑的合不拢嘴。
墨言臻还在信中提及:臭小子应该已经发现了,只是还不敢信。他的性子踏实可靠,墨某不准他深问的事便从不过问,想来就算他日墨某不在,遵照嘱咐,他也不会忘记照顾好你这位“素未谋面”的挚友。
“挚友一词,真是亲密又疏远啊……”
白清寒喃喃自语,他没有注意到墨言臻字里行间透露出命不久矣的细节,是在那之后几次收到小黑鸽捎来的物件却不见手信才起了疑心。
他不敢擅自回信,只怕暴露自己尚在人世一事,辜负了墨言臻的好意。直到有一天,小黑鸽衔来的信上出现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先父驾鹤西去,往后便由我来照顾你这位素未谋面的挚友。”
他攥着信笺,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却不知是对刀宗宗主的悼念,还是将那人蒙在鼓里的愧疚。
从那时起,他开始为恢复功力而努力,每上一层,就会托小黑鸽捎些岛上的特产带给墨千临,或是几颗色彩鲜艳的鸟蛋,或是些珍稀的奇异果实,数量不同,就代表着他功力的现状。
总是不自觉做着这些幼稚的事,白清寒也没指望墨千临能从中发现什么,可每次那人送来的信中总会感谢他送了这样那样的礼物,祝贺他功力大有精进。
那是白清寒一生中最安逸,也是最快活的一段日子。
他甚至想过,自己在世人眼中是已死之人,过去这么多年,无所谓一个白清寒是否重出江湖,若真有一天决定离开这遗世独立的海岛,他希望……
他希望能以另一种身份回到墨千临身边,彻底抛下曾背负的一切,不顾世俗之见与他长厢厮守。
多么美好的设想,白清寒已经承认了自己对墨千临的感情,不再自欺,亦不再逃避。
但受相思之苦煎熬的人显然不只他一个,在父亲故去后继承天刀门宗主之位的墨千临承受了许多压力,身边无人可以信任,与人倾诉心事更成了奢求,因此送来的信笺上经常写着这般那般的抱怨。
看着那因心乱而显得潦草的字迹,白清寒就好似见了从前总喜欢抱怨父亲太过严厉的少年千临,也尝试提笔写下回信,满纸满篇都倾诉着他无法言说的爱意与真情,言辞大胆而真诚。
然而每次写完,他总是长叹一声,把信纸丢入火中,烧成一把灰烬。
奢望终归只是妄想,他知道踏出那一步,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终于有一天,收到的信中提起了他最不愿面对,亦是最期待看到的问题。
墨千临工工整整的字迹,清清楚楚写着:“想与你谈谈我曾深爱入骨,却被迫擦肩而过的人。你若是不愿,就不必翻到下面,当作是我的自言自语吧。”
这天还是来了,白清寒其实非常害怕看到墨千临对自己的评价,他把信笺折好了贴着心口放着,想等到自己彻底放下时再来看,可他因这一纸手信无心练功,更没有半点回复的意思。
小黑鸽等的急了闹了脾气,扑腾着在他身边飞来飞去,见他迟迟没有反应,灰心丧气的回了程。
那会儿白清寒还不知混乱之中,自己的长发勾在小黑鸽尖锐的指甲上,它就那么挂着一缕银丝飞回关外,墨千临一见,便什么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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