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害他家破人亡沦落至此的元凶就是这个人,那么现在就是除掉他最好的时机。
结界之外,步音楼的喊声被埋没在震天的厮杀声中,明斯年没有捕捉到那人劝他回头的善意,长剑出手,一击刺穿了那人的胸膛。
好在他给自己留了后悔的余地,他知晓师尊的心脏长在右侧,天生异于常人,即使贯穿左胸也不会伤及性命,可从他决定这样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背负弑师的骂名与罪业了。
结果便是虞扶尘带着风长欢逃离凌雪宫,而他这个伤害了恩师的叛徒,也成了修界嗤之以鼻的存在。
他走下雪山,跪倒在经年不冻的溪水边,洗的两手都快脱去了一层皮,总觉着还不够。
血……那都是师尊的血啊,是他亲手,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尊啊……
“不,我没有,不是我……我……我只是想要个答案而已,为什么、为什么……”
手指被冻的没了知觉,颤抖着,再握不住沾满血的凶器,心是被刺穿一样的疼。
在无人的山谷之中,明斯年仰天长啸,大哭出声。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被师门与修界接纳,失去了最后的容身之处。
他又是孤身一人了。
绝望之间,有人将他冰冷僵硬的手护在掌心,强势的抱住他。
“别害怕,你还有我,微之,你还有我。”
步音楼唤着风长欢为他取的表字,打动了明斯年固执至今的心,他终于敞开怀抱回应了那人,愿将自己所有的重担,交由他一同承担。
“我怕……音楼,我真的好害怕……”
“别怕,有我在。你不敢面对的那些事,就由我与你一同承担吧。”
步音楼带明斯年离开北地,他们并不知道虞扶尘带着重伤的风长欢去往何处,只能如大海捞针般不抱希望的寻找着。
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步音楼也试探着从明斯年口中问出了不为人知的秘密,得知他曾是凡界的太子,心中对他的同情更甚。
“我能懂你的心情,你只是在迷茫间慌不择路才会如此,事实上你没有置他于死地,反之还帮他脱离了困境,不必如此自责。”
“你也不必给我找理由开脱,我伤害师尊是事实,不配奢求原谅也是事实。只是……不论他是否接受,我都……想对他说一声抱歉。”
他就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知所措的想要弥补过错,又怕自己笨拙的举动会更加引人反感。
这样的他很叫人心疼,于是步音楼动用了地网的势力,找到了风长欢与虞扶尘的下落。
决定去见人那晚,步音楼还特意问过明斯年是否需要自己陪同,毫无悬念的被婉拒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无需你个外人插手。”
那人依旧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倨傲与孤僻,全然不知强装出来的坚强有多让人心疼。
看穿他倔强的步音楼无奈一笑,对着他的背影道:“不如来打个赌吧,风前辈若是不肯原谅你,往后我也不缠着你了。但他要是原谅了你,就别再把我当外人了,好不好?”
明斯年没有回答,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匆匆移开目光,就这么走了。
步音楼也非成竹在胸,他还有着备用的说辞,万一明斯年真被拒之门外,他也有情蛊保命作为借口,狗皮膏药似的赖着他不走。
万幸他赌对了一把,风长欢接纳了明斯年,再次给了他容身的去处,让他知道了在世上还是有人在乎着他的。
可就算风长欢不说,虞扶尘不提,这还是明斯年心里解不开的疙瘩。他本就敏感,旁人的一个眼神,一句不走心的话都会让他在意许久,冲动之下险些害恩师丧命这事永远都会是他心里跨不过去的坎儿。
步音楼有些难过,不忍看他如此,便去见了风长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是我欠微之的,还了也算安心了……”察觉到他的造访,风长欢虚弱的开口,“先皇之死,我的确要承担一半责任。”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家破人亡?”
“他是天乡羽民长明氏的后裔,这条支脉被帝尊流放至人间为皇,享尽荣华富贵,代价却是一生平庸,不可修炼长生之法,不可涉入修界,更不可踏足九重天。先皇是个不甘被压迫的人,为脱离桎梏,他设法反抗帝尊的强权,凭着一纸残卷修炼了禁术,引来杀身之祸。”
“难道送了那纸残卷的人就是……”
“是我,所以微之沦落至此,我有责任,如今也想弥补当初的过失,只希望他……能放下昔日仇怨,就这样安安稳稳度过一辈子吧。”
平心而论,步音楼认为风长欢被怨恨属实有些委屈,就算没有他的插手,先皇也迟早会踏上这条错路,若说他有什么错,大概就是年少轻狂时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罪不至死。
那之后,与风长欢交过心的明斯年总算放下过去的包袱,渐渐露出真心的笑颜了。
步音楼见他不再被过往捆缚,心里也得了安慰,可就在他以为日子要回归平静时,风波又起。
因被忘情蛊迷惑心智,虞扶尘性情大变,远走九阴岛,而风长欢为将他带回正途,拖着未愈的伤体不发一言便去寻了他。
这让被独自留下的明斯年深感无助,他时常对着院中老树的残骸喃喃自语:“我是不是又被抛弃了……是不是,又成了孤身一人。”
直到这个时候,步音楼以陪伴与真情真正走进了明斯年的内心,终于成为了那个肯被他接纳的人。
“我真的很痛恨这样的自己,因着自己所受的苦难,就把所有情绪强加于人,这样是不对的……我明明知道,却总是无意将接近我的人推得更远,恶言恶语中伤他人,害人遍体鳞伤,自此之后,便更无人胆敢接近我了。只有你,对我的不离不弃让我意识到自己还是被珍惜的,我真的很努力……很拼命的在改了,为什么……”
他比幼时的步音楼更缺乏安全感,这也让后者愈加心疼那个明明自己也很孤独,很狼狈,却会在深夜里抱紧他,给予他一丝暖意的小大夫。
“微之,都过去了。”
明斯年是个千杯不倒的酒中仙,偏偏在步音楼面前卸下所有伪装的那一晚喝的酩酊大醉。
他满身酒气赖在步音楼怀里,后者想把他抱到床上去也不肯,就坐在庭前披着清冷月辉,搂着脖子咬着那人的耳朵。
他说:“音楼啊,其实情不情蛊什么的,我知道都是骗我玩的把戏,根本没有心意相通,也没有什么生死与共,是你肯一次次的揣测我的心情,不论生死,都愿陪我一起走过啊,我都明白的……”
“微之,你喝醉了。”
“我是喝醉了,所以才敢说,在扬州城时就发现了,我用薄刃伤了自己逼你出面,其实也抱着试探的意味,没想到你竟然真的……真的那么心疼我啊。”
步音楼无奈的笑笑,“那是自然。”
“可我从没有问过你为我背负了什么……对不起,是我不好。”
“不,你没有错,若我是你,也会本能的拒绝旁人亲近。”
“那你告诉我,告诉我当年,你为什么要一言不发的离开,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肯与我告别,你知道自己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你知道……你知道你走了之后,我有多伤心,多难过,多绝望吗……”
明斯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吓得步音楼赶紧替他擦去泪水,顺便戴正了他歪在一边的抹额,怎料一向重视外表的那人竟扯了抹额扔到一边,一头扎进他怀里,不说话了。
“微之,是凌雪宫,是我欠你的啊……我要怎样才能漠视你的痛苦,厚着脸皮留在你身边啊。”
“那,你是什么时候明白的。”
步音楼笑笑,吻了他微肿的眼。
“就在多年后与你重逢时,听了你的怨言,我就明白我对不起你了,最好的弥补方式就是留在你身边,所以就算你一次次推开我,我也一次次回来了,这样的我,配不配和你在一起啊?”
“花、花言巧语,这都是……都是你对花楼里那些姑娘的说词,别以为我也会像那些小姑娘一样被你哄的团团转,我可是……”
还未说完,吻就落在了他唇上,把他所有的埋怨与不满都压回了心中。
“好了,别闹脾气了,欠你的一切,我都会偿的。”
“你用什么来偿。”
“这辈子够不够?”
“你……”
“若是够,你便亲我一下,若是不够……那我可就要赖账走了,你自己选哦……”
皎月照耀之处,一双拥吻的有情人恰好成了一幅极美的画。
后来,虞扶尘珍藏的《鸡尾三十六式》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之后,孟婆还没来得及要挟他们,就被看穿身份困在了雪霭城,到最后她死去,明斯年与步音楼体内的蛊虫没了饲主,便就此沉眠了,也算成全了一双有情人。
第218章 番外
虞扶尘是被一阵哭声闹醒的。
昨夜一直折腾到鸡叫天明才合眼, 见身边那人一动不动睡着,他对外界的吵闹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冷脸下床把门推开一条缝隙朝外窥视, 便见肉乎乎坐在雪地里哭的放肆。
虞扶尘心道谁家的娃能“嗷呜嗷呜”嚎个不停,一看才知。
“哦, 原来是我家的崽子。”
许是脑子还不大清醒, 他转身又翻上了床,合眼又要再眠,突然触电似的弹了起来,满脸疑惑。
“等等, 我家的崽子为什么会在外面……”
一猜便知是谁搞的鬼!
虞扶尘猛一掀被子,好么, 昨晚还翻云覆雨的人突然就变成了枕头, 气得他牙根直痒痒, 一跺脚冲出门外。
风长欢背对着屋门还没意识到危险,正把肉乎乎抱到雪堆上坐着,可搂着他脖子不肯撒手的肉乎乎本就害怕,一见某人恶神似的在后死盯着自己,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致命煞气, 吓得不敢吱声, 连哭都息了。
“北辰,你是第一次见雪,不必害怕,来摸摸……”
肉乎乎哪敢答应, 不住打着哭嗝,见他僵得不敢动弹,风长欢无奈叹气。
“怎么胆子这么小,一点都不像你爹的儿子……”
说着自己又坐在一旁的冰雕上。
“亏你步叔叔还给你堆了只冰马,瞧你这样子怕是也不敢骑了,可怎么办啊……你来看着爹爹,就是这样骑啊,两腿一跨,坐上去便好了……日后骑的时候也是这样,两腿夹紧,稍稍用力就好了……”
见肉乎乎一副快晕过去的样子,风长欢又是一声长叹。
“你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骑术不行的男孩子是要被看不起的……”
虞扶尘在后冷笑一声,活动着手指关节咯吱作响。
“你这么会骑,朕让你骑个够好不好??”
不等他抗拒,虞扶尘已经把人扛在肩上,任风长欢再怎么捶打他的背,也没有半分怜惜的意思。
“行止!崽儿,崽儿!!”
这人也不知是怎么当的爹,向来只顾自己乐呵,连儿子也不管了,就丢在雪地里放他手足无措。
虞扶尘本就在气头上,又把最后一点耐心给了那人,对待肉乎乎就粗暴许多,拎起小家伙的小短腿便把人扛在另一边肩头带进房里了。
“还敢骑?你教儿子的都是些什么,嗯??”
“帝君明鉴,真不是那个意思……”
“你给朕记住,朕的儿子永远是在上面那个,把你这些弯弯道道都收收,教坏了他,日后有你好看!”
“那帝君自然是要先日,才能有日后……不不不,臣是说着玩的,昨晚不知深浅不知轻重,那里现在还疼着……臣知错了!!”
风长欢咳一声紧了紧领口,“那个……时候不早了,是该起床了。”
“……朕这不是怕你在外面吃风冻坏身子,你大病初愈,该好生休养才是,和他胡闹什么。”
风长欢立刻来了精神,两眼冒着星星,“帝君难道是在关心臣?还是说……你一早起来发现身边暖床的没了,感觉孤独寂寞冷了?”
“再叨叨就把你嘴塞上!”
“还有啊帝君,昨夜其实是臣在上位不是吗,其实让北辰在下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姿势够不够刺激的问题罢了~”
虞扶尘冷笑一声,“你想被金馒头塞上,还是被银馒头塞上?”
“想被帝君的小馒头……嗷!啊啊啊,不小不小!!”
……
“……”
“……”
听着茶楼里说书的先生声情并茂的讲着自家双亲从前的风流韵事,虞北辰有些尴尬,越看旁边津津有味听着,还嗑着瓜子的殷无疾越是不顺眼,抬起胳膊戳的人打了个机灵,留下一片金叶子就招呼人赶紧走了。
“哎哎哎,你着什么急回去啊,这不是还没讲完嘛……”
“你那么关心我爹和父亲的私事,是不是想挨打?”
虞北辰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人见了不寒而栗,殷无疾只得跟上,恋恋不舍的回望着茶楼,听到说书先生没羞没臊的那“嗯嗯啊啊”的一声,失落的评价道:“嗯,确实不好听,不如回去听正主叫的……”
“你说什么?”
“咳!我是说……今儿个天不错,是该去孝敬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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